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刚开口,她就猜到声音的主人。在她的生活里,能够拥有这么清脆响亮的大嗓门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生她养她的妈妈,另一个就是莫俊杰,她的弟弟。莫妈妈的嗓门是与生俱来的,而莫俊杰的嗓门必须是遗传莫妈妈的。
莫俊杰和莫闹相差了八岁,生莫小弟的那一年,正赶上了国家大力执行计划生育政策。那一年莫家在迎接莫小弟的到来时,还为国家贡献了整整两千元的大钞。
莫家两姐弟的感情一向很好,莫俊杰从小就像只哈巴狗似得摇着小尾巴跟在莫闹的身后。有模有样的学着姐姐的一言一行,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莫家再也没听过莫俊杰喊过莫闹一声姐姐。
莫闹细想过,似乎自从莫俊杰在发育期身高猛地一窜,超高自己以后,他在她的面前就开始趾高气扬起来。并且,开始直呼起姐姐的大名,一口一句‘莫闹’叫的还那么的理所当然。
想象着莫俊杰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里打电话的样子,莫闹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在床上翻了个身,半靠在床头上,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后,才懒洋洋的说:“莫俊杰,你不好好上课,又跑回家做什么?是不是又逃课了?”
莫俊杰这二十年来,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他那比莫闹不知道好多少倍的学习成绩。轻轻松松在高考的时候,考到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电话那头,莫俊杰讶异的问道:“莫闹,你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被小弟这么一问,莫闹倒是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转头看着平时放着台历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些日常化妆品哪里还有台历的影子。脑子猛地一抽,才想起昨晚葬身在浴室里的那本台历,不明所以的问:“今天不是星期五吗?”
“莫闹你这个不孝女,竟然把妈妈的生日给忘了。”电话那头莫俊杰贼兮兮的说着,听到话筒里莫闹的一声低咒,咯咯地笑。
爸爸莫庭爱老婆是出了名的,所以在莫家两姐弟还没出生前,莫妈妈的一年一度寿辰,就一直是莫家最珍视的一大节日。从很小的时候,莫家姐弟就不止一次听到母上大人说过生日太麻烦了。可是女人不总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特别是今天一大早,莫妈妈就起来洗漱打扮,天还没亮就拽着莫庭上街买菜去了。
莫俊杰从茶几上,抓了一只洗过的苹果,也不吃就只放在手里把玩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别怪小弟我没有提醒你,赶快从你那被窝里爬起来,现在出门还来得及赶上午饭。”
“莫俊杰,等我回去收拾你。”说着,莫闹一把把手机挂了。二话不说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屁颠颠的就往浴室里冲。
莫家在s市的一个小镇上,莫闹从小学开始就被望女成凤的爸妈送到市里读书,为了照顾年幼的莫闹,两口子还曾一度在市中心租过一套房子,让妈妈陪读。自从莫闹上了中学,开始独立的寄宿后,莫妈妈便退了房回到镇上。
小镇和市中心的距离可不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贯穿整个城市,光是坐大巴就得不停的颠簸四五个小时。
莫闹从小身体就特别健康,大病没有小感冒之类的来得快去的也快。唯一让她头疼的就是晕交通工具,应该是只要是四个轮的她都晕。所以,每次回家的时候她都会选择在提前一天的傍晚,这样赶车回去刚好已经是深夜了,到家里倒头一睡第二天便精神气爽。
在去车站之前,她在商场给父母各买了一套衣服,还顺带给莫俊杰带了一双鞋子。路过自己的小店时,还不忘嘱咐两个小职员下午早点下班。
她刚从店里出来,正对面的电梯正好有人上来,前前后后十几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神色肃穆。莫闹还未回过神来,身后的店员们都挤了出来,其中一个拿着她的手,悄声问道:“莫姐,好像是新上任的徐总。”
莫闹顺着她的手势看了过去,视线不经意间与其中一人相交。那是跟在徐珅振身后的徐墨离,昨晚他们才见过,今天又再次见面。
在一群黑压压的高层随行职员的簇拥下,那个男人大步的往前走。那如墨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只轻轻地在她身上掠过,她却像中了魔怔一般无法动弹。
