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海棠红的衫裙,袅袅娜娜像一朵红云从云霄上降落人间,艳光逼人的面庞,欺霜赛雪的肌肤,薄面上带着含情脉脉的笑容,赞一声倾城倾国也不过份。
端静太妃见苏青婵看直了眼,怔怔不能言语,暗暗得意,朝那红衣美人招手,笑道:“这是王妃,海棠,带着你妹妹们参见王妃姐姐。”
这些美人邹衍之没有宠爱过,算不得他的姬妾吧?怎么称自己王妃姐姐?苏青婵疑惑不解,眼角看到端静太妃一脸得意的笑容,心头一动,摸出丝帕握在手里,使劲地拧帕子,面上沉沉暗暗,一副恼火闷怒的神情。
“海棠参见王爷,参见王妃姐姐……”那海棠敛衽行礼,饱满的胸脯半露,端的勾人。
“免礼。”苏青婵端坐着不动不去扶她,眼角看向邹衍之,有些疑惑不解,邹衍之野兽一般,轻易就立起那一物,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在他府里,怎么舍得不宠爱。
也不只海棠貌美,后面的那接着行礼的十几个美人,燕瘦环肥,各有姿色,比海棠略为逊色,却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据苏青婵自己看,这些美人,在容貌上,不比自己差。
苏青婵在打量海棠的时候,海棠也在暗暗观察苏青婵,然后,心中的不忿更甚。
苏青婵有着一种清雅脱俗的韵味,一颦一笑间气质难描难画,算得上绝色,可海棠自信,苏青婵若是月光下碧波里的清莲,自己就是芳香逼人婀娜多姿的芍药。
自己的出身,也比苏青婵来得荣耀,她爹爹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官,她是秀女身份进宫的,若不是太后把她赐给邹衍之,她此时很可能是皇帝的妃子了。
扑面寒霜
邹衍之见苏青婵面有不豫之色,遂挥手让那些美人退下。
“海棠留下来。”端静太妃喊道,看向邹衍之笑道:“你们陪我用膳,人多了热闹。”
几个人来到膳厅,苏青婵寻思,大户人家媳妇依规矩要站着给婆婆布菜盛汤,除非婆婆发话才得以一起坐下吃饭,王府应该也不例外。端静太妃坐下后,她没有入座,站到端静太妃侧后方。
邹衍之眉头微皱,道:“娘,府里只得咱们娘儿三人,儿子想,那些什么规矩,也不必守罢,吃饭时小婵不用立规矩,一起吃,娘看着可好?”
这么着,她这个婆婆的威严何在?端静太妃气得想破口大骂。
邹衍之是拿定主意不让苏青婵服侍他们的,见端静太妃阴着脸不说话,面色也沉了下去,站起来道:“娘慢用,儿子带小婵去别院玩。”
邹衍之拉了苏青婵就走,苏青婵有些瞠目,虽然感激他的体贴,却有些不安,脚步迟滞,邹衍之拖着走了出厅堂,转过抱厦见她跟不上,以为是腿间受创走不动,停了下来问道:“很疼吗?带你出去玩行不行?”
空旷地儿就问这样羞人的话,苏青婵臊得说不出话,看邹衍之那架式,似乎自己说疼,他就要抱起自己走路了,急忙摇头。
“出去玩能走吗?”邹衍之又问道。
新嫁娘不在家中呆着,到外面乱走动?苏青婵暗暗赞叹邹衍之的随性,不敢像他那样离经叛道,红着脸道:“我得歇两日。”
**
新婚的这三天,苏青婵过得不错,邹衍之虽然说话总是沉着脸,罕见笑容,可行动是实打实地护着她,那日早上端静太妃没有同意不用立规矩,后来邹衍之也不给她到膳厅去用膳了,两人就在房中吃,早上要请安也陪着她。
只晚上睡得不好,苏青婵被头两次吓着,想着那刀割似的疼痛,小脸就白了,邹衍之磨蹭许久,弄进去后,她总疼得抽搐,一再哀求邹衍之放过她,于是总是那物在她睡着前进去放着,到她醒来时,邹衍之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
三朝回门,夫妻两个一人坐轿,一人骑马,后面家人挑着礼物,苏青婵揭起帘子,看着骑在马背上邹衍之有些疏神,心中怎么也无法把这鲜衣怒马尊贵出色的男人联系到自己身上,却又不得不去想,这人是自己的夫君。
苏太太怀着心病,这三日坐卧不宁,想着女儿过去守活寡,未免心酸,心思转动间,又怕邹衍之不是无能,那女儿早已失贞一事,就要被捅出来了。
若是靖王府休了女儿,苏家就抬不起头来了,这么想着,心中又盼着邹衍之真的是无能,家丑就不用外泄了。
下人来报小姐姑爷回门来了,苏太太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小夫妻一起回门,这就不会下休书了吧?
