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红了眼圈,王大奎顿时一阵后悔,忙讷讷地放开手。三哥则过来将翩羽从他爹面前拉开,哄着她道:“丫丫莫哭,爹这也是急的。听你爹说你在半路上丢了,爹急得什么似的,就怕你遭遇个好歹……”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是一阵气恼上来,点着翩羽的脑袋道:“你一向乖巧听话,怎么竟会做出这种事来?把家里人都吓坏了!可是娟儿那丫头忽悠的你?”
“再不会错的!”四哥见三哥也开始指责翩羽,忙过去将翩羽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她道:“你们也看到了,那两个都不肯跟我们回家呢!想来他们是被那状元府的富贵给迷了眼,才忽悠着丫丫逃家。”
“不是,”翩羽一吸鼻子,拉着她四哥的衣袖道:“这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又摇着他的胳膊道:“四哥,你刚才骂我爹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爹真那么讲的?你真是那么想的?”
若她问的是三哥或是王大奎,这二人怕还会打个马虎眼儿,那四哥一向就不屑于说谎,当下便如竹筒倒豆子般,把他们在状元府的遭遇说了一遍,又着重讲了徐世衡如何拐弯抹角想要王家人担下那恶名的事,道:“我越看越觉得我娘说得对,你那个爹,就只花哨在一张嘴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他爹一巴掌。王大奎怒道:“就你会瞎琢磨。”又对翩羽道:“你爹那么说也在理儿,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家的名节最为重要,你爹也是在为你着想。”
“切,”四哥一阵不屑冷哼,“我看他是替自己想得更多!”
王大奎反手又朝四哥挥去,却被四哥机灵地闪开。他也不再跟四哥纠缠,只拉过翩羽问道:“你那个债主是什么人?娟儿说,他同意你爹来赎你的,如今既找着你了,咱们赶紧给你爹送信,叫他来赎你回去……”
“不要!”翩羽忽地一缩手,“我暂时还不想叫我爹来赎我。”
“什么?!”王大奎一听就皱了眉,想了想,道:“可是因为你爹以为你死了,你在生你爹的气?!”又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你爹这些年轻忽了你,可他终究是你爹,是你这辈子的依靠……”
门外,听着这话,周湛忽地就是一阵冷笑。
门内,翩羽摇着头道:“我是多少有些气我爹,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明白,我……”
“我知道,”王大奎打断她,“你心里许多少还有些替你娘不值。可你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娘更愿意看着你好好儿的。”
翩羽脸色一变,后退一步,看着她大舅舅道:“舅舅的意思是说,我爹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就该无视之前徐家对我和我娘的种种不公,就该开开心心去做他徐家的女儿,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还待要再说什么,身后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忽然就开了。
众人扭头看去,就只见那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年。开门所带起的风,吹得那玻璃罩内的灯芯晃了一晃,直叫那光影在少年的脸上也晃了晃,却是晃得人一时看不清来人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吉光,过来。”周湛摇着扇子,冲着翩羽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肩膀痛,这两天在按摩,按得全身骨头酥软,昨天家里又有点事,没能码字,今天晚了,明天正常时间点更新
☆、第四十五章·消息灵通的王爷
第四十五章·消息灵通的王爷
听着周湛的召唤,翩羽转身便要过去,却是被王大奎一把拉住。
王大奎警惕地打量着门口的那个白衣少年。且不说这少年一身的华衣丽服,只说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侍卫,便叫他知道,这位应该就是翩羽的那个债主了。
“这位公子,”他拉住翩羽,对周湛道:“若是小老儿没有猜错,您应该就是此间的主人了。却是不知贵公子把小老儿父子扣在此间是要做甚?”
见他拉着翩羽不放,周湛挑眉一笑,展开手中的扇子道:“也没什么,还不是我这小厮哭着闹着说要见一见你们,爷我被她哭烦了,也就应了。”
而,直到这时,王家父子才注意到翩羽身上的男装——其实也不怪他们之前没有留意到,这两年翩羽一直就爱穿着哥哥们的旧衣裳,早就叫他们习惯了她一身男孩装扮,怕是此刻她穿回女装,才会叫他们一眼注意到。
看着翩羽这一身,四哥不由皱了一下眉,从他爹的手里将翩羽拉过去,盯着周湛小声问她:“他不知道你是女孩?”
