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狐之琬也不要千花收拾,千花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要是狐之琬没失忆,她肯定不会这样想;可他现在失忆了,她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执意要帮他一起收拾。
可最后她也只是帮着端了盘子去厨房,然后抱着狐之琬塞过来的点心坐在厨房的桌边,一边啃一边看他刷碗。狐之琬做事利索得很,她点心还没啃完,狐之琬就已经收拾好了。
他转身看向千花,发觉她一直皱着眉头,问她:“不好吃?”
千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太倒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狐之琬擦净手,走到桌边坐下。
千花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以为他虽然小气,一定会肯的,可我还是太天真了。”说完,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头都要缠到一起了:“这下可好,一点儿钱也没了。”
“无事,不是还有我么?”狐之琬安慰她,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塞进她手里。“这里有些钱,你且先用着。”
千花看着那鼓囊囊的荷包,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就算是拿衣服换的,又买了那么多的东西,也剩不下这许多吧?
“我身上还有些佩饰,拿了些去换了钱。”狐之琬说得风轻云淡。
“可……你身上的东西,不留着查找你的身份么?”千花当真有些过意不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着实无法与狐之琬联系到一起。
“无事,我挑了看起来并不重要的。”狐之琬反倒安慰她:“我不知何时才能记起从前的事,也不知还要打扰你多久,希望你一定要收下。”
千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荷包。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拿了钱明天就走;可他看起啦这么善良,又这么相信她,她于心不忍。
再等等,等她先去看一看有没有人在找他?以前一叶用了好久才想起来以前的事,他应该也不会那么快。
千花垂下眼,直盯着荷包瞧。
“你……你来了好几日,每次都不知该如何唤你,你看,要不你想个你喜欢的名字?这样方便些。”她闷声道。
狐之琬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你肯收留我了?”
他这话说得奇怪,每回不都是他在说让她收留?她何曾拒绝过?“我并没有说过要赶你出去。”千花不解地望着他。
“抱歉,先前我一直以为你厌烦我,不愿意收留我,才三番五次死皮赖脸地求你留我……”狐之琬面上居然微微红了:“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好。你救了我,不若你替我想一个?”
他期待地望着千花。
我叫你旺财你敢答应吗?千花心想。可面对这么纯良的狐之琬,她坏不起来,可她也不擅长想名字,便道:“你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相似,他叫做一叶,不如就叫你一叶好了?”
因着无需上工,第二天千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了楼,屋里不见一叶的踪影,堂屋桌上压了一张字条,是一叶写的,说他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吃的在厨房里,叫她别忘了吃。
千花坐在厨房里,一边吃一边发愁还能去哪里赚钱,最后决定沿着街一家家地找,说不定就叫她找着了。
她吃得多,自然要花些时间。还没等她吃完,一叶便回来了,面带喜色地直往厨房里来。
“发生什么好事了?”千花问他,莫不是问到什么了?
“我去了聚源楼,寻那程掌柜评理,他还算讲道理,不仅将欠你的工钱给了,还说你辛苦这么久,实在给你些补偿,因此多给了些。”他笑眯眯地说,将一个包着钱的纸包塞进她手里。
千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赶紧拆开纸包,露出几个银锭子,粗粗估计,约有三十两。虽然不算多,可却高于她应得的工钱。
程掌柜那种性子,会讲道理?千花不免想起昨日街上发生的那一幕,他莫不是拿拳头跟程掌柜讲道理的吧?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千花有点儿忧心。程掌柜虽然只是一个小珠宝店的掌柜,人毕竟是土生土长几十年的当地人,若是真将人惹火了,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力气再大,一叶身手再厉害,那也只有两个人啊。
“你放心好了,我并没有惹事。”一叶有点小委屈:“他其实很很后悔将你气走了,还说要请你去吃酒,好好叙一叙,看样子似乎想请你回去。可我觉得他昨日做得太过分,着实没必要再去劳心劳力还被他压榨,便替你回绝了,他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听了一叶的话,千花这才送了一口气,还好他没去砸人家的店。听说程掌柜想请自己回去,昨日的委屈顿时也一扫而光,哼,气走了她,可算知道她重要了?
“干得好!我才不会回去呢!”千花极是孩子气地说道:“跪着求我也不回去!”
一叶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千花在家歇了几日。除了洗衣裳,一应事情都是一叶在做;千花也曾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也能做一些,但一叶叫她只管好好歇着,不许她碰。一次两次三次,在千花的强烈抗议下,他才答应叫千花帮他摘菜叶,递递盘子。
她忙惯了,兀然闲下来反倒不习惯,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年少时怎能成日没心没肺地玩。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白天就满街溜达,看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尽管一叶劝她不必辛苦,他出去找活干就好,但千花心里想的是早些攒钱早些离开,哪里会听?
