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不去理他,继续对颜子真说:“你看看老杨,你再看看他那些学生,那肌肉又涨又鼓的,真的不好看。很丑。”
老杨都快气笑了:“第一,我没想让她练成那样;第二,防身,防身你懂不懂?”
邓安继续不理他:“防身可以练武术啊,练跆拳道啊,永春也很好,拳击这么硬邦邦,这么粗鲁,一拳打过去,手会破皮手骨也痛。女孩子打拳要柔,柔既好看又克刚还不痛。”
老杨直接把他拖起来:“邓安你个流氓,别妨碍人家练习!”
邓安不知用了个什么动作,漂亮地挣开老杨的爪子,转身左手一撑地迅速弹起,右手握拳一甩一伸,直取老杨面门,老杨急速退后,摆一个拳击姿势,锁住邓安右手,邓安的左手游龙般击在老杨右手脉门,老杨一震,咬牙撑住,邓安却没有再进击,往后退一步,回头笑眯眯地说;“颜子真,看到没,你这师父可一直都打不过我。”
颜子真本来又气又笑,卷腹动作做到一半差点岔了气,正坐在地上调整呼吸,却眼见这两人耍了这么一套花招。
老杨气急败坏:“拳击是竞技,竞技懂不懂?”
邓安笑眯眯无赖地摇头:“不好看,不好用。”
颜子真其实是知道邓安刚才在她身边是存心嘲弄戏弄她,可怜的老杨完全是池鱼之殃。
她看了看周围,幸亏没几个人。
老杨却一下子仿佛福至心灵:“邓安!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好看不好看的,原来你是想追这个姑娘啊!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要追姑娘了直说嘛,真是的。让给你!让她跟你学!反正我也结婚了。”
这下子邓安和颜子真全呆住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邓安起身,无趣地摇头:“老杨你真是……你这拉郎配的毛病再不改掉,全馆都改叫你杨媒婆才行。”
杨教练嘿嘿笑着:“那为啥这个姑娘一来你就要来逗她?你来这健身馆这么久了我可没见你逗过其他姑娘,都是别人来逗你。”
邓安一本正经回答:“人家练美她练丑,这全馆姑娘哪有这个傻啊。不对,全馆姑娘加起来也没这个傻啊!”
颜子真喝到一半的水不假思索就朝他扔过去,因为坐在地上,正好扔到他腹部,水瓶盖子没关,自腹部到裆部一路水流下来,滴滴答答,虽然邓安练健身练到一半有汗迹,那也是胸前背后,偏偏今天他穿的是淡色运动装,此际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老杨见状,一怔之后顿时喷笑,笑得弯下身子直顿脚,边上那几个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邓安鲜少有的尴尬,狠狠地瞪了一眼颜子真,转身就走,颜子真见此巧合,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已经笑得全身抽动,完全没有办法领会他眼神中的威胁。
第四次练习的颜子真并没有被加量,结束之后状况好很多,不过她仍然没有骑自行车来,拎了包在路边靠着树等出租车。
还没等多久,邓安的车停到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邓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第二次了哈。”
这一语双关的,颜子真就忍俊不禁笑起来,一边上车一边说:“我在想要不要买辆车子。”
邓安闲闲地问:“你学会开车了没?”
要说颜子真的最大的短板就是学开车,不是学不会,是学了五六年都还是很糟,这几年驾照不难考,她就是有本事在路考上五次不过关,后来就完全放弃了。当年邓跃对她也是毫无办法,这事情邓安当然听邓跃当笑话一样讲过。
颜子真叹了口气:“没有啊。”
邓安照样用那个口气说:“出租车挺好的。”
颜子真笑眯眯:“我买个车子再包个司机不就行了?”
邓安不为所动:“好主意!”
颜子真点头:“你近来停薪留职,要不你先兼一下司机?”
邓安眉毛都不动一下:“连人带车月薪3万,包吃包油包修理。”
颜子真马上嫌弃地拒绝:“那你太老了,这个价格我完全可以包到年轻貌美小帅哥。”
邓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呛了一下。
颜子真哈哈大笑。
邓安微微侧了侧头,看到颜子真仰头大笑的样子,她鬓发飞扬,眉飞色舞,一双明眸和嘴角都快活地弯起来,笑声清丽犹胜银铃。
银铃是什么声音?邓安不知道,但是颜子真的声音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他的眼角也不禁弯了起来,
但是从那天之后,颜子真再也没在健身房遇到过邓安。
医院的横幅挂了八天,随着病人去了省城动手术,这边的动静也慢慢小了,然而邓安那句“我不给伤害过无辜同行的人治病”也传得人尽皆知。
得到的并不尽是赞同,反弹更多。每个人的角度不同,医生和病人各有自己的角度,而分明是人民群众人数更多,很多人在医院都曾经受过不少恶气,也遇到过不少不良医生,中立点的说动手伤到医生肯定是病人不对,但摆明车马不医治是不是有点失当;更多的则是反问:既然医生可以这么做,那么谁给那些被医生医院欺负的人打抱不平行公道?