“知道啊。”翩羽道。
她答这话时并没有像她四哥那样压低声音,故而这话便叫众人全都听到了。她舅舅的眉顿时就又是一拧,回头将那个高挑着个八字眉、看着就是一身邪气的少年上下好一阵打量,半晌,才冲着周湛抱拳道:“这位公子爷,我家孩子闯了祸,弄坏了公子的东西,赔偿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家绝不会赖账,只是我这孩子年纪还小,还望公子高抬贵手,让我们把这孩子领回去,欠公子的债,我们替她还。”
“你们还?”周湛的八字眉又是一挑,合上扇子笑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家也很穷,如今家里还欠着债呢?你们打算拿什么还我?”
那王大奎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对他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禁愣了一愣。三哥忙道:“我们家里虽不宽裕,她爹家里还是有些钱的,只要我们给她爹送信过去,她爹一定会带钱来赎她。”
“赎她?”周湛歪着嘴角一笑,又冲着翩羽招招手,翩羽便挣开她四哥跑过去。他将她拉到身边,又将手肘搁在她的肩上,仿佛当她是他的拐杖般,撑着她的肩,回头望着王家人笑道:“这孩子跟我签的可是长契,除非我乐意,否则谁也别想赎她回去。”
王家人一听就炸了,四哥叫道:“可娟儿说,你同意等她爹来赎她的!”
“这会儿我改主意了不行吗?”周湛挑着那可恶的八字眉笑道。
“你!”
四哥顿时就恼了,刚要冲过去,就被王大奎一把按住。王大奎道:“想来公子爷已经知道,我这孩子的爹是状元公徐世衡了。您看重我这孩子,愿意收留她,原是她的福气,可她爹的身份在那里,怕我这孩子不是公子爷您能留得住的。”——却是拿徐世衡的身份来压周湛了。
“切,”周湛甩着脑袋轻蔑一笑,“爷我还真就不怕他来跟我要人。我一不偷二不抢,三没有欺男霸女,才刚您老也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没钱还我,自个儿乐意给我做工抵债,我也乐意留她下来,这原就是公平交易,是我跟‘这孩子’之间的事,别人谁来也管不着。”
四哥怒道:“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怎么说丫丫她爹都是状元,且如今还做了驸马,丫丫又岂是能任由你这般作贱的?!”
“啊,对了!”周湛仿佛才想起来一般,低头看着翩羽笑道:“你哥哥不提醒,我差点都给忘了这茬儿了。这么说起来,我还该叫你表妹呢。”
他装模作样戏弄着王家父子,却叫翩羽瞪他一眼,回身对她舅舅道:“这位爷,是景王殿下。”
而,就跟翩羽之前曾说过的一样,庄户人家并不怎么关心那些皇族谱系,因此,听着眼前这邪气少年竟是个王爷,这爷儿仨也只是本能地对他那高高在上的头衔有些发怵罢了,却并不知道这景王身后还跟着一串儿不堪的名声。
见这父子三人忽然不说话了,周湛讥嘲一笑,道:“这下没问题了吧?”
那王大奎忽地又反应过来,虽对周湛的身份发怵,到底还是上前作着揖道:“我这孩子不知轻重,竟得罪了王爷,还望王爷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又道,“两家怎么说也是亲戚,王爷的损失,想来她爹不会不认……”
见他又要扯回原话题,周湛不由就是不耐烦地一挥扇子,看着翩羽道:“我看你还是赶紧跟着你舅舅走吧,省得又叫他说出那些话来恶心着我。”
翩羽一怔,忙拉着他的衣袖道:“咱们说好的!”
“说好也没用,”周湛挑着那八字眉冷哼道,“谁叫他是你舅舅,是你长辈呢?他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米多,你就该听从他的主意。至于你的那些想法,重要吗?你这么个年纪,你又能懂什么?又能想周全什么?我看你还是乖乖听话吧!没的反过来倒叫人说你不知感恩不懂事,不知道别人对你的苦心善心关心!”
