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嗓音如常,亦是心中了解的模样,却始终没有抬眸,言朔的心中微臣,果然覃晴顿了一顿,便继续道:
“因为臣女知道,现如今能够叫王爷一见倾心的,只有权势。”覃晴酸涩地扯了扯唇角,终于鼓起勇气来看向言朔,问道:“臣女说的可对?”
前世今生,言朔皆是为了权势而生,呕心沥血步步惊心,无一不是为了那金龙宝座。
上一世,言朔身处劣势,苦心钻营多年步步艰难小心,方得来了那一方天地,那是真正的用尽心力跟天挣来的,是拿命搏来的,每一分成就都是举步维艰。
而这一世,言朔窥得天机,占得先机,样样都能棋快一招,彻底扭转劣势,一手造就如今朝堂上的大好局面,比起上一世的艰辛显然举重若轻,可仍旧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后宫前朝,依旧是强敌环饲的局面,便是言朔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够改变朝堂之上多年抗衡倾轧沉淀下的势力,比如皇后太子一党,皇后娘家乃京中百年阀门世家,树大根深,其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并不是言朔花个几年就能剔除的,恐怕总是言朔有朝一日登基称帝,废了皇后废了太子,也未必能够撼动能够铲除百年门阀世家的根本,这是皇朝积淀给言朔的无奈。
所以,言朔需要收拢权势,只有收拢更多的权势,才能拿下那个位置,才能坐稳那个位置,这是每一个帝王终其一生要做的事情。
覃晴太了解言朔了,隐藏在那那文雅外表下的里子,是对权势的极度渴望,说的不好听的,就好像那庶出的看见嫡出的心思,就好比覃覃依与覃贵嫔覃虹,当年若是覃依再大一点,老太君与老太爷老眼昏花抬举了顶替覃虹入宫,想必覃依未必会如覃虹那般轻易受覃妃的掌控,也不会如覃虹那般尚是红颜未老之时便轻易受挫偃旗息鼓跟着覃妃一道落魄,怕是早已借机挣出一番自己的地位来,也不会再受宁国公府摆布,没有狠狠反咬一口亲手覆灭了去,便是大慈大悲了。
那是庶出才会生出的野心,源于与生俱来的不甘。
而言朔,即使身为皇子,也改变不了他实则庶出的身份,倘若身为宠妃的母妃尚在,给他泡上几桶蜜罐子,或许不会养成他对权势的那种渴望,可言朔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宫内的步步惊心打磨了他的心性,所以他渴望攥取权势的同时,不会蠢到利欲熏心被蒙蔽神智。
是以他才是言朔,能够在无棋可下的境地里白手起家成就霸业。
这样子的男人,在走了上一世的捷径之后,绝不会再知足与上一世的局势,对于天下权势,应当都是志在必得。
“皇后与王爷有血海深仇,您能在仇人的手底下存活至今,所得的磨砺注定王爷今生非同常人。王爷志存高远,可臣女却不过一介后宅中平凡度日的寻常女子罢了,除了一张脸,身无长处,命中注定不过凡人尔尔,而一介凡人之燕雀之志,安可于鸿鹄相比拟?她不配。”
“王爷待臣女好,臣女感激涕零,只是,臣女与王爷终究并非良配,若摒弃此事情感,王爷可曾细细想过,以臣女的身份如何与王爷相配?而王爷之所以此刻还能倾心于臣女,是否因为王爷上一世不曾得到的缘故才会如此执着?”