苏太太放了心,眼前有些昏黑,差点撑不住晕倒过去。
“娘你怎么啦?”苏青婵进门见母亲摇摇欲坠,急忙抢前一步扶住。
“娘有些头晕。”苏太太低吟,安排了苏绍伦陪妹夫,让苏青婵扶她入内室。
“青婵,王爷与传言一样吗?”苏太太盯着女儿问道。
苏青婵红着脸摇了摇头,苏太太跌坐椅子上,面如死灰,复又坐直身体,颤抖着问道:“王爷没发脾气吗?”
为什么要发脾气?苏青婵看向苏太太,苏太太也在看她,眼神又疼又怨又无奈,还有惊惶忧愁。苏青婵先是不解,突然想到一事,整个人瞬间站立不住。
苏太太见女儿神色不对,想着是奢望落空,登时急得哭起来,拿了帕子拭泪,边哭边问:“王爷发现了,还能陪着你回门,是不是不会下休书了?”
王爷发现了,还能陪着你回门,是不是不会下休书了?
苏太太的话在苏青婵耳边像山谷的回音般久久响着,苏青婵想开口问为什么,挣扎了许久,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苏太太接着哭道:“你总怨娘想把你嫁给清弘,娘也明知清弘喜欢的是紫萱,可娘有什么法子?你已非清白之身,嫁到别的人家,被拆穿了可如何是好?娘总不能看着你因这个缘故被休,一辈子就那样毁了吧?
清弘性情温厚,纵是发现了,也不会说出去,即便说出去,你姑妈总会顾念着亲戚情谊,你不会落个失贞被休回家的恶名的……”
苏青婵呆呆地看着苏太太沉痛悲怆涕泪交流的脸,神情一阵恍惚,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会失贞?
“娘,我怎么一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苏青婵嘴唇哆嗦,好半晌颤抖着问道,声音沙哑干涩。
苏太太住了哭泣,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微有褶皱的额头皱纹更深,神色之间布满深沉的恨意和耻辱。
“你记不记得,你十三岁那年重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人事不醒近一个月……”
苏青婵只觉得头晕目眩,抖然间明白,母亲比姑妈小了两岁,却比姑妈老了不少,以前总以为是爹早逝,娘亲压力大,没想到,还有这段沉重的心事压在她心头。
苏青婵十三岁那年,宣和六年五月七日,苏太太带着女儿到西山准提庵上香,不料晴空生变,一伙黑衣人闯进庵中,香客们四处逃窜,事后苏青婵失踪了,两个月后有一猎人在捕猎的陷阱里发现苏青婵,适逢苏家人到山里寻找,苏青婵才被寻了回来。
虽是寻回来了,苏太太在给她洗擦时,却发现她下身有血污,细细察看,分明是被辱了。
“那段日子,娘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爹去世了,你哥是混帐,你又那样了……”
苏太太絮絮叨叨边哭边诉说,苏青婵木呆呆地听着,为什么失踪那两个月里发生的事,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我怎么什么了不记得?”苏青婵无力地喃喃道,强自挣扎着,不愿相信这个让她崩溃绝望的事实。
“大夫说,你跌到陷阱时撞到头部了,失去先时的记忆了。”苏太太哭泣着伸手按到苏青婵头部左侧,比划着道:“这里,当时寻回来时,流满血,还有这里,大夫看了道,先时也受过重伤,能活命已是万幸。
苏青婵想不到,自己头部后侧和左侧各有两道长不出头发的疤痕,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娘本来想送女儿进宫搏一搏圣宠光耀门楣的,自那后却提也不提,便是这个缘故?”