她运气也是好,清江镇另一家大一些的珠宝店聚珍斋有位师傅要回家奔丧,缺人。那里的掌柜一听说她以前是聚源楼的,便请她进去说话,且对她十分满意。
“只待东家亲自看过,你明日便可以来上工了。”掌柜姓温,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人,也有些胖,看着他的体型,千花感到特别亲切。温掌柜给她开的工钱可比程掌柜大方多了,丝毫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子便往死里压价。
千花喜不自胜,连连谢过。
“聚珍斋的温掌柜和东家温少爷可和气了,也大方得很,我现在才晓得程掌柜那么小气。”晚上吃饭时,千花要忙着吃饭,还要忙着说话,丝毫停不下来。
一叶只微笑着听她说,及时给予回应。
“既是如此,早该从聚源楼出来了。”他应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千花道:“先前没有人肯用我,是程掌柜肯信我,叫我在他那里做事。虽然小气些,毕竟于我有恩,若不是出了这回的事,我也不会和他撕破脸皮,也定然不会去别处。”
“说得是,我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一叶有些惭愧。
“不过温少爷长得真好看,一见他便会叫人想说‘玉树临风’四个字,我差点看呆了呢。人也和气,说话文绉绉的,叫人听着很舒服。去年灯会时,他露了个面,好多少女围过去看他,我还觉得她们傻,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可算是懂了。”聊起东家温云初,千花眉眼弯弯,素日平静无澜的眸子里波光潋滟,神采飞扬:“他人好,性子又好,对姑娘家来说可算是最合意的郎君了,怪不得那么多人围着他呢。”
“是么?”一叶淡淡道:“那一定有许多人为他做媒吧,不知他可曾婚娶?”
“听说还没呢。”他毫不介意地和她聊八卦,千花开心极了。以前阿兄孟随可不耐烦和她聊这些事,狐之琰也不喜欢,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可在她看来,很有意思呀。
“那你可得当心些,尽量和他少接触的好,省得叫人传出些什么话来。”一叶郑重其事地嘱咐她:“珠宝师傅鲜少有女人做,聚珍斋人多,难免口杂。”
“你想多啦,我这个样子,也没有人会多想吧?”他担心的事情,千花丝毫不在乎,她都胖成这样了。
“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没有人多想?”一叶极认真地责备道,仿佛她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
千花给自己呛到,捂着嘴咳了老半天,眼泪也咳出来,脸憋得通红。一叶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千花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不咳了。
“吃饭的时候别乱开玩笑,呛死我了。”她瞪着一叶道。
“我没开玩笑,你确实很可爱呀。”一叶依旧是那副纯良无辜的样子。
千花如今自己都不忍看镜子,他居然说她可爱?他眼睛坏掉了?
“反正绝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事情啦,我在聚源楼那么久,也没听过这种话呢。”千花也不知该怎么同他说,便强硬地转移话题,不愿意再纠结:“说点别的吧,不说这个了。”
☆、猫眼石
千花见过了这么久还没人来找狐之琬,镇子上各处客栈也未见奇怪的人,心里便安定了些。无论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
聚珍斋活计比聚源楼多,要求也更严苛些,千花只擅长鉴定和设计样式,至于如何去做,她生疏得很。然而这些对聚珍斋的师傅而言是必备的技能,因而初到聚珍斋,老师傅们欺她年纪小,又欺她技艺不精,很是瞧她不起,明里暗里排挤她。
聚源楼小,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千花哪里会想到人心如此复杂?她只忍着——聚珍斋给的银钱不算少,就算是为了以后打算,只要东家和掌柜没有提起不要她,她就还得留在这里。
夜里和一叶一起吃饭,难免说起白天的事。一叶见自己一问她在聚珍斋过得如何,她就闷声只管吃饭,左哄右哄,她才肯说一点。
当着一叶的面,她没有说师傅们是怎样欺负自己,只说自己技艺不精。可她实在太不擅长撒谎了,遮了头就忘记盖住尾巴,一叶一听就听出了端倪。
“可是那些老师傅欺负你了?”他道:“若是不开心,不去也罢,我去寻个活计做做,应当也养得起你。”
“你又养不了我一辈子,等你记忆恢复了,就该回自家去了。”千花白他一眼:“吃饭!”
一叶不会一辈子都是一叶,她可不想被狐之琬养着。
这日老师傅又要千花去做小工的活,因着是很粗重的活,千花不肯,与他争辩:“温掌柜可没告诉我,我还得做这种事。”
老师傅道:“别拿温掌柜作挡箭牌!这里面的事从来都只听我安排,便是东家来了,我也从不退让。连小工的活都做不了,怎么做得师傅?谁不是从小工做起来的,你那点本事,谁不会?别人会的你半点都拿不起,谁肯服你?这人心不服,日子久了,便是我也难制住他们了,叫东家的生意怎么做?”
