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眨了眨眼,费力地从翩羽脸上移开视线,看向赵老太君。
就只见赵老太君看着翩羽笑道:“瞧瞧这模样,像不像只冲主人撒欢的小狗?”
翩羽一呆,竟是这才注意到赵老太君,忙不迭地冲着老太太吐着舌尖歉意一笑。
那探出红唇的一点舌尖,顿令周湛的呼吸为之一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悄悄避开赵老太君看过来的眼。他觉得,此刻的他,怕是没那份功力去维持景王周湛惯常会有的表情。偏那赵老太君差不多已经活成了人精,他不能保证此时的他,会不会被这毒舌老太看穿了端睨。
赵老太君回头随意睨他一眼,虽未必就看穿了他心头的秘密,却显然是一如既往地对他颇不待见:“难得这孩子有双这么干净的眼,你可别糟蹋了这孩子的一双好眼。”
直到老太太扶着孙儿孙女的手下了栈桥,翩羽才皱着眉头问周湛,“老太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配不上你的意思。周湛暗道。
这赵老太君,是个有着极强是非观的老太太,周湛一直都知道,老太太对他这游戏人间的态度极为不满。且,在立志把他掰回正道这一点上,老太太的干劲堪比圣德帝。
*·*·*
这些日子,翩羽和周湛虽说是一路同行,却因不同船而一直无法相见。这短暂的分离,叫翩羽觉得甚是难熬。虽然明知道他就在前面的船上,她仍感觉仿佛和他相隔千里般的牵肠挂肚。
如今终于结束了旅程,如今她终于可以再次见到周湛的脸,翩羽忍不住便一个劲地围着他打着转,甚至抢了所有近身侍候周湛的机会。
周湛沐浴毕,那衣襟尚未掩好,翩羽便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般,急切地推门而入。见他掩着衣襟一脸的诧异,她的脸微微一红,便上前一把从他手中抢过毛巾,又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一边细细替他擦拭着湿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不在的这几天,她身边所发生的事。
“……两艘船离得那么远,我都看不出来,那船上到底哪一个是你。本来我想,或许爬上桅杆你就能看到我了,可船长死活不让……”
她如一只小喜鹊般一个劲地叽叽喳喳着,周湛则悄悄握紧了拳,任由心底的某处,随着心跳一下下地细细抽痛着。
分开的这几天,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得最厉害的时候,他恨不能跳下海去,游回他的那艘飞燕船……
而想到这只是才分开几天,他就如此煎熬,之后还有一把漫长的时光……
周湛更加用力握紧拳。此时的他无比后悔,当初从皇陵下来时,他就该放手的……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一点他一向都是知道的,却偏偏没能忍住一时的贪念……
所以,在船上时他就做了个决定,现在,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对了,”翩羽忽然一扒周湛的肩头,“爷可看到那群海豚了?那群海豚游到我们船边上来了,我趴在船舷边上往海里看的时候,一只海豚跳出来,险些就碰到我的脸了呢,可惜爷不在……”
周湛抬头望着她,她的声音却似极为缥缈,只有那可爱的红唇,在一开一閤着。
那他曾经以为极为可笑的红唇。
丫丫……
他默默叫着她的小名,将她从椅子后面拉过来,伸手环住她,将脸埋进她的怀里,然后默默收紧手臂。
也许,现在放手,已经为时过晚……
蓦然被周湛一把抱住,翩羽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再次见到周湛,她太高兴了,以至于一直没发现,自下了船后,周湛就异常的沉默,几乎都没跟她说过两句话。
“爷也想我了,是吧?”她笑着,两只手抱住他的头,将脸颊贴在他仍湿着的发上。
“嗯。”周湛轻声应着,闭着眼,将她抱得更紧。
*·*·*
次日一早,休息了一夜的众人纷纷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直到这时翩羽才知道,周湛竟安排她和沉默等人乘坐他的那艘飞燕船进京,而他,则决定亲自护送靖国公府的车队从陆路回京。
“这是没法子的事,”早一步接到消息,已经在码头边等了好几天的涂十五解释道:“靖国公府光主子就七八位,再加上下人,王爷的船可搭载不下这么多人。”
看着那正在护送赵老太君上车的周湛,翩羽心头一阵说不清的忐忑,“那……我也跟爷一起坐车走吧。”她道。
涂十五伸手扣住她的肩,看着她摇头一笑,温言道:“爷有事要忙。”
等涂大管家转身去安排重新上船的事后,寡言凑过来一阵挤眉弄眼,“咱们晚上就能到京郊码头了,最晚明儿一早准能叫你看到爷,你还紧张个什么?”
