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还是不想我们留在这里涉险,我心里想:我和你一样,都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为此,你可以放弃自由,我又何惜此身?
她的目光和我的对视了片刻,许是读懂了我目中的坚定,她垂下眼帘,说起了来到沙国之后的事情。
“我原本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来到了沙国,见到了那个自称是我祖母的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间,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突然间,有了亲人,也知道了一些自己父母的事情……”
“起初,我有了祖母,还是有些欢喜的,即使是她派人将我强行带来沙国,我也并不怪她。但是渐渐的,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她抬眼望着我:“那时候,我这双眼已经变作了紫色,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变回原本的绿色。祖母经常邀我饮宴,待我也十分和蔼,还经常提起我的父亲,给我讲父亲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她喝得醉了,便会看着我的眼睛,怔怔流下泪来……每逢那时候,我便觉得她格外可怜……”
我听得唏嘘,高高在上的女教皇也有这种脆弱无助之时。想到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却是可怜。
“她从来不提我的母亲,我原以为,她只是不喜母亲。可是那一次,教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她是多么地憎恨我的母亲,甚至是憎恨我!”
“怎么可能?”我惊道。做祖母的怎么可能憎恨自己的孙女?
凌波这时候笑了,艳丽如苍茫冥河岸的曼殊沙华。
“没有什么不可能!那一次,又是我祖孙二人饮酒,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醉了。那日,我的眼睛短暂的恢复了原本的绿色,她抬起头,见到我便大吃一惊!刹那间,我看到她眼底浓浓的怨恨之色!她大声叫骂我母亲的名字……”
她的肩膀有些颤抖:“她将我误作了母亲!她说,‘你夺走了我的儿子,害他吃尽了苦,他死了,你为何还没有死!’”
凌波的声音转而凄厉,显然这些话语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我急忙抱住她:“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
她伏在我肩上,喘息片刻,平复了心情,复又直起身子,纤瘦的肩背挺得笔直,似是对抗着无形中的压力。
“她后来又说了些话,我也就明白了。她一直是如此地怨恨我的母亲,以至于将这怨恨转移到与母亲十分相似的我的身上。这也是父母过世后,她明知道我的存在,却并不来寻我的原因。”她笑得愈发苦涩,“自此之后,她索性对我表明了态度,告诉了我紫月琉璃的事情……”
“我对这个所谓的故乡失望了,打算离开。祖母自然不允,我便想拼尽全力,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想待在这里……”
我心下一惊,她口中说的平淡,但我能想象的到,当时的情景一定是危机惨烈。
“但是这个时候,她带我去见了陷在沙国的两位师傅……”凌波眸中的光亮黯淡下来。“后来,尚风……顾师兄追踪着紫师傅的踪迹潜进皇宫,被古老制住,祖母手上控制我的筹码又增加了。至此,我便断了出逃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一九章 迎新大典
听完了凌波的讲述,我们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整间屋子静的落针可闻。凌波陷于回忆,而我,沉入思考。
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知道了更不利于己方的情况,那就是两位师傅落于敌手,但是知己知彼,也算是有所收获……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引得凌波抬眼看来。
“我现在感觉踏实多了。”我笑了笑。“你知道在这世上,人们最怕什么吗?”
她的眼波动了动,满是疑惑。
“是未知。”我肯定地道,“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而知道的事情,无论有多么困难,总会有办法去解决,只是时间长短还有机缘的问题罢了。”过去的人可曾想到如今的人们可以上天入地,漫游太空,可以远隔万里,视频通话?