莫闹依稀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几分徐珅振的影子,却比之帅气更多几分柔美。一身黑色的西服,穿戴整齐,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站在人群前方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见她没回应,店员又拉了拉她的手,“莫姐,他们过来了。”
莫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在摇晃下掉了一地,她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蹲下身去捡。伸手的地方出现一双黑色漆皮,明亮的有些刺眼。
她抿了抿唇角,再抬起头来,徐墨离却意外地半蹲在她身前,替她捡起散落的礼物。
不为别的,冲着徐墨离这张和他父亲一样帅气的脸,就足够吸引不少的注意力。更何况他身上还顶着徐氏新一任接班人的身份,莫闹并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客气地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东西,淡然地道谢:“谢谢。”
“不客气。”同样是淡漠的声音,他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徐总,这是刚入驻moli不久的莫小姐。”moli的张主管适时地走了过来,指着莫闹给徐墨离介绍,“小莫,这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徐总。”
莫闹大学毕业后,和所有放弃继续深造的同学一样,走上了就业岗位。短短的几年间,她从事了许多不同的工作。这些年才攒够了钱,在徐氏旗下的moli大型商场开了这么一家女鞋店。
对待给予饭碗的人,她一向情礼兼到,自然而然地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徐总,您好。”
“莫小姐,你好。”
他微微颔首,态度谦和,并没打算多停留,只轻轻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脚跟着徐珅振往前走。徐氏父子一走,主管们也跟着走了。
莫闹看着那人的背影,没有几秒,又见到他回过身来。她疑惑地看着他,只他一人再次走了回来,忽然用一种很戏谑的眼神轻瞥向她的胸前,用那低沉的声音说:“莫小姐,这样出门很容易让人想入翩翩。”
她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白色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赫然崩开,里面黑色的胸衣若隐若现。莫闹咬牙抬起头来,徐墨离只丢下一句话,人已经离开。
他觉得她是故意而为之?
莫闹有些气结,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店员看管,二话不说就踩着高跟鞋追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徐墨离拦了下来,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墨离身子微微一顿,看着她拽着自己手臂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没什么意思。”
莫闹抱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不是吗?”他邪魅的嘴角微微一弯,仿佛对于这类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
“我说不是。”她固执地瞪着他。
“也是。”徐墨离恰有其事地点点头,很中恳地说道:“毕竟没什么看点。”
“你……”
莫闹下意识地往前挺了挺胸,指着他,已经想好的一系列粗口话还没有爆出,那边前头的徐珅振已经不悦地皱着眉头,沉着声说:“还不走?”
徐墨离点头,轻松地绕过莫闹,再次带着一行人离开。背对着他她,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意味深长。
莫闹咬咬牙,理智让他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计较。但她对徐墨离的印象,从此路人转黑,一黑到底。
忍着一肚子的气,莫闹坐上了回小镇的大巴车。坐一路她就晕了一路,因为走得太匆忙,她都忘了要买晕车药。晕车最难受的一点,就是胸口上憋着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加上车内开了空调,车窗都是紧闭的,想透过气都不容易。
车子颠簸了一路,才刚停好她就急匆匆的下车,将礼物都丢在一旁扶着路边的树干,蹲在地上就吐了出来。前来接人的莫俊杰皱着眉头,穿过下车的人群走到姐姐的身旁,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看她吐得脸色发白最后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哽在胸口的那团闷气终于随着污秽一起吐了出来,整个人舒服了不少。莫闹撑着莫小弟的手直起身子,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口后便大口喝了起来。