覃晴的嗓音平淡,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仿佛已是旁观者清,缓缓开导着局中之人。
言朔至始至终只是静静听着,直到覃晴的嗓音停下,清亮的眸子看着他未又再言之意,方浅浅勾了勾唇角,凉凉反问道:“这不过两个白日的光景,你倒是思虑周全,当初你为何就不曾想过这些?倒是要谢谢这安庆郡主之事开解了你一番,叫你的思路愈发宽广。的确,以你的身份,本王要是理智一些,根本就不该碰你的,可是——”
言朔深沉的眸底忽然浮上一道锐色,身子往里一扑便抓住了覃晴的一只脚踝往外拖去。
“啊!”高大的身影忽然扑来如同一头凶兽般抓住自己的脚踝往外拉,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拖出去吞吃入腹,覃晴冷不防叫拖得身子往后一个仰翻,再两下就要被拖出床去,惊慌之中,覃晴只好使劲蹬着腿一阵乱踹,言朔不由伸了另一只手去抓,却不防叫覃晴一脚踹在了手臂上头,霎时猛地一缩手,另一只拖着覃晴脚踝的手也跟着松了力道。
“嘶。”
低低的倒抽冷气声,覃晴翻身坐起来,便见言朔捂着手臂坐在床沿,微垂的眼眸和紧皱的眉心都揭示着他此时正在承受的痛苦。
“你怎么了?”覃晴在床上紧爬两步爬到了言朔的身旁,“你受伤了?”
言朔未答,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冷气,似不再想理会覃晴。
言朔一身深色玄衣包裹,自是不会显露半分袖中的情况,覃晴看着言朔紧皱的眉心,下意识便想去卷言朔的袖子,却叫言朔一把抓住了手推开。
那安庆郡主早有自己青梅竹马的小情郎,他昨晚出手救她一回,倒还敢反过头来同他提条件,没被言彤的刺客近身,反倒是平白被他那赶来的小情郎给砍了一刀。
“这是昨晚在山路上救安庆郡主的时候留下的,含的都是平安王府的尊贵权势,你配不上看。”
这一句,虽是含着气话,可叫言朔冷峻地说出来,再加上那不屑的神色,便生生地打在了覃晴的自尊之上,当即便垂了头,倒退着膝盖往里缩了一步。
“王爷有伤在身,该当好好休息,臣女恭送王爷回府。”
恭送?言朔恨恨地看向床上垂头跪着的少女,倒还真是恭谨。
“覃晴,”言朔冷笑无声,“本王怎么就看上你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东西,前前后后焐了两辈子都没能把你这个心给焐热了,随随便便一个安庆郡主便能叫你在心中生出这般长篇大论来编排本王,本王在你的心中就是一个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之人,对你好便是再偿前世未了之夙愿?你怎么不说本王今后打算始乱终弃?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言朔在头顶上冷声斥责,覃晴却是不为所动,任由言朔骂得爽快,也是一动不动,倒是激得言朔心头火起再也抑制不住,咄咄道:“说呀,你不是挺能说得么?是,本王的确费尽心思争权夺利,寡恩少义,你怎么不再多说两句,好叫本王今晚直接掐死你了事!”
言朔怒火滔天,覃晴却是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言朔高高扬起的嗓音略略有些担忧,到底最后淡淡地给了一句,“请王爷喜怒。”
低眉顺眼,伏低做小?
言朔霎时便气乐了,喉咙里发出几声冷笑,然后一手拎住覃晴的肩膀,身子就势往前压去,便将覃晴扑倒在了床上死死压住,看着少女终于惊慌了的眼睛,笑意幽冷,“既然你心中以为本王只爱权势,想必也不会再去想那正妃之位,可本王心中却是放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正妃之位没了,可还有侧妃。那本王便如以前一般,许你个侧妃之位可好,本王委屈一点废一个侧妃的位置,勉强让你的身份相配的上。”
覃晴瞪圆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言朔的嘴里说出来,尚未反应,言朔已经又接了上去,道:
“既然是侧妃,一个妾室,那便不用多遵了什么劳什子的礼制,本王今日便要了你,让本王先操弄一番试试味道,来日再接了你进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伸手去剥覃晴的寝衣,低了头便要吻上去。
“无耻!”
“啪!”
