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无辙,只能迅速点了他的穴位,扶帝王躺下后,当即跪下,“皇上恕罪,属下即刻下崖寻找,誓必给皇上一个答案。”
“放肆!造反!”南宫醉墨苍白无色的脸因急,慌,痛而变形,额间浮起道道似要崩裂开来的青筋,厉声喝:“解开!”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只想跳进那深崖,去寻找那孩子。
是死,是活他都要!
申屠沉声对四周噤若寒蝉的死士道:“你们一队在此护住皇上,如果半刻钟内我等没上来,说明是中了埋伏,你们不必等,带着皇上撤离,二队,随我下崖。”
“是!”众人齐声应喝,几十个人迅速固好绞索,随之跃下。
岩石上,南宫醉墨仰躺着,心潮激荡,一缕缕血丝不停地从唇角蜿蜒流下,没进冰冷的岩石之中。
他瞪着双眼,明明视线清晰得可以将三十丈外的一只夜行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却只晃着谢雨离噙着微笑的脸。
死别来得太快,太仓促,竟连多看一眼,上苍也不给。
此刻于她而言,所铭记的必是他那一句:左右不过是个妇人!
他阴阴而笑,果然报应来了,他从来都是如此待她,哪怕把她含在嘴里,也要时不时地咬她一口,让她疼一疼,把他记在心里。
现在,她死了,一定不肯再听他的话,如果俩个人哪一个先死了,先死之人一定要在奈河桥上等对方。
只怕,她会迫不及待地饮尽孟婆汤,将他悉数忘记,来生来世与他再无干系。
他惨然而笑,这天……。这地,没了她,真真乃天地化为零,万物晦暗如尘埃。
月光终于透着厚厚的云层洒向黑暗,朦胧的月色下照着一张神情狰狞的脸,嘴角还噙着笑!
他——想杀人!
黑夜仿佛在寒风中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申屠第一个跃上悬崖,点开帝王的穴位后,伏首跪地,“皇上,属下等人查探,崖下无人,且,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申屠以为,他冒犯龙颜,南宫醉墨必然大发雷霆,谁知,南宫醉墨一声不吭,神情冷然,疾步至悬崖边,一把握住绞索,纵身跃下。
申屠逃过一劫,抹去脸上的汗珠,随后跃下。
疾速下坠中,南宫醉墨从两旁延伸的树枝中看到被人为砍断的痕迹后,已然确定,这是西凌暗卫为他量身定做的的阴谋,用谢雨离的死,让他心神大乱,以致错失最佳的跟踪时机。
当双足平稳落地,在地面上,找不到任何重物落地的痕迹时,南宫醉墨挟着阴鸷冰冷的眸光缓缓高抬,看着直入苍穹的悬崖顶端,晃了晃身子,仰面倒下。
死士大惊,急速围了上来,却听到帝王畅然笑开,笑声如龙长吟,在山谷间萦绕,惊起林中飞鸟——
众死士急忙散开,各自忙碌。
南宫醉墨毫无形状地仰躺着,四肢呈大字状,大脑里深锁着那急剧下降的身影,及他一字一句讥讽让姬墨枫想杀便杀的无情话语,他一动也不愿意动,就这样躺着,透过繁枝仰望着天空,堆积的情绪致他频频爆笑,濒临魔憎的脸剧烈地抽动着,再不复那高高在上,一副睥睨之姿,此时的他已入魔,入障,入孽,他笑得巅狂,眸中含血,分不清是太疼,还是劫后重生的太喜,只觉得吐出来的每一个安如腑中血肉剐出,“死了、死了,死了就如意了,再也不用操心了,甚好、甚好!”
少顷,笑声渐敛,眼泪缓缓从眼角溢出——
幸好,你没死!
转瞬,迅速抽身站起,冷然道:“说,什么情况!”
死士得令,马上汇报他们所跟踪到的线索,“禀皇上,这里的树叉有被绑过的痕迹,属下判断,是网状的东西。”
“禀皇上,悬崖底部的树叶没有受过任何的破坏,茉夫人掉下来时,有高手在施内力,让她慢慢坠落。”
“禀皇上,这四周有瓜子、花生壳,看壳的破裂情况,多数是人的牙齿造成,少部份是啮齿动物,时间应在两刻钟前左右。”
地上,没有任何遗下任何明显的足迹,但死士却从树枝枝干上找到足印,很快判断出,这行人潜入了沼泽。
“皇上,属下亲自带人去追。”
南宫醉墨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七年前的教训还不够?”
