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圼翧和安圼翎俩兄妹尽管心中依然不服气的厉害,但还是强压下满肚子的不甘愿,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来乖乖听训。
面沉如水的安王妃见两个孩子都安份下来,心中也是不着痕迹的松了口一气。
她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和依靠,神情认真地继续往下说,“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产生好感,这很正常,但这却并非你们所以为的那种血脉感应——圼翧、翎娘,母妃知道你们很感激那位公子,想给他一个好出身,但好出身也不是这样给的,你们——”
“母妃,您说了这么多,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们说了?”安圼翧扔给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后,满脸正色的问自己的母妃。
“你们说?你们想说些什么?”安王妃皱着纤细的蛾眉问。
“我们想说我们是您亲生的,在您心里,您的儿女是那种为了报答别人而胡编乱造的人吗?”安圼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安王妃的每一个面部表情。
安王妃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说话。
“再说了,就算您和父王怀疑我和妹妹造假,是不是也该先验证一下?我们的血统来自父王,相信远哥只要站在他面前,他立刻就能分辨出真相——”好不容易见母妃哑口的安王世子乘胜追击,“既如此,你们又何必用这样决然的态度否认我们对远哥的亲缘感应呢?”
“瞧你这咄咄逼人的态度,怎么?连自己母妃的话都不信了吗?”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的安王面沉如水的走进来。
对自己这位父王由来是惧大于敬的安圼翧见安王裹挟着一身怒意冷冷朝他望来,肩膀条件反射地就有些瑟缩——
“哥哥……”安圼翎下意识地攥紧安圼翧的衣袖。
被妹妹这样一拽的安圼翧反倒冷静下来,他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大声说:“父王,儿子没有对母妃不敬的意思,儿子只是想知道真相!”
“对!我们不要敷衍!我们要真相!”安圼翎被哥哥的勇敢鼓舞了,学着安圼翧的语气也壮着胆子嚷嚷了句。
“要真相?我看你们是胆子上长毛了!”安王冷笑一声,直接扬手就往嫡长子脸上扇去,“带着妹妹出去不但没保护好她还害她陷入险境被一个地位卑下的庶子救——你也不觉得丢脸?!这要是本王的话,早就无地自容的找个地方自我了断!”
“王爷!”安王妃尖叫。
“哥哥!”安圼翎也白着一张脸想从安王妃怀里挣脱出来想帮助安圼翧!
安圼翧没有半分躲闪的意图,倔强的硬扛下这一巴掌——他的腮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安圼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父王别打哥哥,是翎娘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才会被坏人抓走的,是翎娘不好——”
安王看着捂着面颊不做声的儿子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听你妹妹这么说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安圼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再出现第二次!”他近似宣誓地捏紧自己的拳头。
安王讥诮一笑,“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扫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声音不自觉软和几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不要再在这浪费时间——带着你妹妹去祠堂里跪着,我什么时候叫起,你们再起来。”
安圼翧、安圼翎兄妹俩面面相觑。
“你们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腿?赶紧给本王有多远滚多远!”见俩熊孩子还站在原地不动,安王大怒,直接一招秋风扫落叶把他们卷出房间。
把儿女赶走后,安王一脸疲惫的在儿子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揉着眉心半晌都没有说话。
安王妃恼他对儿子下手没轻重,也冷着一张如玉般的秀颜坐在旁边不做声。
良久,安王终于开口。他声音嘶哑地说:“圼翧是个非常固执的孩子,他认定的事没人能够改变,为了那小子的身世不被他翻出来,我们只能做别的打算。”
“你……你想做什么?!”安王妃紧张地看着丈夫,生怕他又做出些什么不近人情的事。
“他们既然那么想要哥哥,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安王轻描淡写地说,“再过两天廷凯就要来了,到时候我把他们兄妹俩也送到上元宫的附属学宫去。”
——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上元宫附属学宫名额于安王府的现任当家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那儿,没人敢纵容他们。”安王又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
☆、第29章 银鱼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静得有些吓人的安王府祠堂里,安圼翧和安圼翎两兄妹垂头丧气的跪在蒲团上,心情糟糕的厉害。
安圼翧看着供桌前供奉的祖宗牌位,像是和妹妹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远哥和咱们家一定有着很深的渊源,要不然父王和母妃的态度也不会这么反常。”特别是父王,就像是被人揭了短一样的火气冲天。
“我管他们反不反常,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安圼翎揉着自己跪痛的膝盖抱怨,绷成一条笔挺直线的脊梁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谁知道自己那个凶巴巴的父王会不会临时过来检查。
“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把真相告诉我们,”安圼翧头疼地继续看供桌前面的神主牌位,“翎娘,你说远哥有没有可能是厉王的后裔?我记得厉王在建宁九年的那场风波中,留有一个遗腹女被太后保下,你说……远哥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姑姑的儿子?”
