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非常奇怪,明明五皇子已死,为何高大人要瞒而不报,反而在昨夜踏上城头,谎称自己奉了圣旨代君决断?”
“一派胡言!”高延一声怒喝,上前一步:“哪里来的蒙古大夫,信口雌黄!太医院的太医皆可证明陛下死因乃是上吊自杀,你随意在尸体上制造几处伤口,亵渎皇族,还敢诬陷老夫!”
“殿下,老臣冤枉!还请殿下将此人拿下,还老臣一个清白,也能安一安诸位大臣的心啊!”
高延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上一秒尚在怒斥许大夫,下一秒便扑到司马妧的脚前,痛哭流涕:“老臣一心为国为民数十载,昨日的举动确是得了君令才做,如今被一个江湖骗子诬陷成罪人,若不还老臣一个公道,恐怕寒了文武百官的心啊!”
他料定群臣在场,司马妧必定不会当场对自己翻脸,想来此时他没有生命安全,若不趁现在让司马妧暂时留住他的命,走出这个侧殿之后就难了。
“请殿下明察!若因为一个骗子的话定了尚书令的罪,以后岂非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啊!”高延一边号哭,一边将文武众臣全部拉到自己一边,好像司马妧不问青红皂白问罪,就是□□,就会让群臣反感。
高延知道顾乐飞有备而来,他没能指望自己可以彻底洗刷掉脏水,他只是想要争取时间。
只要,只要今天让他出了这扇大门,他就能……
就能翻盘。
高延一面号哭不已,一面在心底不住地筹谋着、计划着。
“高大人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说这句话的不是司马妧,又是顾乐飞,他踱步朝高延走来,步履从容,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诸位大人在场做见证,也都看见了。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如今真相大白,高延,你竟然还想抵赖?”
顾、乐、飞!
高延咬牙切齿,老夫就知道,上次没把他杀掉是个大大的错误!
高延暗恨,猛地一个转身,正想说些什么——
却突感身体一凉。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插入了高延老迈的身体,并且在他的身体内缓慢旋转半圈。
温热的鲜血随之涌出,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随后越来越多。
“啊!”户部尚书李嗣成胆子小,见状不由得一声惊呼。
“杀、杀人了!“
这一声喊出,群臣顿时慌乱起来,有人想要转身跑出去,却被门口早已得了吩咐的侍卫拦了回来。
“顾乐飞!”韦尚德皱着眉头一声高喝:“你这是想干什么,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韦大人稍安勿躁,”这一回开口的是司马妧,她敛去眼中同样的震惊,面无表情地为顾乐飞背书,“高延意图弑君,其罪当诛,既然是请诸位做个见证,自然要看完。”
韦尚德铁青着一张脸,却不再说话,不仅他不说,连一向嘴皮子快的赵源也一言不发。众臣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乐飞把一把短匕捅入高延的胸口后慢慢旋转,旋转出一个大口子,腥热的血随之汩汩留下,染红地砖,触目惊心!
谁也没有想到,顾乐飞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高延!
而且似乎是得到大长公主授意!
这对夫妇疯了不成!
高延确实行为可疑,高娴君昨日囚禁大臣也需得追责,但是也不能当场就把人杀了啊!
顾乐飞好像根本不在意群臣谴责的目光,他勾了勾唇,凑近,在高延的耳边低低道:“高大人,顾某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之人。”
这声音很轻,除了高延和耳力很高、隔得近的司马妧,恐怕无人能听见。
高延死死抓住顾乐飞的手,瞪着他,眼神充满不甘。
“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必向你和司马妧索命!”
顾乐飞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别去找妧妧,顾某等着你。”说话间,他将短匕狠狠抽出,往后连退几步,立时鲜血直喷,高延老迈的身躯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数滴鲜血溅到顾乐飞的衣袍上。
离高延不远的地方,便是司马诚冰冷的尸体。
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倒是可以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
顾乐飞如此想着,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身,回头,便撞入司马妧微微错愕的目光。
他忘了告诉她。让她受惊了。
不过,高延连一天也不能留,他太不安分,借着颁布诏书的机会,杀一儆百,正好。
此外,待新皇登基仪式完成,高娴君也就不需要了。
挡在她面前的障碍,他会一一将其扫除,不择手段。
“妧妧,还没完呢。”他望着司马妧,弯着眼睛笑了笑,眼里却并无任何笑意。
是啊,还没完。
既然她为避免伤亡过重,而选择了后患无穷的摄政,就应当在这些后患还未成气候之时,彻底抹杀。
顾乐飞做得很对。他替她下了她犹豫不决的决定。
司马妧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传本公主命令,主谋高延谋杀五皇子司马诚,证据确凿,现已伏诛。”
“大理寺卿听令,命你彻查前太子司马博死亡真相,以及司马诚被杀之案,牵涉到昨晚掩盖真相、引起南北禁军内讧、假传旨意之事的所有人,全部杀无赦。除高家一系,与此案无牵涉者,男子皆罢黜官职,流放辽东,三世不得归京。”
高家一系的男子,也包括高峥呢。
顾乐飞想,她这是下定了决心么?