我又笑了笑,教皇和古老头固然难以对付,但是至少对于他们来说的未知却是我知道的,这一点就够了。
原本我不知道凌波与尚风的想法,现在既然弄清楚了她们的苦衷,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既然教皇和古老头对于地宫宝藏如此看重,这就是她们的弱点!我懂的宝藏内的知识,凌波则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想清楚了这层,我传音入密,对凌波说了番话。
她起初怔了怔,后来则是坚定地点头赞同。间或问些问题,亦是传音于我。
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古老特意发出声响提醒我的,于是道:“好妹妹,最近教皇频繁召见蓬山派的师兄,想必那个日子近了……”我对她眨眨眼睛,“好好准备吧。”
站起身来,我示意她是分别的时候了,她缓缓站起,却没有移动脚步。我对她说:“替我告诉尚风,你们俩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了,万务保重!”
她仍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转身,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殷切目光。没关系的,分别是为了再次相见,我没有再停留,迈步出了房间。宽敞的走廊里依旧寂静无声,只是看起来比来时更加亮了些。
楼梯附近,一片黑暗,我知道古老就在那里。
他见到我,转身下楼,我就跟在他身后走着。到了大殿门口,他停了下来,随意地站着,依旧像个闲散的普通老头。
“看得出来,公主在夜羽那儿过得不错,你们的关系很好。”他看似随意道。
“因为夜羽就是她的家,就像是她母亲的家一样。”
“她告诉你她母亲的事?”古老的语气有些严肃起来。
“你猜吧。”我微笑道。
凌波从未提过自己父母的名讳,我们也没问过。可是还是有迹可循的。红喙师傅对凌波那不同寻常的回护,还有凌波那源自母亲的碧绿眼眸,只这两点,便很容易联想到她的母亲——绿波!当年与红师傅并称为夜羽双姝的绝代佳人!
“丫头真是刁钻,达成心愿后便翻脸不认人了!”古老嘀咕着,同时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记住,正月初一,便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回去的路上,我仔细地想着事情。
正月初一,不是迎新大典么?那可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刻,地宫开启竟然是在如此万众瞩目的时候!
原来如此!明亮的灯下往往十分黑暗,最热闹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也是极不易发现的。只是……迎新大典上,教皇与紫月公主不可能长时间缺席的,那样太引人注目了。既要参加大典,又要开启地宫,那么宝藏所在只能是离得很近的地方……一定是在皇宫里!而且是个不热闹的所在……
我笑了,极有可能是那个地方了!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我们的住所。院门外,一个熟悉的背影负手而立,岁末了,沙国的夜风颇为凛冽,带得他衣袂飞舞,发丝凌乱……
皎洁月下,他翩然回身,黑发缭绕着白衣,公子如玉,不输月华!
“还顺利么?”他朝我伸出手。
“嗯。”我走上前拉住他。“等很久了吗?”
他摇头微笑:“刚来了一会儿。”
信你才怪!他的手心温热,衣袖却是冷的。看来不止在这儿立了很久,还运功催热哄骗我。大骗子,总是喜欢说谎,害得我现在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十分见长!
此情此景,突然想到了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句诗的意境是怅惘凄然的,但我现在的心情却是甜蜜的。因为他是为了我,立中宵啊!还不止一次,一次风露,一次寒霜……
我嘴角微微勾起,轻声嘀咕了声:“傻瓜……”
“嗯?”他偏偏头看我,莹润眼波中有着一抹促狭。
“没什么……怪冷的,我们进去吧!”我一双手尽数缠上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向小楼走去。
他的身子极轻微的一僵,我埋头无声偷笑。看来是我太“开放”了!
“有好事情?”和煦的声音含着笑意。
“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你!”