七年前,兰天赐带着暗卫潜入沼泽,东越的死士追踪而上,结果,半年后,只有兰天赐一个人活着回来。
东越的损失并不比西凌轻。
申屠一凛,低首不语。
当年,东越死士与西凌的暗卫的那场较量,死亡人数高达三千人,是东越史上,死士阵亡最惨烈的一次。
也因上,东越和西凌两国关系进入了冰霜期。
“即刻整装,调一千精锐,随朕今夜渡泯江。”
申屠双手一揖,“遵旨。”
谢雨离经此折腾,又没有药物带在身上,不出几天,旧疾必然复发,姬墨枫就算带着人,也未必能走得远,这时候,他轻装北上,或许还能夺回人,再不济,也得把药给她送去。
东越应城皇宫。
花蕊承载着岁月,一朵榭了,另一朵盛开,尽显人间姝色。
御花园中,一个胖胖的男童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展着着小胳膊小腿,在繁花中,追逐着一个纤巧的身影。
许是太胖,男童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张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扯着嗓门拼命嚷着:“菁菁,菁菁,我摔了,好疼,你来牵我,好疼呀……。”
廊道上,一只站在花架中的鹦哥,扑腾着翅膀,扯着嗓门,学得维妙维肖,“菁菁,菁菁,我摔了,好疼,你来牵我嘛,好疼呀。”
“小胖子,我才不牵你呢,你这么胖,谁跟你玩呀!”郑思菁头也不回,娇嫩地笑声传得远远的,引得一群宫人频频注目。
“可是菁菁,我摔疼了,脚扭了,你来扶我,好不好。”男童揉着脚腕,求得可怜兮兮。
“离王殿下,菁菁有急事呢,你自已起来吧,我要去找太子哥哥。”郑思菁甩着粗粗的辫子,转过头,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珠。
“我知道,你长大了,想给太子做媳妇儿,嬷嬷说了,谁嫁给太子,将来就是皇后,你一定是稀罕做皇后,才讨好那笨蛋。”男童一骨鲁爬起,恨恨地抹去脸上的泪。
阳光下,男童吸了一下鼻子,小小年纪,眉眼沉沉,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娘娘,国舅爷奉旨进宫了。”
郑思菁猛地惊醒,看看窗外梅花,依旧陷于往梦中。
那一年,东越新皇登基,南宫醉墨成了东越最小的离王,因为年幼,所以,既使父皇驾崩,母后殉葬,他也没有出宫建府,而是留在了东越皇宫中。
那一年,十岁的南宫邺被封为太子,她的父母循循善诱,告诉她,多跟太子殿下玩,不要跟离王一起混,先帝驾崩,他不会再是最受宠的皇子,而只是一个拥有皇族嗣号的小王爷而已。
那一年,她和南宫醉墨六岁。
寝外,又传来敲门声,郑思菁掀开毛毯,缓缓趿上鞋,步出寝外。
穿过外寝,来到外殿中,兄长郑少室见了,起身见礼,“皇后,身体可好。”
郑少室掌管应城禁军,这也是郑家如今最后的实力。
南宫醉墨当年依靠郑家的大支力持,谋朝篡位后,即刻将郑将捧上高位,甚至皇子一出生,就立为太子,将郑氏一门举上了巅峰之位,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南宫邺的母后,独孤皇后一族。
当年的她,对家族气势节节攀升感到不安,可南宫醉墨却告诉她,南宫邺之所以失了江山,就是因为先皇太过忌惮独孤皇后一族,连年打压,致南宫邺登基后,已无可靠之人可用。
这江山,方被他所篡。
而他,能得天下,与郑氏一门鼎力相助有关,如今,太子年幼,他又如何会走先皇的老路,斩断太子将来的臂膀。
所以,郑氏一门荣耀,是太子的仰仗。
那一番话,听得她心花怒放,对南宫醉墨再也不曾提防。
到如今,郑家的一个一个优秀的儿子,已为国捐躯,她发现,这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等到郑氏猛然幡误时,郑氏一门的年轻一辈男子只剩下了郑少室。
相反,连氏一族在十年间,突然掘起,连贤妃,虽然妃位比她低了两级,且无子嗣,但在后宫之中,大半数的妃嫔投靠了她。
在东越,除了帝王的恩宠,强大的母族才是真正的依靠。
至于子嗣,如果拥有强大的助力,甚至可以夺她人之子。
“还不是老样子。”郑思菁支开宫人,亲自给兄长斟满茶,直言道:“五哥,皇上出宫,此事,你应有所闻吧!”