其实,按照顾乐飞的观念,不仅高家人应该一个不剩,连高党一系也应该诛杀,可是司马妧却不愿意那样做。
连坐之罪,是掌权者担心有人报复自己,故而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司马妧上一世也曾是连坐的受害者。
可是轮到她自己掌权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步前人的后尘。她让高家男子全部流放,虽然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做给在场众臣看的雷霆手段。
这已经是连坐了。
其实,她若狠狠心,将这些人都杀了,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只能证明怕死的、胆怯的是她自己而已。
可是,不管怎样,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这条天底下最孤独、最高处不胜寒的道路。
即便她顶着的只是摄政的头衔,但是天下事实上已经在她的掌控中。
人们渴望权力,渴望的只是权力本身。
司马妧却从未想过拥有这一切,因为她并不喜欢。
她总是看到权力背后的责任,会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责任。
群臣告退后,她走出鲜血遍地的侧脸,走在殿外的长廊。风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司马妧以手指缓慢触摸着一根又一根汉白玉石柱,微微出神,心底没有任何喜悦。
司马妧知道,在卸下这份重担之前,她永远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笑了。
虽然她也不常笑就是了。
“妧妧。”
有人在背后唤她。
是顾乐飞。
“为何不等我?”
他问,语气有些委屈。
司马妧顿住脚步,犹豫着如何解释,却感觉一双手轻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际,将下巴靠在她的颈窝。
姿态亲密。
即便这里是皇城前朝,是金銮殿外,守卫众多,但是无论这两人做出任何亲密姿态,都是无人能管的。便是守卫们,也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别拒绝,让我抱抱你。”
顾乐飞贴着她的耳朵,恳求一般地说道,他的气息并不稳,不知道是因为来得太急,还是一夜未睡太过操劳。
司马妧没有拒绝他。
可是……
可是背后那人却得寸进尺,还将毛茸茸的脑袋往她的颈窝里蹭来蹭去,蹭得她很痒,很不自在,偏了头去,小声道:“不要这样,我……”我好些日子没洗澡了,脏,气味不好闻。
行军攻城压根不顾上沐浴,便是入城后也只是匆匆换了身衣服,她虽然没有闻出自己身上有异味,却很担心顾乐飞闻出来。
不过顾乐飞好像会错了意,他蹭她的动作停下来,低低问:“妧妧讨厌我?”
司马妧不解:“为何讨厌?”
“因为我刚刚杀了人,就在你面前。”
她摇了摇头:“高延意图暗杀你,我知道你早晚会报复回来。”
“但是我选择那样一种方式,你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司马妧缓缓道:“我流放高家全部男子,难道我不心狠手辣?”
“那不一样,我以后,恐怕还会杀更多的人来扫平道路,对于威胁到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这样的顾乐飞,难道不残忍可怕?难道还是你的小白?”
他轻叹一声:“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讨厌我才好。”
“你本是这样的人,该习惯的是我,你无须为此感到抱歉。”
顾乐飞低笑一声:“那我当着你的面杀高延,你不生气?”
“不生气。”
“我再问一个问题,”顾乐飞的热气喷在她的肌肤上,他轻轻咬了司马妧的耳垂一下,低低道:“你是不是在心疼高峥?”所以才不等我。
“士兵搜过高家,他不在,”想起那个白袍俊朗的单纯青年,司马妧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想来他也和此事无关,若是找不到他,就不需要找了。”
箍着她腰部的手猛地一紧。
“你果然心疼他了,”顾乐飞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沉,口里全是酸味,“难道我不比他好?”
他这是……吃醋了么?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在乎的,她竟全然没有察觉。
司马妧没有答话,她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