因为喝的太急,还不小心呛了一口。莫俊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看着自家姐姐,替她理顺气后,揽着她的肩另一手提着散落一地的手袋,特别认真的说:“等我有钱了,就给你买车。等你再回家,一口气不带喘的就开回来。”
本来吐得有气无力的莫闹,一下子就被逗笑了,“那还不如直接在市里买房,把二老都接过去,省得麻烦。”
“都在我的计划里,就怕到时候两口子舍不得走。”莫小弟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都是自信。
莫闹缓了口气,半撑着莫俊杰的手臂,“得了吧,你就会贫嘴,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俊杰:“昨天下午的飞机。”
正是午间,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正好却还是有些刺眼。小镇的街上,每天都有许许多多前来赶集的人,耳边的叫卖声是熟悉的乡音,两人穿梭在购物的行人间,像是小时候一般,莫俊杰始终都让莫闹走在最里边,用他的身高优势将她护在身前。
路上,莫俊杰还有意无意地询问莫闹,有没有给他找姐夫。莫闹笑而不言,他却神秘兮兮的说,这次你回来估计很难走得掉。她正想问为什么,莫小弟已经迈着他的大长腿走远了。
小镇的居民房一般都是带院子的小户,一户挨着一户中间扩出一条马路,人已走过,每户人家院子里鸡鸣狗叫。莫家距离车站并不远,五分钟的路程,穿过菜市场就看见莫家二老相扶着站在院子的门口等着两人。
因为工作忙,加上晕车,莫闹从春节过后,便没有抽出时间回来。一进家,爸爸妈妈就心疼的埋怨她又瘦了又憔悴了。
莫俊杰跟在姐姐的身后,将手里的礼物一一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嘴里还不停的小声在姐姐的耳后嘟囔,“你看你看,这两口子有了女儿忘了儿。”
莫闹白了他一眼,把身上脱下来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撸起毛衣的袖子便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他们。
回老家(2)
午饭间,莫妈妈似乎欲言又止。几次张开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莫闹微微抬眼看着莫妈妈,“妈,你不吃饭?”
莫妈妈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儿子,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拿着筷子那只手的手肘在餐桌下轻碰丈夫的手臂。在相互对望的时候,她立马使了个眼色。然后莫庭心领神会地给女儿莫闹夹了一筷子的鱼香肉丝,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似得开口说:“妹妹,听小弟说你在市里找了个男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莫庭的话刚说完,还在吃饭的莫俊杰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心虚地眯着眼对坐在身边的莫闹笑。从小,就有很多人说莫闹和莫俊杰长得很像,这种相像不是与爸妈其中一人像,而是他们两人像。姐姐像弟弟,弟弟和姐姐长得像。
由于父母都是那种特别老实的长相,所以两个人都不算是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漂亮的孩子,相对于莫闹的柔美,莫俊杰的五官更加的立体分明,透着一股同龄男孩少有的秀气。白皙的脸上,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处隐隐露出浅浅的酒窝。
这样阳光的微笑,很难让人生气的起来。在莫闹这里,屡试不爽。莫闹执筷的手顿了一下,斜睨了一眼卖乖的莫俊杰,咬了咬牙才转向父母,不紧不慢地道:“哪个男朋友?”
她说的很随意,感觉像是她有着许多的男朋友。
爸妈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莫俊杰就已经将话接了过去,“就是那个喜欢把衬衫扎在牛仔裤里的那个寸头先生。”
莫俊杰的学校寒假的时候放假特别晚,所以开学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在去学校之前,他特意到莫闹那里住了两天。也就好巧不巧地赶上了莫闹恋爱的那段时间,在姐姐和男朋友请他吃完饭回家的路上,他坐在计程车里就一个劲的劝姐姐分手。
莫闹当时也正有此意,却没说破。而是问莫俊杰,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出乎意料的是,莫俊杰的答案和她的几乎差不多,只是莫俊杰不喜欢的是那人的寸头,她不喜欢的是他把衬衫扎在牛仔裤里。
听见儿子用那样别样的修饰词来形容女儿的男朋友,莫妈妈眉头不悦的皱着,沉着声道:“莫俊杰,有你这么说姐姐男朋友的吗?”