翩羽一阵咬唇,她也不知道她紧张个什么,只是……她看向那一列马车。
此时周湛已经将老太君扶进了车里,一转身,便上了他自己的马车——竟是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曾。
无来由的,翩羽心头又是一阵不安。
她却是不知道,周湛上了车后,隔着那车窗玻璃,如何凝视她良久。直到老刘驾着车,跟上缓缓启动的赵家人的车队,直到翩羽被涂十五叫过去,直到马车拐了弯,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
果然如寡言所言,天将擦黑时,飞燕船进了京郊码头。
翩羽这才知道,景王殿下大张旗鼓地在码头边给自己新建了个船坞,且还在一旁配套又建了座别院。
因天黑了,涂大管家说趁夜路赶车不安全,于是他们一行人便住进了别院里。
洗漱毕,翩羽上了床,一时竟怎么也睡不着。她闭着眼想像了一会儿周湛这会儿在干什么,想着他应该已经到了王府,这个时辰不定都已经睡觉了,便一个翻身,又拍了拍枕头,默默对自己嘀咕道:“别想了,明天就能见着了。明天,就能到家了……”
这“到家”二字,叫翩羽微愣了一愣。
“家”,王府对于她来说,应该也不算是家吧……
舅舅家也不是家。
即便是以前徐家的那个小院,如今她娘亲已经不在了,那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这么一想,她忽地觉得,倒果然是王府更像是她的家,因为那里,有许多她所牵挂的人。
家,睡意朦胧的她忍不住想着,许是因为那里有他,那里才会叫她觉得像个家……
*·*·*
第二天,翩羽起晚了。等她睁开眼时,就发现外面日头已经上了三竿。
她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跳下床,才刚找到鞋,忽地就听到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似乎是阿江的声音。
翩羽一阵诧异,忙打了帘子出去,就只见阿江捧着一叠衣裳站在卧室门外,许妈妈和三姑两个,一个在试着洗漱水,一个在摆着早饭。见她出来,三人都回身向她行了一礼。那一刻,翩羽差点就以为,她们还在山上的别院里了。
“你、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许妈妈见她身上仍穿着睡衣,便一扬眉,过去将她推回房内,责备道:“姑娘可不好就这么出来,快换了衣裳吧。”说着,回身拿过阿江手里捧着的衣裳递了过去。
那,是一套陌生的女装。
“这……”翩羽一阵眨眼。
“这是王爷特意给姑娘准备的。”许妈妈笑道。
翩羽又是一阵不解地眨眼——王爷准备的?!特意给她准备的?!女装?!他不是说,如果她想做回女孩,就要送她回家的吗?!还是……
他改主意了?!
翩羽咬住唇,一双眼眸忽地变得闪闪发亮。
☆、第一百四十八章·空壳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空壳儿
这是一身轻薄的夏装。
水红的衫儿,白纱的长裙,端的把镜子里的人儿衬得跟一朵待放的荷花似的。
看着镜中的人影,翩羽莫名就是一阵脸红心跳。
不知道周湛看到她这一身,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当初她跟着周湛离京时,尚是春天,如今却已是初夏了。
她咬住唇,抬手默默压了压激跳着的胸口。
自下船后,周湛的神情就很怪,像是不敢看她一般。她原正不安着,偏他又命人给她换了女装……
他……这是终于愿意把她当个女孩儿看待了吗?
这点猜测,令翩羽的心跳一个劲地扑通着、期待着,又小心压抑着……
“姑娘?”
一旁,阿江叫了她一声。
翩羽回过神,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便回身坐到妆台边,由着三姑替她梳着头发。
一旁,许妈妈带着一脸欣慰看着三姑给她梳头,一边建议着:“姑娘的刘海长了,把中间遮着眼的那一绺梳上去吧,再用个花钿压住。”
三姑点头应着,阿江便和许妈妈两人凑到妆台边,从一个匣子里翻找着合适的花钿。
翩羽看看这围着她忙碌的三人,有心想要问一问周湛到底是怎么交待她们的,可提了好几口气,终究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那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收拾妥当,翩羽被许妈妈她们簇拥着往门外去,就只见别院的二门外,正停着一辆没有标识的大马车。
翩羽脚下一顿,这才想起涂大管家等人。她才刚要开口询问,阿江已经跑过去,拉开了车门。
翩羽心头一跳,想着那车里许有人正在等着她,便又咬了唇,回忆着三姑所教的那套礼仪,垂着眼,提着裙摆,轻盈地上了车。
踩着那脚踏板,她飞快抬眼,见车厢里竟空空如也,不禁微愣了一愣,心头一空,这才失落地上了车。
许妈妈等人也在她上车后,跟着上了车。
这马车,不是周湛的那种单人马车,而是可容得下五六个人的大型马车。许妈妈坐定后,对翩羽笑道:“王爷说,只当我们是从山上舅老爷家过来的,也省得有人会说三道四。”
翩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不禁疑惑了一下,有心想问许妈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觉得周湛忽然叫她改回女装,定是有什么用意的,她怕她这般贸然相问,不定会坏了周湛的事……
既然是他的安排,她听从安排就好。
翩羽再次咬住唇,看着窗外,微笑着不言语了。
马车行驶了近半个时辰,便进了京城。沿着朱雀大街往西,翩羽以为他们会进皇内城,不想马车沿着皇城根儿拐了个弯儿,竟又向南驶去。
翩羽心下一阵诧异,抬眼看向许妈妈等人,见她们都是一副镇定的模样,想着这定是周湛事先安排好的,便放松下来,看着一路陌生的街景,又一阵心不在焉起来。
想着那人,她忍不住就想笑,又怕被许妈妈她们看穿笑话她,她只得咬着唇,努力压抑着心底那如冒泡般、压也压不住的快乐。
神思恍惚间,翩羽并没注意到,路边的一座大宅边,有人看到他们的马车过来,便急急打开了侧门,他们的马车一拐,直接就驶了进去。等翩羽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宽敞的庭院中。
“到了。”许妈妈低声说了一句,便头一个开了车门下了车。
阿江和三姑也跟着下了车,阿江立在车门旁,冲着翩羽伸出手去。
翩羽愣了一愣,才扶着阿江的手下了车。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