他这番冷嘲热讽,显然已经不仅仅是在说她的事了。翩羽不由就敏锐地看他一眼。
被她那清澈的眼眸一扫,周湛忽地也是一怔。他才发现,他无意间又泄露了他那不愿意叫人看到的情绪。顿时,他便有些微微地着恼,扣着翩羽的肩道:“走了!”
翩羽却反手拖着他的胳膊道:“你让我跟舅舅把话说完。”
周湛虽没有回头,那扣在她肩上的手到是松了力道。
翩羽回身跑到她舅舅跟前,对王大奎道:“我知道舅舅在担心什么,我也没法子凭着一句话就叫舅舅不担心,但我要告诉舅舅的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您不能保护我一辈子,所有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我自己去看、去想。我爹、徐家,还有那个长公主,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希望我能在被人送回去之前,把这些都看得更清楚一些,至少我要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些什么。”
这最后一句,却是触动了王大奎心底的隐忧,不由就沉默下来。
见王家父子不再说话,周湛冲着翩羽打了个响指,便转身出去了。
翩羽忙丢下舅舅和表哥,转身追了出去。
周湛边往院子外面走边头也不回地道:“我听说,你爹和我那姑母,七月半时会在感恩寺替你和你娘做法事。你想不想去瞧个热闹?”
翩羽眨了眨眼,紧走两步,凑到周湛的身边,歪头看着他的脸。
她这没规矩的模样,顿叫周湛的眉又是一挑,垂眼看看她,道:“你在看什么?”
“你心里有什么烦恼的事?”翩羽问道。
周湛脚下一顿,低头看着她。
翩羽仍抬着头,不闪不避地和他对着眼。
半晌,周湛又抬脚继续往前走去,一边道:“那感恩寺可是个好地方。听说你爹那年就是在那里遇到我那姑母的。还听说,我那个表妹——啊,不是你这个,是我姑母家的那一个——那年在放生池边淘气,险些失足掉进池子里,正好你爹在旁边,及时拉了她一把。我那姑母很早就守了寡,膝下只有这么个女儿,平日里宠得什么似的,且我那姑母打小就最爱个诗词歌赋什么的,最是风雅的一个人,光是她在背后默默出钱供着的文会,京里就有好几个呢,见你爹文采出众,想来是起了爱才之心,又想着要报你爹的救女之恩,便聘了你爹做了那长宁伯府的西席。至于说为什么没有直接聘进公主府……你爹和我那姑母一样,都是爱惜名声的,想是觉得,他们孤男寡女独处,瓜田李下会叫人说闲话吧……”
他这般阴阳怪气地说着,翩羽那边先还不死心地盯着他的脸,可渐渐地,便被他所说的内容引开了注意力,那遮在刘海下的两道淡眉不由就渐渐拧了起来。
周湛这般说,原就是为了引开翩羽的注意力的,如今见真如了他的愿,却是不知为什么,他心底竟忽的又有些不得劲起来。可再细想想,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不希望这小家伙追问他那些他不想说的事,便歪了一下头,甩开那莫名其妙的不得劲。
翩羽歪头想了想,忽然抬头道:“你好像消息很是灵通呢。”
周湛却是没料到,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不由愣了一下,才道:“怎么说?”
“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翩羽道,“你知道我舅舅家很穷,还知道我爹的很多事,那个长公主的事你也知道。另外,还有许妈妈和我舅舅的下落……”她挥了挥手,以示那言下未尽之意,又问道:“是不是王爷都这么神通广大?”
周湛被她夸得那眉顿时就是一飞,心底那点不得劲当即消失不见,笑道:“生意而已。”
“生意?”
“所有的生意,其实说穿了,做的就是消息。加上爷我打小就爱听八卦,这一不小心,就叫我知道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唔,至于说偶尔利用这些消息发点小财,也不过是为了补上我为了弄来这些消息所花费的那些钱财罢了。”顿了顿,他看看她,又道:“你舅舅,这会儿怕是要更不放心你了。”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道:“你?”
