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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堵塞洪流的堤坝决了口,不可挽救。
    陈念感觉自己在江水的漩涡中心,随泥沙直下。
    李想走过来,笑容灿烂,晃晃手里师大附中的试卷:“陈念,小米你要怎么谢我?”
    陈念看他一眼,没做声。
    李想见她表情不太好,忙改口:“我就说说,来,给你们。”
    小米接过去,大声道:“谢谢。”
    李想还要说什么,上课铃响,老师进来,学生归位。数学老师没来得及宣布上课,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对陈念招了招手:
    “陈念,你出来一下。”
    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静得发抖。
    陈念是一回生,二回熟。
    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学楼,他说:“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陈念点头。
    半路,班主任开口:“曾好说,你说的,魏莱徐渺她们……”他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个得体的,“她们和胡小蝶有矛盾。”
    陈念犹豫半刻,终于决定说是,抬头撞见班主任笔直的目光,仿佛感应到什么,话在舌尖又咽下去。
    “你这么说过吗?你知道吧,我们学校还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呢。”
    陈念抿紧嘴唇,说:“曾……曾好也……也被欺负了。”
    “那胡小蝶呢?只欺负过一次吧。”
    陈念不太明白,揣摩老师的神情。
    “不然,我,教导主任,学校领导也不可能不知道啊。”
    “班里同学都……都在议论。”
    “那是同学间的小摩擦,我说的是欺负呢。”
    陈念默然,半刻后低下头,道:“是。”
    曾好答应过她,不会把她牵扯进来,她才告诉她胡小蝶的事,可结果呢。曾好不守信在先,即便她过会儿否认,也不算对不起她。陈念想。
    进大厅,听见一阵嚎哭,胡小蝶的父母和魏莱徐渺等人的父母揪扯成一团,工作人员努力也分不开。
    “杀人犯!凶手!”胡家父母情绪激动,胡母更是嚎啕大哭,“是她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是她们害的。”
    魏莱的母亲尖声反驳:“说话要讲凭据的!哪个孩子在学校里没个吵架斗嘴的?哦,我骂你你就自杀,那街上骂人的是不是都要抓起来枪毙呀!”
    “她们打她了!她们一直在欺负她。”胡母揪扯住魏母摇晃,“凶手!杀人犯!生了孩子却不教养!”
    魏母还反驳,被徐渺父母扯开,徐母泪流满面:“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想,孩子是我们没管教好,我有错。但求您别把责任全推在孩子身上。她们还年轻,还得过下去。犯了错也得留一条生路。”
    魏母不认,争执起来,一团混乱。
    班主任带陈念进了电梯。
    审讯室门口,等待她的是那日去学校的年轻警察,一身制服,挺拔俊朗,微笑看着陈念,好似熟人。他刚毕业不久,比陈念大不了几岁。他看陈念时,眼神总是温和又不失敏锐,似乎要看进她内心。
    班主任拍拍陈念的肩膀:“别怕,好好说。”
    陈念随郑警官进去,门阖上。
    “胡小蝶坠楼当天,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陈念摇头。
    “你确定?”
    “嗯。”证词要一致,她是知道的。
    “曾好说,你说在胡小蝶坠楼的前一天,你看见魏莱她们对她……”郑警官顿了一下,年轻的浓眉蹙着,说,“进行凌.辱。”
    这个词叫陈念心头一震。
    她没做声。想否认,嘴却张不开。
    “陈念,如果情况属实,施暴人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陈念嗓子里压着块砖,她看见郑警官灼灼坚定的眼神,胸前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郑易。
    他轻声,说:“陈念,相信我。”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凝固。他的眼里有包容的大爱。
    仿佛经过一个轮回的磨练,陈念点头了。
    “能具体描述当时的状况吗?”