“从前我也只管这些事,聚源楼的生意却是越做越大,并没见谁不服。”千花从不爱拿从前说事,可老师傅说的似乎很在理,但以她的经验来看全无道理,不由得与他争了起来。“我做的那些样式,可从没见过别处先做出来的。”
“你……你那是投机取巧,可你能取一时的巧,取不了一辈子的巧!”老师傅气势足,嘴巴却没千花这么伶俐,一时词穷。
这时前头有人过来,说是有人拿了一块稀罕的猫眼石来,温掌柜拿不定主意,叫老师傅和千花过去看一看。
两人的争辩便暂时停下了。老师傅一边走,一边大声“嘀咕”:“也不知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去作什么,能认得出来什么?”
千花只作没听到——这种话争辩起来没完没了,纯属浪费时间。
猫眼石已是罕物了,那人拿来的猫眼石大如鸡卵,半透明,地子葵花黄中透绿,中间猫瞳孔似的白光如三道光线并齐。猫眼石在清江镇并不多见,温掌柜见得也少,这块猫眼石看着像是上等货,可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人不耐烦地连声催促:“你们到底要不要?我爹说了,这是块宝贝,说少于一万两银子就不卖。你们要是不要,我可还要拿去别家看一看呢。”
一万两银子并不是个小数目,聚珍斋再财大气粗也不那么随意花钱。可这么一大块猫眼石,便是温掌柜这样老成持重的,也有点不想放手。若是真的,买下来了再转卖出去,可就不是一两万两银子的事了。
老师傅过手的宝贝多,眼力差不了;而千花眼力好,这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毕竟她年轻,难以被人信任,加上先前聚源楼程掌柜怕人挖走她,也从不肯叫外人知道她。
老师傅面对这么一大块猫眼石也犯了难。猫眼石是罕物,他生平也仅见过一件,还是很小的一块。叫他来鉴定,着实有些困难。他这方面还是很实诚的,不给东家惹麻烦,直接给温掌柜使眼神,表示自己鉴别不了。
倒是千花对着那块石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对温掌柜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猫眼石,是勒子石,打磨得倒是仔细,可耐不住石头质地太粗糙,中间那光也太散漫了些;真正的猫眼石,质地可比这紧实得多,光也细腻些。”
她年纪不大,说起这些话时却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语气和眼神的坚定叫人信服。温掌柜和老师傅听了她的话,都怀疑地望向猫眼石。
来卖石头那人却怒了,他冲千花大声叫嚷:“你谁啊?知道什么?我这可是上好的猫眼石,祖宗传下来的!你说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啦?气死我了,没想到你们聚珍斋这么不识货,我不卖给你们了!”说着他便要来拿石头走。
“慢着。”千花一闪身挡住那石头,与他较起真来:“既然你不信它是假的,我就证明给你看。若是勒子石,水一滴上去就散;真的猫眼石,水滴上去是不散的。且看一看水滴在你这块宝贝石头上,是散还是不散,一鉴便知。”
说着她便吩咐一旁看着的伙计:“还不去取个滴水滴的器物来?”
她支使人的语气与架势都太自然了,伙计甚至忘记去想她才来不久,就乖乖地跑腿去了,不多时便取了来。千花取了些清水,滴在那石头上,果不其然,水珠一着落在石头上便四散开来,压根儿就凝不住。
“我这儿没有真的猫眼石,温掌柜您应当知道哪里有。去寻个真的猫眼石再试试,就立见端倪了。”千花转身对温掌柜说道。
一旁的老师傅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常人绝不会外传的窍门,若非常年浸|淫其中,哪里能随意知晓。这小姑娘若不是常年摸着宝物玩,便是家里有高人,绝非他先时想的那么简单。
那人见温掌柜一副当真要叫人去借一件真猫眼石来的仗势,连忙冲上前夺过猫眼石塞进怀里,嚷嚷道:“我不卖了,不卖了!”紧跟着夺门而逃。
只看反应便知那石头的真假如何了。
看着他逃走的身影,千花呿了一口,不屑道:“死骗子,骗得倒刁钻。”
温掌柜十分感激地看着千花:“千花啊,还好有你在,否则说不定我就将那勒子石买下来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千花也很感动地看着温掌柜:“那掌柜给我加点儿工钱呗?”
温掌柜笑容立即僵了;老师傅脸也垮了下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钱的。
忽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千花扭头去看,不是东家温云初又是谁?
三人赶紧给东家打招呼。温云初温和一笑,问温掌柜:“方才我路过铺子门口,听见外头有人嚷嚷说咱们铺子是骗子,发生什么事了?”
温掌柜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详实地说了一遍,又起劲儿地夸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