莫庭看看女儿的脸色,也跟着妻子附和,批评儿子,“就是,没大没小。”
莫俊杰吐吐舌头,咬了一口碗里的鸡腿肉,“我不喜欢他。”
“又不是给你找的,你喜不喜欢有个屁用。”莫妈妈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家儿子,又转头看向一直默默不语认真吃饭的女儿,试探地问道:“妹妹,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莫俊杰也跟着妈妈的目光看向莫闹,见她不说话,以为姐姐不想说,便特别自然的帮着打圆场,“莫闹找男朋友又不是为了给你们看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莫小弟刚说完,爸爸莫庭的筷子就已经敲在他的脑袋上。
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完,莫闹已经将碗里最后一口白米饭吞进了肚子里。她不紧不慢地将碗筷放好,才说:“我和他早就分手了,你们就别打他的注意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前男友,光是想想都觉得无奈,她根本就连名字都不想提。
莫妈妈也跟着着急的放下碗筷,“怎么就分手了呢?”
“不喜欢就分了。”
莫闹在离开餐桌的时候,才意识到莫俊杰在菜市场,神秘兮兮地说的那句‘这次你回来估计很难走得掉’话的真正含义。
这让她想到大学四年,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时,爸妈却语重心长的不止一次劝诫她,不要谈恋爱要好好学习。自从她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开始,每一次回家父母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她的男朋友,提及最多的不过是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她现在一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脑袋就疼。餐桌上父母脸上还是热切的关心,她却只想赶紧逃离,随便应付几句便下了餐桌。
吃过午饭,莫闹简单的洗漱过后,回房间睡了个午觉。小镇人少车少,午间没有城市里纷扰的汽车鸣笛声,安静惬意。
舒舒服服的休息过后,这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莫闹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发现家里十分的安静。她拿着杯子,在书房里找到正在玩游戏的莫俊杰。也不着急问他,就势靠在开着门的门框上。
莫俊杰穿着一件白色宽松卫衣,袖口卷到手腕上,对着键盘噼里啪啦的一阵敲打。电脑桌的正对面就势一扇推拉窗,窗外的院子里栽种着一棵石榴树。翠绿的树叶,迎风轻轻地摇摆着。
一局游戏才进行到一半,莫闹已经没有耐心再看下去了。伸出腿朝着莫俊杰屁股下的椅子踢了几脚,见他没有反应,便上前取下他耳朵上的耳机随手扔在了桌上。
“莫俊杰,你一天到晚除了玩游戏还会什么?”
正在枪战游戏里大展拳脚的莫俊杰,看了一眼莫闹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深怕一不小心错过了什么。
莫俊杰真的很悲伤,他今天下午仅仅只玩了三轮游戏,完全是对他战斗力的侮辱。
第一轮,他和他的团队眼看着就要取得胜利了,他家亲爱的莫太太从外面冲了进来告诉他,她要和她老公出门了。对此,莫小弟漫不经心的点头表示他明白了,结果这表现让妈妈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在莫太太不厌其烦地嘱咐第三遍的时候,莫小弟因为分心不小心点了退出,游戏结束。
在应付完莫太太后,他调整心情准备投身第二轮游戏,才开始没多久,忘了带小绵羊钥匙的莫庭又回来找钥匙。莫俊杰看着爸爸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找到车钥匙的时候,无奈地再一次重启游戏。
所以,这一轮,他一定不能再受外界的影响和干扰。十指一边忙碌的控制着键盘,抿着嘴只淡淡的说:“去去去,给我一边玩去,可别再来影响我了。你们一家三口,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的玩一会儿游戏?”
电脑桌上,还放着一包刚开过的曲奇,莫闹随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在书房里的沙发上坐了夏下来,又问:“那你可知道我家那两口子去哪了呢?”
莫俊杰这边很是投入,玩的醉生梦死,根本就不想理会一旁等着他答话的莫闹。但又深怕姐姐一个不开心,就将他的电脑主机给关了。于是认真的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莫妈妈离开前的嘱咐,莫妈妈的原话是,莫俊杰,等你姐姐醒来后告诉她千万不要到处跑。我和你爸爸有事情出去一趟,下午有客人来让她帮忙招待一会儿。
忙于游戏的莫俊杰听到的是,莫俊杰,让你姐姐不要乱跑,等我和你爸爸找个人回来。
想到这里,莫俊杰突然兴奋起来,嘴角咧开,笑得意外的瘆人,连游戏都顾不上了,直接转过身伏在椅背上说:“嘿嘿,你家那两口子去给你找对象了。”
“什么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