“难怪父王和母妃会气成那样。”安圼翎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恍然大悟。在安圼翧兄妹还没有出生前,老安王父子曾经牵连进建宁九年的厉王谋反案中,若非当今圣上英明,如今的安圼翧兄妹只能在流放地出生。
“……不过,那位姑姑一直都被太后留在宫中抚育,后来嫁人也是嫁在京城,根本就没去过百川府啊。”安圼翧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哥哥?”
“看样子远哥的身世远比我们以前以为的要复杂的多,”安圼翧神情凝重,“妹妹,以我们对远哥的那种浓烈情感,你觉得……他像是寻常的那种感应吗?比方说看到别的王兄王姐什么的?”
大元建朝九百多年,大元皇族的血脉早就遍地开花,安圼翧和安圼翎平时也没少碰到有轻微感应的远房亲戚,但除了表兄赵廷凯外,从没有人给他们像齐修远那样大的影响和触动!
“……不,完全不一样,”安圼翎也不揉腿脚了,她声音闷闷地道:“在祁山脚下,我一看到远哥哥,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救我的,我……哥哥,为什么父王和母妃不告诉我们真相!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远哥哥和咱们家的关系,然后把他和贞娘姐姐接到京城来(我知道只有这样远哥哥才有可能点头)——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在清波县那样的穷乡僻壤里受苦!”说到后来,安圼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安圼翧的心里也和自己妹妹的一样,十分不好过。
兄妹俩跪坐在蒲团上不约而同的长叹了口气。
京城这边,安圼翧兄妹在为自己远哥哥的事情劳心费神,灵水镇那边,秦臻也被丈夫半夜把她带到后花园小池塘的行径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你不呆在卧房里睡觉跑这来做什么?”全身上下被某人裹成个球的秦臻有些暴躁,“还是你忘了自己的妻子眼下正在怀孕?”
“我把娘子叫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齐修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秦臻走入小池塘旁边的小凉亭坐下,这时候小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败,只能零散看到几片褐暗的荷叶在池塘里随着秋风的翻卷而浅浅摇曳。“难道娘子就从没好奇过为夫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分到灵水镇来呢?”
“当然好奇啦!”听他这么一说,秦臻还真的来了精神,她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急不可耐的问对方是什么原因。
这些日子她没少拿着个问题问丈夫,但齐修远这个混蛋却一直吊她胃口,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跟她说实话。
齐修远看着妻子亮闪闪的大眼睛,忍俊不禁地笑道:“既然好奇那就瞪大眼睛好好看着——我保证它一定非常、非常的漂亮!”边说边起身走到池塘边,一脸郑重其事地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一把锋利的象牙匕出来。
秦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修远将象牙匕放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秦臻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上一句‘你想做什么’,齐修远已经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割出一条口子,鲜血顿时从破开的皮肤里汩汩流出!
“你干什么!”秦臻气急败坏地拿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去按对方不断流血的手指。
齐修远摆摆右手做了个待会再包扎的动作,将受伤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扣合在一起用力一弹,数点殷红的血珠子已经争先恐后的落入湖内。
“……这就是你让我大晚上过来看的漂亮东西?看你自残?”秦臻一把抓过齐修远的左手,边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包扎,边气恼万分的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吓我很有趣?是不是?!”
被妻子一斥责才意识到自己鲁莽的齐修远刚要道歉,眼角就瞟到池塘里陡然闪过的一抹银光,他急急转移妻子的注意力,“贞娘,快看,这才是我大半夜拉你出来的目的!”他一面说一面握住妻子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轻轻一转,正对着池塘。
原本还在气恼齐修远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秦臻被他这样一转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只见一条条足有婴儿巴掌大的银色鱼类在泛着深绿色泽的池塘里尽情游动跳跃,卷泛起涟漪阵阵。
“这、这是什么?”秦臻难掩错愕地问自己的丈夫,眼睛一时半刻的都舍不得从这些水的精灵身上挪开。
“这就是我坚持要分配到灵水镇来的原因。”齐修远望着在池塘里快活游动的银鱼,眼睛里的神采有些莫名的复杂。似感慨、似难过又似松了口气。
“这是灵物吗?”秦臻迫不及待地问了句。
“不错,”齐修远缓缓点头,“这种灵鱼普通人用了能够延缓衰老、强身健体,习武之人用了可以增加修为,巩固品阶——不过,这种鱼还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对元力修为达到绿阶的人无效。”
“对元力修为达到绿阶的人无效?”秦臻惊讶重复。“那你?”
“嗯,对我没什么作用,”齐修远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所以它的品阶最高也只能达到四品。”
“四品也算是不错了!”秦臻发自肺腑地说,不过……灵鱼?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或看过似地?