“可不,”周湛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想,这人无缘无故扣着我家小丫丫不放,定然是要图谋不轨——啊,说到这,你这小名儿也太土气了。谁给起的?”
“我娘。”翩羽道。
那周湛忽地就不吱声了。
见周湛不吱声,翩羽歪着脑袋看着他,心底却是一片了然。对于这位爷的禀性,翩羽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别人是“不是好话不开口”,这位爷却是“不说怪话不开口”。他不开口,则应该表示,他对她娘是有所认同的。
翩羽忽地就是一阵微笑。
这会儿,那周湛正大步流星地往前院过去,却是叫人矮腿短的翩羽有些跟不上。她忙伸手抓住周湛的衣袖,嘴里叽咕道:“你倒是慢些,我跟不上了。”
周湛一怔,低头看向翩羽,这才发现,这孩子竟不是落后他半步跟在后面,而是就这么没规没矩地和他并肩而行着。于是,下意识里,他的脚步就放缓了一些,却又是伸手一敲她拉着他衣袖的手,骂了声:“没规矩。”
*·*·*
晚间约八点左右,涂十五等人终于赶了过来。
那许妈妈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到处找翩羽,又听说王家父子也在这里,便和翩羽一同过去——直到这时翩羽才知道,原来舅舅和哥哥们上京城,还受了许妈妈的一笔小钱。
此时便知道周湛的冷嘲热讽是对的,大人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考虑都不愿意去考虑一下孩子的意见。翩羽跟她舅舅说破了嘴,她舅舅就只拿定了主意叫她回家,最后还是许妈妈见他们甥舅僵持不下,便上前把翩羽劝走了,只说她留下来劝那王家父子。
等翩羽走后,许妈妈才对王大奎悄声道:“姑娘这是心里存了心病,不叫她解开这个结,就算她回去,以她那脾气,怕也是会跟四老爷闹个不休,最后吃亏的还是姑娘自己。听说七月半的时候四老爷会去庙里做法事,我听姑娘说,她也要去,她想看看她不说明身份,她爹是不是能认出她来。若是四老爷能认出她,想来那会儿姑娘心里的气儿也就顺了,到时候再提回家的事,应该也就不难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翩羽再去看舅舅和哥哥们时,王大奎便告诉她,在七月半之前,他们暂时不会逼她,但与此同时,他们父子也要一同留下。
☆、第四十六章·感恩寺里的俗人
第四十六章·感恩寺里的俗人
之后的几天,翩羽和她舅舅还有许妈妈等人便全都被留在了这西山别院里,周湛则带着他的人回了京城。直到七月十四那天,他才重新出现在翩羽等人的面前。
周湛回来时,仍是那位梁总管在门口接着他,于是他便问道:“那几位在做什么?”
梁总管的脸色不禁一阵古怪,“那位老爷子,怎么劝也不听,一早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他那个大儿子也跟着一起去了。那个小儿子,正跟您那位……呃,小厮,在后院修着爷的那个行走傀儡。”
“行走傀儡?”周湛听了不禁一阵眨眼,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他偏了偏头,示意梁总管头前带路。
等周湛随在梁总管身后来到后院时,就见那廊下已经围了一圈儿的人,还听着有人叫着“动了动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遗憾的叹息,显见着是那“动了”的东西,又叫人失望地趴了窝。
梁总管也没料到,他去门口接人的这么一会儿,这里竟围了一圈的人,不禁一皱眉,才刚要出声吆喝,却是叫周湛拿扇子一点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见围观的众人都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周湛也凑了过去,伸长着脖子往那人群中间看去。
就只见那廊下,翩羽和她四哥的脑袋正凑在一处,不知在研究着什么东西。四哥的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在捣鼓着地上的一个什么玩意儿。周湛还没看清他们在鼓捣什么,就见那四哥站了起来,道:“再试试。”
于是,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全都往后退开。
直到这时,周湛才看到,原来他们在鼓捣的,是他小时候的一件玩具,一个会自动行走的傀儡娃娃。不过,那玩意儿早在八百年前就被他给折腾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