一时沸沸扬扬,邓安的风评变得很差。
对此莫琮表示不予评论。
颜子真了解莫琮。当年唯一疼爱莫琮的祖母几度住院,年幼的莫琮在医院里受尽医生的冷遇,甚至是看着祖母彻夜无眠而医生只是不冷不淡不耐烦。虽说是一码归一码,但邓安去年为救护同事反击痛打家属时她可以表示赞同,而这次邓安的选择却不是莫琮能认同的。
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另有一种议论渐渐从私底下慢慢传开。
关于邓安为什么好端端的省城医院恩师身边不呆,却跑到江城医院来工作的原因。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曾经非常好奇,但苦于没有消息来源而不得不若无其事的迷团。
内容很劲爆。
说是因为邓安借当医生之便,让一个姑娘未婚先孕,但因为同时邓安还和另外几个姑娘来往而拒绝对此负责,从而事情闹得很大,以至于邓安不得不躲到江城来的。
至于为什么事情闹得这么大省城那边一丝风声不闻呢,主要是因为那姑娘一家怕名誉有损没有闹开,还有邓安恩师一力压下的原因。
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然而它很好很合理地解释了邓安为什么会离开条件更好名声更好甚至环境更好的省城医院。而当江城医院的某个医生去向邓安在省城医院时同一个办公室的同学求证时,得到的是错愕的表情,却并没有直接否认。
那个被拒医的病人家属再次在医院挂出横幅,内容改成:邓安人品败坏、诱奸病人,江城医院藏污纳垢,对病人完全不负责任。
一时之间,邓安名声尽数扫地。
江城医院传出的风声是,是不是请邓安自行离职。
莫琮简直惊诧莫名,她问颜子真:“这事儿不是真的吧?”
颜子真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你以为我为什么从前这么厌恶他?”
但是,颜子真也并不相信传言的全部说法。当年她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邓跃颇不愿意说邓安的坏话,所以颜子真所知道的只是有个女孩非常非常爱邓安,可是邓安风流倜傥女友众多并不肯安定下来,那女孩接受不了,自杀死了。
莫琮接受不了:“你知道?你知道邓安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你还……”你知道你还喜欢上他?你知道你还说你跟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她想到邓安面对所有人游刃有余口角风趣的言语举止,想到邓安凡事妥贴大方潇洒的行为,想到邓安英俊眉目间惊鸿一现的风流轻佻,却极是魅惑。
她又不禁想到颜子真崩溃那几天在邓安家里,邓安流露出的温柔和关心,当时在那样伤心难受的情况下她都不禁心中一动。
邓安若是全数施展出盛年华景时的风采,有人肯为他而死也并非不可能吧。
颜子真回答莫琮:“很奇怪,这个并不是我放弃的原因。”
一早就知道,一早就清楚,却仍然动心,知道不应该,却不是因为这个觉得不应该。
很多女人会觉得自己会是天使,会是那个让浪子回头花花公子从良的与众不同的女人。
可是颜子真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愚蠢的女人。
颜子真想,她其实不了解自己。
☆、98|5.22
颜子真终于想,如果自己和邓安在一起,会怎样。
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匪夷所思的,所有人知道的都是,邓安是邓跃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所有人还都知道,邓安没有医德私德,人品败坏始乱终弃、私生活混乱,虽然那女孩自杀的事传言里没有提,但未婚先孕却不负责,恶劣性并不逊于事实。
所以她如果和邓安在一起,她和他,在世俗眼光中,会是不堪的。
颜子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是她在意父母亲人怎么被别人看。
可是颜子真也知道,邓安在事发后,整整有半年流连酒吧夜夜买醉,酒吧老板不得不夜夜打电话给邓跃,让邓跃把烂醉的邓安带回去。她至今没有对人提过的是,那次她和邓安的初见,她在海边抱着救生圈伸手去拉着脚抽筋溺水的邓安时,清晰的海水里她是看到邓安脸上的放弃的,所以她在慌乱中始终都不肯放手。
后来的邓安,就不再是以前的邓安了。这是邓跃说的。邓跃说,完全都不一样了,他宁肯他还是原来的他。
所以颜子真厌恶是真厌恶邓安,因为从前的邓安不值得原谅,就算改变了也不能抹去从前一切。可是私底下她也想过,一个事发后夜夜买醉不肯清醒,清醒后又意图自杀的人,心中的悔恨不是一星半点吧?五年来修身养性完全与人疏离,整个人连心隔绝于世人的人,这悔恨总是真心的吧?
