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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随叶英腾云而落。
    他们正巧落在一处偏僻的大殿,没有人影,也没灯烛,静谧而肃穆。
    太乙从外边刚到阴暗的大殿,双目忽地还不太适应,等她揉揉眼睛,清明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排供桌前,红木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香烛,排位,而后面的墙上是一排画像。粗略一望,都是些高冠玉带,横眉竖目,不甚和善的道士,纸张微微泛黄,像是有些年头了,太乙寻思着这些大抵就是步天宫历代的掌门人吧。
    她对人家的掌门人生得什么模样可没什么兴趣,正要去叫叶英回九霄,转身却见他负手站在那列画像的最左一侧,仰头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发呆。
    殿外的围墙上爬满了花藤,大团大团的木香花开得十分繁华,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枝打在殿内的青砖地上,也落得叶英一身,宽宽疏疏,明明暗暗,一时间竟给太乙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78|7.9.
    远处钟声阵阵,山中弟子们齐声喊着口号,“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三清殿,重阳宫,朝露晚霞,日夜交替。
    恍如隔世,又若今朝。
    响亮的口号声中,叶英依旧负手而立,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缓缓道:“他叫叶流白,字和风,道号紫薇真人,是太白山步天宫第四百代顶门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执剑长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门。任掌门期间,匡扶正义,弘益人间,是个名副其实的侠士,然,他在任期的第三年死去,确切的说,是自杀,他困于心魔,在哀牢山上自刎而亡。”
    太乙走到他身边,也抬头看那画像,“岛主您知道得真多。”
    “你觉得他和我像么?”叶英看着画像,嘴中忽然问。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冠。
    他们并肩而立,太乙整个人都站在叶英的阴影之中,她说:“轮廓都很相似,但精气神大不相同。”
    叶英两指执起一根香,恭恭敬敬地燃上,朝着叶流白的画像拜了三拜,插到香炉之中。
    他掸了掸衣袖道:“我知道太白山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偶然。我的元神曾流落人间三世,他是我的最后一世。”
    太乙嘴角扯了扯,自己供奉自己,这事儿还真是新鲜。
    “人间的事情,您都记得?”她问。
    叶英摇头,“都是后来听司命星君说的。”
    “那他的心魔是什么,司命星君可都告诉您了?”那人只做了三年的掌门,正是风华绝代,意气朝朝的时候,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
    叶英转身,向门口走,衣摆曳地,沙沙作响,“好像是因为个小姑娘吧,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成了一辈子醒不来的梦魇。”
    “情劫?他不是大侠么?”
    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样,仿佛很寂寥,他道:“纵使掌中持利剑,却终归斩不了心中魔。大侠说到底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生死,就有情爱,就有所求,也就有求而不得。”
    太乙小步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岛主您到这步天宫来,可是还放不下叶流白的过往?要是……那个姑娘还在这世上,您还会喜欢她么。”
    叶英忽然停住脚,太乙险些撞在他背上,片刻的沉寂后,只听身前人道,“他是他,我是我。桥归桥,路归路。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我们虽然长得相像,精气神却完全不同。他的爱恨,从他死的那天开始,便都与我无关。”他的调子淡淡的,一如那些香气淡淡的木香花。
    “不过,”叶英转过身,垂眸望着太乙道,“我亦不会因她是叶流白爱过的女人就故意不去喜欢。你明白么。”
    他就站在她面前,十分靠近,衣襟擦着衣襟,发丝缠着发丝,近到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有点明白,”太乙抬头,微笑着道,“您尊重叶流白。您承认他的爱恨,承认他作为叶流白的存在。”
    叶英冷笑,“我没你说的那般好心。”
    太乙嘴角含笑,低声温顺地道:“小仙知道。”
    清澈的声音盛气凌人,“不要盯着一个男人看很久,你会陷进去的。”
    太乙仰着头,微微地笑,“小仙想您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
    窗外口号声阵阵,听得叶英直皱眉,“凡人就是聒噪,”傲慢的不能再傲慢的语气,“我不笑也一样英俊得一塌糊涂。”
    太乙差点笑出声音,这位清玉真王老人家傲娇起来还挺有趣的。
    “您知道大家都这样形容您?”
    “随耳听到的而已,是否蝉联七千六百五十二年的六界第一美男子之位,我其实并不在乎。”
    太乙:“……”
    不在乎还会把年份记得这么清楚……
    “只差一年,我便能打破饮玉的记录。”
    “长生府的饮玉神君?”这个人的名字,太乙倒是听说过。
    “没错,”叶英不屑地道,“就是你那只小狗崽儿曾经的主人。”
    听到被叫小狗崽儿,一直睡在太乙衣襟里的采九探出头来,不高兴地嘤嘤嘤叫。
    叶英修长的手指点在采九额头上,一点一点地用力把它按回到太乙的衣襟里,“小狗崽儿,消停点儿,别以为认了新主人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你的新主人也是我的人。”
    太乙摸摸采九的头,一边安抚着给它施了个沉睡咒,一边问叶英,“那一年是谁占了第一?”
