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父亲之前对他说过的话,“顾白两家,树大招风,人事关系又多有复杂,除了生意需要,私底下最好还是与他们保持些距离。”
他脑海中划过顾眉生的脸,叹了口气,揉着唐朦的头,“你舍得顾钰墨吗?”
唐朦此时心中哪有主意,只是垂眸沉默地落着泪。
唐胥不忍心逼她,于是道,“那你这阵子先别去见他了。”也许不见不见,关系也就淡了。
知道唐朦性子软,唐胥索性拿了她的手机,给顾钰墨发了条短信,“暂勿联络。”
简洁四字,却几乎将顾钰墨逼疯。
之后的连续一周,他不停地给唐朦打电话发短信,他甚至还跑去唐朦的学校和唐家等她。
可是那个平时见到他便喜笑颜开的女孩,现在却一见他就面露惊慌之色。顾钰墨问她发生了什么,唐朦什么还未说,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顾钰墨心疼又郁闷,再不忍为难她。
他打电话给唐胥。唐胥只是简单道,“我妹妹被错认成了顾眉生。”
顾钰墨也不是蠢人,当即便猜到了大概,“有人把唐朦怎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小朦受了惊吓。你最近还是暂时别来找她了。她已经吓成这样还要面对你,你怎么忍心?”
顾钰墨无言以对,颓然地挂了电话。眼睁睁看着唐朦地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
☆、危机?还是时机
梅岚被解雇之后,王卉在顾眉生面前再不敢有半点放肆。
她已然深切地体会到,在这豪门大户之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纯善易欺的主人。
只不过,顾眉生远比其他人掩藏得更好罢了。
周六早上,顾眉生练完泰拳回到家,王卉一早替她把替换的衣物准备好,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吴妈不久前送来的茶点也丝毫未动过。
王卉现在已经不求顾眉生对她另眼相待,只希望她不要将自己赶出秋波弄,更求她不要将自己的老底翻出来摊在众人面前。
毕竟,她女儿高昂的医疗费用和她丈夫的工作,都紧紧得攥在福佑公馆的那位手里。
顾眉生洗了澡走出浴室,将房间里的人工天幕打开,露出玻璃屋顶,阳光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满屋透亮生暖。
王卉连忙把早餐端到她面前。
顾眉生看了王卉一眼,“王姨,你怕我?”
“没,没有。”
顾眉生淡笑,喝了一口果汁,“那就说一说吧,在这秋波弄里,究竟还有多少人是从福佑公馆里来的。”
“这……”王卉一脸地为难,“大小姐,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顾眉生温笑看着她,“你想要护住现在的一切,总是得要付出些什么的。”
王卉心头一惊,“大小姐,我老公还在二太太手底下讨生活,还有我女儿,生了那样的病,靠我们俩的工资,哪里负担的起……”
顾眉生从包里取出一份诊断书,放到王卉面前,“你女儿的肾病根本不严重,你们夫妻二人为了骗何美琪的钱串通了医生,假造了病历。”
王卉倏尔瞪大眼,“不……不是的!我们哪有那样的胆子,更何况,二太太又岂是那样好骗的?”
顾眉生沉吟。是啊,何美琪是个精明的,怎么可能被这对夫妻设的如此拙劣的骗局给骗了?
王卉被顾眉生追问,吓了一身冷汗。这回见她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刚松了口气,手机就响了。
她接电话的时候,手还隐约有些颤抖,“喂,妈。不好了,爸被警察抓了!”
“什么?!”王卉听了女儿的话,只觉眼前一阵黑。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眉生与祖父和母亲一起看了午间新闻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电视里,何美琪对记者说,“医疗美容是近年来新兴的一个行业,但我们医院一向诚信经营,没想到这一次却因为一个员工而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影响……”
新闻里说:隶属鸿云集团名下的美琪医疗诊所的采购经理赵飞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向不法商贩引进不符合国家药监标准的设备和药物,已经被警方依法拘留。
所有的证据一应俱全,赵飞近半年来的银行账户明细,采购清单,邮件和电话记录。
记者最后还说:“所幸的是,美琪医疗诊所一向谨慎对待每一位客户,何美琪女士主动向相关部门解释了此事。另外,这一批药物和设备因为没有经过测试暂时还不曾投入使用……”
张小曼看完新闻,平静地放下了筷子:好一个何美琪!
顾眉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何美琪早就把赵飞当成了替死鬼,表面上却假装被王卉夫妻蒙骗,每个月固定将一笔钱转进他们的账户。
既让他们夫妻俩替自己背了黑锅,又能让他们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办事。
一个小时后,警局又传来消息,赵飞的妻子王卉涉嫌伪造虚假病历,涉嫌串通丈夫挪用公款,一并被警方拘押了。
何美琪这一招,不但将自己从是非中摘了干净,还顺便切断了顾眉生想要继续顺藤摸瓜的线索。
*
下午,有专人来给顾宅的各个廊柱和院亭补漆。
吴妈陪在张小曼身边,“何美琪这回风头可是出尽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让顾子墨进入鸿云集团变得更容易?”