颜子真想,邓安并不需要她就已经明白,已经改变。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旁观的人,不再参与喜怒哀乐。
可是一个人的改变,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未免太惨烈太不值。
其实她想什么都没有用,因为邓安已经销声匿迹,谁都找不到他。邓跃因此还找过她,问她有没有邓安的消息,因为邓安的电话关机,房子里没人,邓跃焦急万分。
颜子真也着急,可是她倒并不觉得邓安会做蠢事,要做,他早做了,再说,这些议论传言,她想,其实他早已不在乎。他自己对自己的惩罚远比这些议论更有力。
她只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颜子真打了电话给盖瑞,盖瑞倒是很快就接了手机,只是信号不大好,颜子真只听到他那边风声很大,有人在盖瑞身旁断断续续地大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盖瑞也大声对着手机喊:“颜子真吗?……事吗?我在秘鲁!”
颜子真不得不大声喊着问:“你知道邓安在哪里吗?邓安?”
盖瑞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只听到:“不……他……写……”然后就断了。
隔了几个小时,颜子真才收到盖瑞的短信,言简意赅地写了一个地址,但是没有电话。这是邻市一个避暑山庄,此际方才四月,那里应该空寂无人。
颜子真只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尚早,就叫了车直接过去了。
邻市是个半山区的城市,这个避暑山庄造在乡下的半山腰,并不全是那种宾馆式的,而是错落着盖了几十幢小平屋,造型不一,刚好是一家人居住的规模,吃的用的水全是山上接下来的泉水。山庄里还有接下来几大股泉水汇聚成几个清澈见底的水潭,约有十几平米的小水潭有一人高,水潭底有的铺着纯白石子有的铺着黑色石子,有的则全是五彩石子,一边还有两挂小小瀑布,或高大或矮小的众多树木环绕着小平屋,只略略修整了下,此际春意正浓,水雾轻扬,浓绿逼人。
到了夏天这里十分凉爽舒适,周末不提前预订根本没有房间。
不过现在几乎静无一人,虽然有人打理,落叶和繁花交织,漂亮得来也有点荒寂的感觉。看门的人说大约只有三四个人住在这里,
颜子真记下邓安住的小屋号码,慢慢地往里走去。
此时已有晚霞,云蒸霞蔚,山下又有炊烟升起,青草香和野花香层层叠叠,空气清新如洗。只有鸟叫和清风吹拂的声音,与世隔绝之感油然而起。
走到邓安的小屋前,颜子真犹豫了一下,门却正好打开,邓安正伸着懒腰要走出来,一时间门里门外两人都怔了怔。
颜子真眼尖,看到屋里应该是客厅的位置里摆着一张大餐桌,可是餐桌上摆满的是几十本书、几叠纸、还有各色水笔,一台开着的手提。不禁又怔了一怔。
邓安倒笑了,看着她好奇的神情,干脆侧身让她进去看个仔细。颜子真虽有点讪讪,还是不客气地走到桌子前面翻了一翻,全是大部头的英文,看上去有参考书、资料、译纸,他是在做翻译?她抬起头诧异地问:“你躲在这里是在做这个?”
邓安戏谑地看着她:“对,我躲——在这里就是在干这个。”
颜子真看着邓安的样子,忽然有点后悔,可是想到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每次都尽力地安慰劝解帮助自己,那么,就算他没事,自己作为朋友,关心也是应有之义。
她就坦坦然地说:“江城医院那边闹得很厉害,江城很多人都在非议你说的不医治伤害同行的病人那句话,还有,议论你从前的事。我想你都知道罢?邓跃说联系不上你。我找了盖瑞,他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想就来看看。”
邓安笑了笑,走到屋前不远的泉水潭边,潭边有几个石头椅,他靠在那里看着颜子真:“谢谢。我没事。”
颜子真脱口而出:“你是真的不在意那些议论吗?”
邓安又笑了笑:“那你会在意吗?”
颜子真说:“我不会在意别人的议论,可是我会在意我的父母亲人因此被人议论。所以,我想,我在乎的是议论的背后真实的自己。”
她明亮的眼睛望着邓安,晚霞灿亮的光闪烁在她的明眸,邓安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两人距离有点远,颜子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