齐修远赞同地点头,继续补充道:“而且这种灵鱼的血和另几种药材搭配在一起能够炼制出一种对初学者非常有助益的筑基丸,效果是单单生吃灵鱼的数倍。”
“生吃?!”秦臻惊呼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是的,这种灵鱼必须生吃。”齐修远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见他伸出没有割伤的右手探向水面,池塘里的某条灵鱼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束缚住般一点点地脱离水面朝着两人的方向直飞过来,“你别看它闻起来异香扑鼻,”齐修远把银鱼送到秦臻眼前,“实际上它的味道却十分的糟糕,吃起来又腥又苦令人作呕。”
“说得就好像你曾经吃过一样。”秦臻抱怨了句,随后又像是被吓着了似地问齐修远,“你该不会真的吃过吧?”
齐修远眼底闪过歉疚和怀念,他微微一笑,语声寥落道:“不,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相公?”齐修远陡然低沉下去的情绪被秦臻清晰的捕捉到了,秦臻望向齐修远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带上几分担忧。
齐修远将心底陡然浮现的一丝难受隐藏,嘴角勉强上扬的把自动送上门来的灵鱼扔回池塘,“有了这种灵鱼的存在,我们往后的生活必然会好过许多,”又拿手绢揩拭自己被池水弄湿的手,“这也是我在府城,当场承诺供应岳父大人资源的原因所在。”
“……相公,像你这样时刻为岳父着想的女婿可真不多见呀,”秦臻眨巴了两下眼睛,故意用一种十分夸张的口吻恭维道:“难怪我阿爹那么的喜欢你!”为了让丈夫高兴起来,秦臻再别扭也不得不开口叫上一声充满亲昵以为的阿爹了。
齐修远被她夸得失笑,他伸手紧了紧妻子襟前有些松散的斗篷系带,语调亲昵地责怪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
“小没良心?谁小没良心了?”秦臻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继续用一副装傻的口气逗丈夫,“你还能是为了谁,自然是为了讨好自己的老丈人呀。”
“是啊,是讨好自己的老丈人,”齐修远望着自己笑靥如花的妻子,心里暖得厉害。“那我讨好自己的老丈人又是为了谁呢?”他边牵着妻子的手往两人的卧房走,边眉目含笑的继续问。
“那当然是为了你——”秦臻故意语气一顿。
“为了我什么?”齐修远配合的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为了你心地善良,花容月貌的好娘子我呀。”秦臻慢条斯理地扬起下巴,刻意用一种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的语气强调道。
“噗……”这回齐修远是真的被自己的妻子给逗笑了,心里的那点因为往事而滋生的伤感之情也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秦臻挑起一根眉毛继续做出一副不容人置疑的傲娇模样,心里却为丈夫重新变得愉悦的心情而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齐修远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尽管秦臻把她的担心掩藏的很好,但她刚才一反常态的表现还是让齐修远察觉到了她突兀转变的原因。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的齐修远目光专注的凝视着自己冻得双唇泛白还执意想要逗他开心的妻子,喉结不禁一阵滑动。
“不,娘子当然没错!”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斩钉截铁的、毋庸置疑的声音说:“在我齐修远的心里,再没有比我娘子秦贞娘更好看、更漂亮的女子了!”
更好看……更漂亮的女子……
原本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逗丈夫一乐的秦臻看着后者满脸认真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地就是一抽——老天爷作证,她可真不是一朵自恋的只知道望着自己倒影发呆的水仙花啊!
☆、第30章 怀璧
也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效应的缘故,秦臻对一穿越没多久就陪伴在自己身边(对她百般照顾)的丈夫一直都抱持着一种绝对信任的心理。
这种心理支撑着秦臻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还毫不犹豫地一路跟随着齐修远来到灵水镇。
这就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
在秦臻心里,自幼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公式留存,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不会负你。毫无疑问,齐修远这些天来的表现已经深深的打动了秦臻的心。不过再怎么喜爱这个男人,秦臻都对这个男人以后如何维系他们的生活而感到困惑,当然……没有担忧!
——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越久,秦臻就越清楚一个未满二十的绿阶强者对元武大陆意味着什么。就像秦母在发现女婿的真实修为时,所脱口而出的那句“贞娘能够嫁给你是她的福气”,饶是秦臻自己,也深以为然。秦臻觉得,哪怕就是在她原来的世界,她也很难再找到像齐修远这样人品出众又疼她入骨的好丈夫。
这种困惑,在昨晚的荷花池旁得到了解答。
当齐修远把那一条条银光闪烁的漂亮灵鱼展现在她面前时,不可否认的,秦臻心里还真松了口气。她知道,有了这种灵鱼的存在,她和丈夫以后的生活必然会过的安谧无比——更让秦臻感到高兴的是,齐修远告诉她,只要灵水镇的八座石拱桥一直都在,那么荷花池里的灵鱼就会一直繁衍绵延下去。
秦臻对此简直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不过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昨晚她忘记问了今天一定要提出来!
“每次你把它们从池塘里招出来都需要用你的血液引诱吗?别的齐家子弟行不行?”偌大一个齐家,总不可能找不出一个能和丈夫换手的人吧?只要想到自己喜欢的人没事有事的都要自残一回,秦臻的心就难受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