覃晴终是没有忍住,抬手便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言朔的脸上,叫言朔的头被打得一偏。
“呵。”言朔的神色僵冷,缓缓转过头来,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讥诮还是自嘲,看着覃晴愤恨的眼神,翻身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冷厉道:“不管你愿与不愿,心中做如何想,且在府中静静等着,过些日子,你便是本王的女人,为奴还是为妾,只看今后是否乖顺。”
说着,便拂袖往外去,临开门踏出前,道:“那个浅秋,若是被你赶出府门,便是服侍不周,本王会替你杀了她的。”
玄衣卫中不留无用之人。
“呵。”覃晴躺在床上,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拉过薄被盖在身上,身子缓缓缩作了一团。
☆、第111章 ·
接下来的几日里头,言朔都没有再来见过覃晴,浅秋依旧回到屋里头伺候,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覃晴却是有些心急,连着几日都往温氏处跑,打听着最近有无人家上门来有议亲的意思,门第人品如何,只是倒地前些时候拒得狠了,这一时半会儿上门来有意求亲的人家未免不如及笄前后那会儿。
倒是温氏几日里头看着日日往自己处跑的女儿,从中砸么出些意思,只当女儿终于大了留不住了,欢天喜地地去找了京中最有名的冰人,抱了一大堆京中适龄公子哥的门第背景生辰八字回府,兀自兴冲冲地挨个遴选了,最后拿出了七八分的资料喊了覃晴一同来挑选。
覃晴看了一边,大多是京中的大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门阀大族,可也是几世富贵的名门大家,门当户对倒是不错,却并非覃晴心中所想。
覃晴那些低嫁的言论自是不会同温氏说的,未免话没说通反落个惊世骇俗的名头激地温氏拿出父母之命来抢压于他,只说看多了宁国公府里的勾心斗角,只愿下半生过的省心顺遂,不愿再入世家高门。
温氏也是受尽了宁国公府之间的暗斗,思及此,倒是也真不愿覃晴再找这样的婆家,花了时间重新挑了人出来,正待拿给覃晴一道先挑选挑选,却不想迎来了宫里的旨意。
旨意是早晨送来的,单听“宫中有旨”那四个字,便惊地温氏一跳,以为是大小覃妃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正是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暗自打颤想对策的时候,耳边却是听出了不对味儿来,“朕六子朔,忠厚仁义,恭孝秉礼……”
这说着说着,怎么夸了六皇子一连串?温氏这才抬眸偷偷瞥了一眼宣旨太监手里念的,明黄金龙,这不是皇帝的圣旨么!这是要做什么?
阿弥陀佛!温氏唬了一跳,耳边却继续响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大理寺卿之女温婉敦厚,品貌出众……”
这个……怎么好像是赐婚的旨意?皇帝要给他们家赐婚?温氏正是犹自疑惑,那边厢太监已经念到了最后,“特封大理寺卿覃沛之女为裕王正妃,择日成礼,钦此。”
皇帝赐婚裕王与覃晴?温氏彻底愣住了,覃晴被皇家看中了,他们覃家要出王妃啦!
“夫人。”见温氏愣住,后头跪的孙姑姑不由大着胆扯了扯温氏的袖子。
温氏眼神一晃,瞧见跟前站的宣纸太监,连忙一头磕到底,“谢皇上隆恩!”
接旨,奉茶,塞银子,温氏诚惶诚恐地送走了宣旨的太监,转身看到始终垂首木讷地吸在墙边的覃晴,眼神中升起复杂地神色。
说是不想再入门阀大户里去忍受那勾心斗角,却转眼间入了天家的大门,那可还不如嫁入权臣世家覃家还能照拂一二,这入了天家的门,覃府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六儿啊……”温氏上前,正要同覃晴说上两句,却是听外面的小厮一阵急急传呼:
“裕王殿下驾到,裕王殿下驾到!”
“啊!”温氏一惊,可怜这清闲顺遂惯了的心脏一早早晨上蹿下跳,这才赐婚人怎么就过来了!那可是个王爷,覃沛不在府中,可要怎么招待才好?
温氏急忙转过身去,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正打算这如何相迎,抬头间已是见一个身着蟒服的高大修长身影绕过了影壁,直接大步往正堂而来。
“臣……臣妇参见裕王殿下!”