“可不是。”苏太太哭得更伤心,道:“你病好后,娘见你自已忘了,也不敢问起,怕你要寻短见,只悄悄儿开始为你的未来打算,左右看来,没有一个有清弘那么温和宽厚的。”
苏青婵心头凉凉的,涩声道:“所以那年你回乡给我爹修葺坟茔,把我送进姚家,是有意的,是想让我和清弘表弟培养出感情来?”
“可不是,不如此,如何把紫萱挤掉?”苏太太放声大哭道:“娘本来只是搏一搏,可喜清弘待你虽说没有与紫萱亲厚,也很不错,娘回故里半年后回来,想把你接回来,他却不同意放人,娘也便顺水推舟,把你一直留在姚家。那么巧,妙瑷得了圣宠,你姑妈在姚府里说话能顶事了,你与清弘的婚事,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谁知你哥又惹出这样的祸事,害了你……”
自己不是无辜的,没有落红竟是真的失身过。
这样的事实让苏青婵从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恐惧来,浓浓的血色迷雾将她包围,她竭尽全力也挥之不去。那个污辱她的人是谁?自己为何什么也记不得?
旧恨新欢
苏太太还在哭,悲苦难抑地哭着,嘶声道:“娘这几年,每每想起这事,日夜不安……”
“娘,你放心,王爷发现了,也没有发脾气。”苏青婵抬起手给苏太太拭泪,脸上带着微笑,可那笑是失魂落魄毫无生气。
苏太太苍白着脸抬头看苏青婵,震惊地问:“真的?王爷知道了却不追究?”
“真的。”苏青婵肯定地点头,补充了一句:“太妃也知道了,跟王爷吵了一架,王爷铁了心护着女儿,娘放心,新婚这几天不提,以后就不会提起了。”
苏太太身体摇摇欲坠,泪眼模糊看苏青婵,泣道:“我儿是三生有幸,得遇王爷那么宽厚的夫郎。”
苏青婵点头,心头苦泪涌动,邹衍之是什么心情?他忽儿温柔忽儿冷若冰霜,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苏青婵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在苏太太面前落泪,漾起笑容宽慰苏太太一番。
“娘,洗洗脸,重新上妆吧。”
“好,好。”苏太太忙不迭拭泪。
苏青婵也不喊丫鬟进来服侍,自己给母亲绞了毛巾擦脸,看看母亲心情好些,明知说出来母亲会生气了,还是开口了:“娘,王府送来的聘金,娘打算怎么办?”
那些古玩珍贵,要留着往后亲戚间送礼往来,可那五千两黄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大哥拿出去胡花。
“你大哥此番悔过自新了,昨日跟我说,他科考仕途无望,要学着做生意,门路也摸好了,去琼州那边进香檀木,到京中找了作坊做在家具卖家具,据他说,利润能有本金的五成,很可观。”
苏青婵听得顿足不已,看着苏太太问道:“娘给了他多少金子?”