    “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妖精,想一想,他也快回来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丑。”
    太乙心里寻思,您这就是希望人家变丑吧。
    金色眼瞳,不经意地流转,带着些冷意,却又含着些缱绻,美得太乙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
    她怔怔地道:“在小仙心里,岛主您永远是最英俊得一塌糊涂的。”
    叶英冷哼了一声,却也似乎对这种讨好不太讨厌。
    “你这样长的刘海不太好。”白玉般的长指忽然抚上太乙额前厚重的刘海。
    “小仙习惯了。”
    “晚上大宴,会有人说你不修边幅,不尊敬天帝,不……”刘海被完全撩开的瞬间,叶英忽然停住了。
    在这样俗气的刘海下竟然隐藏着如此一双绝色的眉眼。
    叶英只想到两个字。
    祸水。
    “岛主,”太乙见他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唤了一声却没有反应,她歪了歪头,声音也高了一些,“岛主?”
    “咳咳,”叶英抽手,目光迅速地从眼前人身上移开,“刘海,你还是就这么留着吧。”
    太乙疑惑了,“不会有人说小仙不休边幅,不尊敬天帝?”
    男人敛了眉眼,“刚才说过,你是我的人,我蓬莱岛的人。有我在,凤冉都不敢说你。”
    听他这样讲,太乙也觉得开心,有这么一靠山,以后行走在九霄之上,也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家岛主是叶英,怎样?不服来战!
    离开大殿,二人隐去身形又在步天宫里走了走,走到山门口时,远远的就望见一个紫衣青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山门口。
    小姑娘仰头问:“师父,你在等谁?”圆圆的眼睛眨啊眨。
    青年低头,温柔地笑,“阿狸,师父谁都没等。”
    “他说谎。”叶英忽然道。
    “您也认识他?”
    “他叫南音,是叶流白的徒弟,如今步天宫的掌门人。他比叶流白厉害很多,同样的心魔,叶流白死了,他还活着。不过,”叶英低沉一笑,“他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
    不知是不是叶英身上的仙气浓重,山门口含苞待放的木香花忽地全都绽放开来。
    风卷花香,盈盈可爱。
    小姑娘欢快地蹦跳起来,扯着紫衣青年的衣脚,“师父,开花了,好多花。”
    “是啊,好多花,”眉目俊秀的男人舒展开眉头,笑得比方才更灿烂,也更真实,他抱起小姑娘,望着木香花,自言自语地道,“回去吧。”
    “师父不等了么?”
    “不等了,”男人拍拍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宠溺道,“回去给阿狸做鲜花饼。”
    小姑娘欢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还有香香的面人。”
    “嗯。”
    ……
    太乙愣愣地看着两人消失在山间雾霭中,直到叶英说了第三次“回去吧”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随着他腾云回到九霄,重新坐到马车之中。
    又行了片刻,车架忽地停了。
    太乙问向叶英,“这么快就到了?”
    叶英站起身,还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样子,“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接个人。”
    他下了车,太乙便撩起车帘等。
    原来车架是停在了一处仙光缭绕的府邸门口,牌匾上三个大字“东君府”。
    太乙转头问一旁站着的龙井,“龙井,这东君同咱们岛主是好朋友么?”那么寡淡高傲的叶英,值得他亲自来接的东君,应该关系非常吧。
    龙井一笑,“何止是好友,自从天地开辟以来,日月初升,太阴星月神和东君日神就注定交相辉映,日月对举,共同制擎阴阳,简单地说,他们是生生世世的情缘,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有岛主夫人了。”
    “哦。”太乙点点头,原来接引仙人说的叶英的未婚妻就是东君,她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的女子,同样寡淡的两个人,倒也十分般配。
    叶英进去了好久,也不见出来,太乙百无聊赖地东瞧瞧西看看,目光恰巧落在一包味道有些重的东西上,她嗅了嗅,问龙井,“岛主大人还喜欢鱼干?”
    龙井连忙摆手,“这是岛主给阿狸准备的。上次因为采九,”龙井摸摸头,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您在府上那次,阿狸同岛主闹脾气,一气之下就跑到东君这里来,这些天都没回去,岛主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在意得很。所以,这次岛主也是想顺便把阿狸接回清玉府的。元君您别看阿狸性子野,同东君娘娘却是十分亲厚的,您刚到蓬莱,有些事情,您并不晓得。东君娘娘,还有阿狸姑娘,其实岛主他都是十分在意的,您最好还是不要太多同她们接近。”
    太乙点头道谢。
    龙井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其实是委婉地告诉她,东君同阿狸,还有叶英,其实都是一家人,而她说到底是个外人,采九的事情是小事,日后若是真惹到阿狸或者东君,叶英是一定会站在她们一边的。
    感情的事,也是有先来后到的。
    太乙想,若是没有龙井的提醒,经过太白山这一遭,她恐怕真要把叶英当做自己人了。
    在其他仙人面前,叶英可能还会罩着她一些,但若是她的对立面换成阿狸或者东君,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这就是亲疏。
    她正想着,忽然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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