“那也未必。”张小曼淡淡道,“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赵飞夫妇被何美琪害得双双入狱,他们的家人该有多恨她?”
吴妈,“太太,您的意思是……”
“让刘文备车,这阵油漆味太重,我出去转一转。”
3月底,顾鸿华从纽约回来不到一周,一日周五去荣城大学教课的时候巧遇了荣城美院的教授潘益年。
潘益年是荣城山水画派鼎鼎有名的画家,他知道顾鸿华向来爱好字画古玩,于是道,“今年正巧是吴作人先生逝世十五周年,我手上有几幅先生的珍藏和相关画家的典藏画作,希望可以借您的画廊做个吴作人先生的专门画展啊。”
顾鸿华欣然同意,“不如就定在下个月,4月9日,怎么样?”
潘益年笑着道,“我一介画匠,可付不起您那画廊的场地费啊。”
顾鸿华假装恼道,“这是什么话。我顾鸿华什么时候利用这些赚过钱?”
他与潘益年见完面,转头就吩咐何美琪一定要全力办好这场画展。
文艺展览和慈善拍卖,都是一种隐形宣传,顾鸿华又是个重脸面的人,何美琪哪里敢怠慢?她当即放下手中其他的事,联络潘益年,商量画展的筹备事宜。
4月初的时候,何美琪特意召开了记者会,向媒体介绍此次吴作人纪念画展的相关事宜。
4月5日清明节当天,所有相关画作全数送达画廊,何美琪忙得几乎脚不着地,为画展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4月7日接近午夜时分,画廊遭窃,何美琪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展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几幅最重要的珍品画作被盗,其他幸存的也多半被损毁。展厅内的监控系统也悉数被砸坏。
四月清明刚过的天气,室外雨丝缠绵,空气仍显湿寒,何美琪却生生急出了一身冷汗。
助理对她说,“不如报警。”
“不行!”何美琪冷着脸,“我丢不起这个人。鸿云集团更加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这么大面积的损坏,还有画作被盗,我们怎么办?”
何美琪想起不久前从拍卖市场收回来的一批模仿程度极高的山水画,其中就有吴作人的著名代表作。
“仓库里有一批高仿作品,去拿出来挂上。”
助理闻言,顿觉心惊肉跳,“万一被人发现,咱们可就……”
何美琪瞪她一眼,语气间满是焦虑与不耐,“叫你去你就去。”
这一刻,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何美琪也只能咬着牙睁着眼往下跳。
这个画展如果办砸了,丢了顾鸿华的面子,她就可能同时在顾鸿华和顾云礼面前失了地位。顾子墨也有可能因此而受到影响……
这个代价太沉重,她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顾鸿华。
横竖都是冒险,用那批假画来撑完这个画展,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不被发现。
☆、一把刀两头切
4月5日清明那天,是今年入春以来天气最差的一天,滂沱大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依旧不见停,潮湿感在这座沿海城市的每个角落间肆无忌惮地弥漫着。
顾家众人祭拜完祖先从顾家墓园离开。
墓园到停车场约有千米的距离,顾钰墨懒得打伞,硬是挤在顾眉生的黑色大伞下。
贺英慧在身后轻声骂他,“自己分明有伞,非去欺负眉生做什么?”
顾钰墨神情略显倦怠,扫了眼身边眉目平静的顾眉生,道,“这丫头欠我的。”这话说得很有些义愤填膺。
顾眉生侧头看了他一眼。
顾钰墨想起这段时间在唐朦那里吃的闭门羹,心中就难藏郁结,“顾眉生,红颜祸水指的就是你吧。到哪都招人惦记!”
顾眉生轻蹙了眉,握着伞的手忽然往身侧一收,顾钰墨大半个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了绵延的雨水中。
顾钰墨被雨水淋得颇显狼狈,一边急急往她伞下躲,一边咬牙切齿地道,“那天晚上唐朦被当成了你,遭人恐吓,还被抢了随身的钱物,这口气你必须帮老子出!”
顾眉生紧凑的脚步终于放缓了一些,嘴里没说什么,耳边却认真听顾钰墨说着那晚发生在唐朦身上的事情。
从墓园回到秋波弄,顾钰墨又跟着顾眉生进了她的书房。
“肯定是邱凯找人干的!”
顾眉生觉得不是,“唐朦与我的身形并不相像,而且那天她穿的是裙子,我穿的是裤子。邱凯再蠢,连这个都会弄错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时有工人给顾钰墨送来干净的衣服,他换好重新走回书房,便听顾眉生道,“你不觉得,这像是有人故意在挑拨你我与唐家兄妹的关系吗?”
顾钰墨沉默望着她。
屋外雨水裹着寒风,不时敲打着门窗。院子里的树叶和花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顾眉生捧着茶杯静然而坐。世事这东西很难说,有时越是看着千头万绪,错综凌乱,却反而越可能是一个好时机。
顾钰墨望着她脸上淡如雏菊的娴静神情,思维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心亦不再如之前那般浮躁而烦闷。
清明当晚,顾鸿夏一家三口与往年一样,在秋波弄留宿。
顾钰墨在顾眉生的书房里待到很晚才回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