“娘没敢全部给他。”苏太太见苏青婵面色不豫,急忙道:“只给了他五百两金子,余下那五百两,娘收着。”
五百两金子!昨日就给的,只怕现在已所剩无几了。苏青婵悔之不迭,靖王府送了聘金过来那日,就不该只伤心着,应该早些嘱咐母亲的。
“娘,往后大哥不拘说他要做什么,都别给他银子,剩下那五百两金子,你交给二哥去做营生吧。”
“青婵,你大哥再不好,是你一个娘肚子出来的,你怎么胳膊往外拐,尽替沐风说话。”苏太太变了脸。
苏家二少苏沐风是苏青婵父亲侍妾柳氏所出,柳氏原是苏太太的陪嫁丫鬟,苏太太怀着苏绍伦时,苏父把柳氏扶作姨娘的。
苏太太对于自己的丫鬟未经自己许可,与夫君有了苟且之事怀恨不已,苏父在世时,碍着苏父的威严,对柳氏母子尚还可以,苏父去世后,对柳氏母子就没个好脸色,借口要给柳氏母子方便,许了他们自个儿开火弄膳,月银米面却克扣着不给,要使得柳氏过不下去,求了她出府嫁人去。
偏柳氏是个能吃苦的,粗粮糙米也能活命,熬到苏沐风大了,也争气,先是给人当帐房先生,每月一二两银子的入息养活柳氏与自己,后来越做越好,如今是城里有名的东和钱庄的掌柜,虽没大的体面,听说每月也有五十两银子的薪俸,比起只知胡混海花的苏大少,不知强了多少倍。
柳氏那边越过越风光,苏太太这边克勤克俭,日子越来越艰难,妾生的庶子,却比嫡子更有出息,怎不让苏太太恨上加恨?
苏青婵无力地扶住额头,柳氏当年怎么爬上她爹的床,她一概不知,不过这些年冷眼看着,柳氏也算安份守已,不然,苏太太刻薄先夫遗妾与庶子的恶名,外间早传遍了,苏家的名声哪还得留存?
“太太,柳姨娘过来向小姐问安。”外面苏太太的贴身丫鬟梧桐的声音响起。
“不见,跟她说小姐心领了。”苏太太冷冷道,梧桐地脚步声往外传时,苏太太又猛喝一声,道:“且住,让她花厅等着。”
苏青婵看着母亲面露讥色,暗暗苦笑,知母亲因自己得嫁靖王为正妃,又听闻得邹衍之不是无能,要在柳姨娘面前扬威。
“娘,爹已经不在了,大哥无心无肺,女儿嫁进别的人家,就是想照顾娘,也是鞭长莫及,娘还是抛下过往,与柳姨娘好些处着罢。”苏青婵规劝母亲,苏绍伦是混帐,母亲的晚年,只怕还得依靠苏沐风。
苏太太冷哼了一声,不想在女儿回门这样的好日子与女儿争执,顾左右而言他道:“青婵,你帮娘看看,眼睛红不红?头上的玉簪有没有插歪?”
母亲不答应,苏青婵也无可奈何,替苏太太扶了扶发簪,挽着苏太太去见柳氏。
花厅新摆了汉白玉雕成骨架的九曲河图屏风,落地青窑蓝大肚花瓶插着怒放的鲜花,一式镂花镶银檀木家具,都是靖王府送来的聘礼,富丽奢华,一扫之前的寒酸样。
“给太太请安,给大姑娘请安。”柳氏低眉顺眼屈身行礼,又递过手里的食盒道:“这是妾自己做的,给大姑娘带回去尝尝。”
食盒里是几色糕点,精巧细致,苏青婵在母亲不屑地撇嘴拒绝前接过道了谢,关切地问道:“二哥呢?去钱庄了?”
“今日是大姑娘回门的好日子,沐风没去钱庄,太太和大姑娘若得空,我去唤他来给太太和大姑娘请安。”
苏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苏青婵顾不得母亲生气,抢着道:“请二哥过来,与王爷见个面,亲戚认识认识。”
“青婵,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苏太太候得柳氏走了,气咻咻指着女儿额头骂道:“让沐风与王爷见面,你想让王爷抬举他?”
“娘,王爷肯不肯抬举他,哪是见一面就能得的?娘别生气了,咱们说了那么久话,也该开膳了,咱家有两位少爷谁不知道?也别让王爷看着咱们一家子不和睦。”
苏氏噎住,想着女婿是自己的,苏沐风怎么也比不得自己的亲儿子,邹衍之要抬举,也是苏绍伦,心结稍微解开。
汤菜上桌,宴席要开时,一声清亮的表姐在厅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