我们走进院子,原本就完美和谐的花木怪石,甬道小楼,浸淫了美丽的月色,又沾染了不错的心情,看来愈发如梦似幻……
桂华流瓦,琼霜绕枝。金风频至,撩动衣发纷飞。璧人并行,荡起双影轻移……
夜已深,人未静。这一夜,注定因为一个重要的消息,而不得平静……
夜阑人静,人们沉醉黑甜乡之时,曦和城郊,渺无人烟。一片不小的树林静静矗立着,林中还住着一些耐东的鸟儿,在树杈上安家落户。
只是,原本也该安睡的鸟儿们,此刻却是立在枝头,低头看着下方林中的一人抚琴。
那琴造型古朴,虽没有繁复纹刻的装饰,但任谁一看,也知道那是一把不寻常的好琴。紫红的琴身上细密的天然纹路昭示着它的悠久年岁。光泽柔韧的琴弦撩动之间,或叮咚如泉水,或低沉如闷雷,或高昂激亢如金戈铁马,或丝丝缠绵似月下婵娟……
在那琴弦上,是一双好似玉雕般的手,纤长白皙,骨肉均匀,十指美而不柔,细而不弱,饱含着力量!这是一双可以弹琴拈花的手,亦是一双可以执剑杀人的手!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自然让人浮想联翩。而真正见了他样貌的人,只会觉得自己的想象太过匮乏。
暗色的长袍,在夜色里几乎不容分辩,仅有领边袖口的银丝绣纹在部分撒入林间的月光中闪着隐约的亮。长发自然垂散下来,直至盘坐的腿上,漆黑如墨,却光泽照人!在这样的周身暗色里,如瀑黑发下,如雪颈项与容颜已然有着惊心动魄的吸引力,还不消说那完美的五官与冷然的气质……
鸟儿们不知是被他姿容吸引,还是因优美琴声而情不自禁。如痴如醉……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无论琴音多么高亢又或低沉,阵阵音浪却好似有了灵魂,直入心中!仿佛只在听琴者的脑海,又仿佛盘旋在树林之中,谁知道呢?也许它可以直入天际也说不定!
鸟儿们起初好奇起※,渐渐入神痴迷,再到木然不动……之后……便有鸟儿一头栽下树去,再未醒来……
蓦然一声闷哼,琴声戛然而止。群鸟猛然醒觉,扑动翅膀惊恐地向树林外飞去,一刻也不敢再停留!
赤心抬起手指,轻轻擦去嘴角一丝血迹,冷然道:
“这黄泉九音,果然难练。不过,总算到了第九层了……”他不由抬头看看月亮。师父……我终于明白当初您为何不让我练这黄泉九音了。原来……不经历情伤,琴音难成!而徒儿……也终于能够明白您那时的心情了。您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一旦陷入情网,须得尽早放手!
不过……我现在……却不想,也不能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二零章 黄泉九音
“这黄泉九音,果然极不易练。不过,总算到了第九层了……”赤心抬头看看月亮。
师父……我终于明白当初您为何不让我练这黄泉九音了。原来……不经历情伤,琴音难成!而徒儿……也终于能够明白您那时的心情了。您说: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一旦陷入情网,须得尽早放手!
不过……我现在……却不想,也不能放手了……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琴弦,眼睛慢慢合上。一片寂然中,他却是时而眉头轻蹙,时而唇角轻扬,身周气势时而宁静平和,时而却又可怖凛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哼,全是废话!说出这些大道理的三清派呢?他们又做到了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当初在师父的黄泉九音下,还不是惊怖骇绝。
赤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笑。为什么要无忧亦无怖呢?我阴癸派的无上魔音凭借的正是世人的喜、怒、忧、惧、爱、憎、欲,若无这些情感,这黄泉九音如何能令人闻风丧胆?他们躲不开魔音,正如世人无法脱开七情一样。而弹奏魔音者,首先要领略过七情之苦,否则断然弹不出黄泉九音!
“云夕啊云夕……没想到,竟是你促我练成魔音……”赤心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唏嘘。“可是我既练了这集七情于一曲的魔音,却是万万忘不掉你了。”
他仍是闭着双目,十指轻动,弹奏起来。
音浪随着弹奏者的意志,被局限在这一方树林内,不会传播到此范围之外。而林中,此刻已无生灵,鸟儿们早已死的死,逃的逃。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城郊的树林里,此时正奏响着曾经令武林震惊骇然,却已绝迹多年的至高魔音——黄泉九音。
九音者,九重变化:
第一音,莺飞蝶舞。心旷神怡,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