“大抵知道!”他是应城禁军统领,茉雨离擅自出宫,被西凌暗卫所劫,南宫醉墨在半个时辰内调集五千死士南下,寻找茉夫人,这样的动静,想让人不知道都不可能。
“五哥,小妹想,趁此……。”郑思菁话尚未出口,郑少室的已然截口道:“小妹,这话别说出口,更不能做,否则,郑氏一门荣耀事小,灭族事大。”
郑少室太了解这个好强的妹妹,且,在皇帝仓促离宫时,整个禁卫军忙得底朝天之际,皇后却召他入宫,只要稍有心眼的人,都会往深处猜。
只怕他这一出宫,就有眼线跟上,盯着他一举一动,趁机把郑家最后的希望也灭掉。
“怎么可能,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就不信,大臣还敢另立太子?”郑思菁不以为然,脸色阴沉得快榨出霜来,声音哽在喉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这世上,能杀得了南宫醉墨的,只有西凌皇帝。”
在谢雨离恳求她的当晚,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就在她脑中渐渐形成。
她与皇上早已形同陌路多年,她之所以能坐稳后位,凭的是她给南宫醉墨诞下一子一女。
而连氏家族这些年的异军突起,让她深感不安,万一连贤妃有子,那她这后位,就难保,太子……恐怕连命都危险,更别提郑氏一门。
她助谢雨离逃离皇宫,她算准了,南宫醉墨必不死不休追踪而去,如果他冒险闯进西凌,且,不幸死在西凌,那太子就能马上名正言顺地登基。
郑少室眉头深锁,凝了半响,对郑思菁的想法并不赞成,试着规劝着妹妹,“先不论你的想法能否事成,就算事成,太子成功登基又能如何?南宫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郑家,如今有多少的能耐,小妹想必也清楚,能不能帮着太子守住江山,能不能压制住连氏一族,这不是未可知之数,而是,五哥明确告诉你,郑家不是连氏家族的对手,如果没了皇上,连氏家族甚至可能改朝换代。”
郑思菁蓦然一惊,眼敛急跳,她考虑了诸多的可能,赌的就是连贤妃无子,太子是南宫醉墨唯一的儿子。
且,这些年,经过南宫醉墨的打压后,南宫皇族旁支已嫡系血脉,既使连氏一族想立旁支的南宫皇族为帝,也无人可挑,离皇家血脉太远的,则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她肯屈就,与连贤妃并肩东西两宫,共同铺助太子,不愁,将来等太子羽翼一丰,将连城家族连根拨起。
这是她思了几夜的想法。
郑思菁颤着手,给自已倒了杯玫瑰露,大口大口地饮着。
郑少室也不出声,外殿中,静宓无声,偶有窗外掠风,也驱不散空气中紧绷的气息。
“大哥,这一回,若是谢雨离死在外面,只怕皇上……。不会饶了我。”她暗中帮谢雨离离宫,南宫醉墨现在无暇找她算帐,等他一回宫,恐怕第一个下的圣旨,就会是废后。
“小妹,这一点,你勿担心,你在后位,连贤妃也就只能是个妃,皇上不会轻易废你,否则,连家就会出一个皇后。何况,你有太子,皇上这时候动你,岂不是让后宫那些人更蠢蠢欲动?后宫不宁,必牵扯到朝堂,这一点,皇上比你更明白。”郑少室轻叹,“无论如何,哥哥不得不承认,皇上的智慧确实在南宫邺之上。”
郑思菁沉静了下来,少顷,幽幽地开口,“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这一次如果我们郑家和兰天赐联手,必会万无一失。”
“小妹,你想借用西凌的手固然冒险,便也未必行不通,毕竟西凌与南宫醉墨结怨太深,如果五哥替你走一趟西凌,兰天赐肯定愿与东越郑氏联手,但,只怕是引狼入室,那兰天赐年纪虽小,绝不是泛泛之辈,当年他才十二岁,就敢孤身闯进东越,劫走南宫邺,来日,他就有可能扶南宫邺再次登基,那等我们郑氏一门的,又是什么。”郑少室重重一叹,看着美貌依旧的小妹,拍了拍郑思菁的肩膀:“小妹,你不要在意那茉夫人,皇上对她再好,她那个身体,也是无嗣的命,反倒,留着她,她独宠后宫,让一旁的女子无机会为皇上诞下皇子,对你有利无弊。”
时到今日,郑少室依旧想不明白,当年,郑思菁与南宫邺两人都谈婚论嫁,独孤皇后也表示不再勉强南宫邺迎娶独孤家的女儿,明明摆在面前的已是一条康庄大道。
郑思菁突然提出非南宫醉墨不嫁,并以死相抗。
郑思菁抗婚的消息,不知为何,突然传到独孤皇后的耳朵里,引起皇后不满,当即立下太子妃,连给郑家请罪的时间都没有。
皇后这一举,也引起了郑氏一门的不满。
郑家与独孤一族后来几乎不相往来。
郑家虽然如愿以偿,扶南宫醉墨登基,可这个妹妹,并未获得幸福,反而,这些年,整个东越都知道郑皇后失宠。
“五哥放心。”郑思菁惨淡一笑,眉眼悲凉,道:“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小妹之所以心急,担心的就是连贤妃。”
她也是个女人,对帝王如此专宠谢雨离,岂能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