温氏见着,也不管裕王根本就是没经主人家允许就直接闯将进来的,垂了头急忙就要行礼。
瞧这果然是皇室风范,这裕王殿下走路都是带风的,这赐婚的圣旨方下就这般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莫非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她可是听说了,那裕王殿下中意的是平南王府的安庆郡主。
“免礼。”
言朔抬了抬手,也没受温氏这一礼,径直大步掠过温氏的身旁便进了正堂之内停下,瞥了眼站在墙边至始至终动都没动一下连礼都不曾行过的覃晴,转过眸子,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道:“覃夫人,方才父皇的旨意应已是到了吧。”
“是……是。”
这不都是前后脚的事情么?温氏不知这位王爷过来有何贵干,直觉中看着有些像来找晦气的,不由心中颤颤。
言朔的神色却是温文,道:“婚事已由父皇定下,是以本王便抽空来瞧瞧裕王府未来的王妃,不知覃夫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本王与六姑娘单独叙一会儿话,毕竟将来她是本王的王妃,成礼之前总该先认识本王。”
既然已经定下婚事,未婚夫婿在成亲之前想见见未来的妻子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那未婚夫还是堂堂王爷,温氏哪里有反驳的胆子,是以干笑了两声,担忧地看了一眼覃晴,到底迫于身份的压力点了点头。
“多谢夫人。”言朔不冷不热地客气了一声,便径直大摇大摆地往内院而去,覃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神色担忧的温氏,淡淡安慰了一句“放心”,便跟着进了内院。
小院清幽,没了春日的繁花似锦,却也是绿意盎然。
言朔熟门熟路地进了覃晴地屋子在桌边坐下,看着跟进来起便静默地站在一边的覃晴,冷淡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本王都坐下了,不知道要倒茶吗。”
覃晴抬眸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前拿杯子倒了茶出来,往桌上一放,又退回原地。
言朔转头看了一眼连根茶叶梗子都没有的白水,冷冷勾了勾唇角,道:“怎么,对父皇的赐婚不满意?”
覃晴垂着头,“臣女不敢。”
“不敢?”言朔讥诮地笑了一声,凉凉道:“那你进门起就摆的臭脸子是给谁看的?这便是你对自己未来丈夫的态度么?覃家从小给你的教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言朔!
覃晴的眼中终于迸出愤怒来,回道:“要靠着日日笑脸谄媚相迎的是妾室。”
言下之意,身为正妻便是没工夫做这些表面功夫了?
“是,”言朔气笑了,“只是不知道六姑娘你听没听过夫为妻纲,以夫为天,夫君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哪怕是日日叫你谄媚相迎,也是你应该的。”
为了一张名正言顺的赐婚圣旨,他步步精心谋划,哪怕那天晚上吵了一架回去,第二日他依旧宫内宫外苦心布局。为了这一张圣旨,今儿个御前领旨的时候他叫皇帝当朝话里话外给敲打警告了一番让他收敛不该有的野心,可谓是把脸都给丢朝堂上了。
结果呢?就是为了回来对上她的冷脸她的猜忌!只怕如今还在心中编排他如何坏了她的大好姻缘,他言朔有这么贱吗!
想到这几日覃晴那了那些未婚公子的资料苦心钻研的事情,言朔便觉着有千万只蚂蚁在心里咬,站起身来就一把将覃晴扯了过来。
“做什么?”覃晴的神色一变,“臣女与殿下如今尚未成礼,殿下仍该谨慎守礼才是!”
“守礼?”言朔嘲弄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手上却不曾放松半分,“行,本王守礼,今日天光甚好,本王想要游湖,还望六姑娘赏个脸,陪本王同去。”
说着,一手揽了覃晴的肩膀,半夹半拖着覃晴就往外走,径直塞进了府门外的马车上,
“王爷到底要做什么!就不怕我爹知道了参王爷一本么!”尚是未婚夫妻,由不得他言朔为所欲为!
言朔跟着进了马车,拉着覃晴就往身边按坐而下,“任你爹去参,至多不过将婚期提前罢了,倒是你,若是名节有损,恐怕叫贬成妾室,正好合了你们覃家的身份。”
“你!”
便是再伶牙俐齿的人,遇到言朔又有什么办法呢,覃晴的喉咙一梗,直憋得脸色通红。
言朔看了一眼,转过眸去,悠悠道:“不过你且放心,想必岳父大人不会如此坑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裕王妃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说的好像又多稀罕那正妃的位置似的。覃晴狠狠地瞪了言朔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