    魏莱针对胡小蝶,一开始只是看不惯,或许因为胡小蝶太漂亮,或许因为她和每个男生关系都很好,或许因为胡小蝶被篮球场上的李想迷住并靠近他。原因已无处考究。结果是,在同学们看得见的地方,冷嘲热讽,肢体上无意“撞”一下,“打”一下。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天台,比如厕所,比如图书馆食堂后的角落,则……
    如果说周围的同学没察觉一丝异样,是不可能的。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家都选择无视——
    不过是同学间普通的摩擦,谁还没有看不惯的人;
    这关自己什么事儿呢;
    学习的重压忙得人焦头烂额;
    和胡小蝶又不熟,谁把旁人的事挂心上;
    当强与弱对峙,出现孤立与被孤立,欺凌与被欺凌的情形时,生物的潜意识会让它们趋向于远离被孤立被欺凌的一方。
    人害怕离群,尤其是孩子;他们比成年人更害怕,因为他们往往也是弱者。
    陈念看见魏莱徐渺她们辱骂殴打胡小蝶,扯她的衣服把她剥光时,她远远躲开了。她害怕连带成为被欺凌的,被捕猎的。
    班主任被留下询问,陈念从电梯走进大厅,吵闹的人群散去。大理石地面上空旷而干净,映着夏天上午蓬勃的阳光,晃人眼。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陈念隐约忐忑,但又轻松。
    事情总有好的解决方法,她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找那个和她南辕北辙的人寻求庇荫,没有走那条势必会让她后悔的路。
    这么想着,就看见了他。
    上天是成心的。
    北野坐在路边的花台上抽烟,一脚屈起踩着花台,另一条腿伸得笔直搭在地上,看着格外修长。
    手臂上吊着的白色石膏格外显眼。
    他周围或站或坐一群松松垮垮的人,吞云吐雾,嘻哈调笑,诸如“操”“b”“他妈”“日”之类的字眼弹跳着蹦进陈念耳朵里。
    北野微低着头吸烟,没看见陈念。他的一个同伴勾着他的肩膀和他说着黄话,那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被搂着摇来晃去,也笑了笑。
    目光一抬,看见了路过的陈念。白色的校服裙子,白色的球鞋。
    陈念也看他一眼,被他的同伴逮着了,挑衅:“看什么看?”
    陈念立刻别过脸去。
    北野低下头,在花台边沿敲敲烟灰。
    那人回头见同伴们在交流,他插话:“北哥,你看,一中的女生长得都好看。”
    北野没答话,倒是一个黄发少年笑他:“赖子,你看谁都漂亮。”
    叫“赖子”的人低声:“女生的手腕还有小腿怎么生得那么细?”他边说边圈起拇指与四指,笔画,“有这么粗吗?这拧一下就断了。”
    众人看看他笔画的粗细,而后齐刷刷看向陈念,细细的手腕和脚踝,被阳光照得白嫩嫩的,能闪光似的。
    北野把烟头摁灭在花台的泥土里,脚放下来,直起身:“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先去买杯茶喝。”一伙人涌进路边的小店。
    北野不紧不慢走在后边,和陈念擦肩而过。她没看他,他也没有。
    错过了,他脚步一顿,舔着上牙龈,终究不甘心地回身:
    “喂。”
    陈念回头。
    “不上课在街上乱跑什么?”这话说的,他多有资格教训她呢。
    陈念没回答,眼中的歉疚一闪而过,随即看他的眼神里画了界线,说:“走了。”
    转瞬即逝间,北野觉得没劲透了;片刻前见到她时秘密的惊喜荡然无存,他们之间,天壤之隔的差距。
    他轻轻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chapter 8
    chapter 8
    “小丑鱼能清洁海葵的坏死组织和寄生虫,而小丑鱼在海葵的触手间摩擦,可除去自己身体上的寄生虫或霉菌。”
    复习到最后两个月,做题总能遇到相似的题目,瞟一眼不用过脑子就知道选什么,但老师说,出题人偏爱旧题出新意,切莫掉以轻心。
    陈念把李想带来的那几套卷子做完,和小米对了下答案,讨论分析了一遍出错的地方;学习纠错完毕,正好敲下课铃。
    心满意足。
    陈念伸伸胳膊,下巴往教室外抬了抬,示意小米和她一起出去透透气。
    两人趴在栏杆边看绿树蓝天。雨季到了,每天夜里暴雨如注,白天却阳光灿烂。
    小米说:“陈念,你从公安局回来后,好像变轻松了。”
    陈念道:“做了该做……的事情,得……到了……合理的结果。”
    小米心里明白,咧嘴笑了。
    笑到一半微收敛,陈念顺着看,曾好出现在校门口,她的父母拍着她的肩膀,叮嘱什么。
    陈念看了会儿,回头望远处的操场,榕树茂盛,遮住了看台。她望见院墙的角落,校外有一群白衣少年路过,一闪而逝,没有谁从高高的栅栏上翻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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