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翎很能干。”邵郁咳了两声,“回去顶多抱怨两句。”
楚岸愣了一下,失笑:“原来是邵翎做副将。邵老将军倒也是慧眼识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已经被训练成了上阵能杀敌,下阵能练兵的先锋将。”
邵郁跟着干笑:“是,是。三哥讲的正是。”
三哥怎的还不走。要聊到天亮去吗?
邵郁眼睛有些不自控,垂睫瞅了眼窄仄的木榻。
这榻,怕是要两人都侧着身,才堪堪容下一二吧?
若是都侧身,三哥又素来爱闹,怕是不肯背对着她好好就睡。
若是两人相对而卧,那岂不是要四目相对。
若是三哥手指再不老实些,无意间探到她后背,摸到了里头束胸绸带很是明显的边缘。
不。
三哥没有那么登徒子。
不会绕道她背后去。
顶多就是面对着她闹一闹。
身前却亦很是危险。
可若三哥骤然要求为她宽衣,无意间在身前胸部稍稍靠下的位置,碰到束胸处系得格外有隐蔽技巧的结子......
三哥早已开蒙,自是知道女儿家束胸是怎样的──那她就死定了。
眼看着楚岸再次解了腰间镶玉的金锤蹀扣,松开腰带,再将锦靴摆好放在脚踏一侧,悠哉悠哉合衣而躺。
邵郁抬手捂住了脸,心如枯槁。
娘啊。
我该怎么办。
“郁儿。你还杵着什么?”楚岸拍拍木榻,“过来,陪我说说话。你若是害羞,就先坐过来也可以。别等我过去逮你。”
邵郁:“......”
隔壁。
邵冼战战兢兢:“月儿。”
月儿正用宝剑抵着他脖子,“跳上去。”
每次都要蹲房顶护夜。这次怎的怂了。
“六宝就在房内嗑瓜子。”邵冼满脸苦相:“我给你抓来,叫你随便打骂?”
刚刚六宝抓来紫契,丟去小月房里,亏得小月反应快,跟人东扯西扯聊了一阵子才糊弄过去。
“秋后算账要找对人。”邵冼握拳作揖:“月儿就别强人所难了吧?”
那可是三殿下,皇子啊,听墙角恐怕要掉脑袋。
小月强忍住笑:“谁要你专去听墙角了?想来三皇子马上就要回房。将军又受了伤,你站好屋顶,注意保护将军,也当站夜岗。”
邵冼不动。
小月登时变脸,剑刺过去:“还不走!”
“走走!马上走!”
小月忍笑收剑,少顷,身轻如燕也飞上房顶。
并没有看小话本,邵冼无精打采站上屋顶,说书到底还是听过的,低头叹气。
哎。
“邵翎是否到了娶妻年岁?”
楚岸越发八卦,从东聊到西。打了无数哈欠,邵郁眼角全是红润水光。
二人一躺一正襟危坐,都在木榻逼仄的空间内。
二人之间,只隔了数掌。
邵郁漫不经心,“到了吧?还未行弱冠之礼而已。前几年已经束发。”
楚岸再次试探:“可到了十八?”
“十九了。”邵郁又打了一个哈欠:“怎么了?三哥这么关心他?有合适的姑娘给说媒?”
“十九?”楚岸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那倒是比郁儿还要大了四岁。”
邵郁还从未料得有人能如此清楚自己多大,猝不及防也不困了,“所以?”
“听闻漠北有一部族,部族的首领叫胡轧,胡轧有一妹,面貌极美。”楚岸不紧不慢。
邵郁心里一咯噔。
要糟。
三哥怕是知道了什么。
屋顶。
小月嘴角叼根草杆,躺在屋顶悠哉晃腿,且小声:“诶,邵冼。”
邵冼惊悚回头:“你何时上来的?”
自己耳力难道退步了?还是这丫头轻功又精进了?
“刚才上来的。听闻将军‘逃婚’的那个部族公主──”小月起头。
“她怎么了?”邵冼疑惑:“折腾出妖了?”
“何止。”小月啧啧,“方才侍卫来报,那公主泼辣好斗,丝毫不知矜持是何物,如同魔怔了一般,到处在找咱们将军。抢婚前还知道自己理亏抢了人,这番倒是不理亏了,相反理直气壮,直接说来找夫婿。那公主叫胡宝儿。”
邵冼完全呆住:“那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房内。
“胡宝儿?”邵郁假装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湘安王道:“胡宝儿声称自己丢了夫婿,还谎称自己没有看清夫婿长相。”
楚岸定定看着邵郁,眼神一错不错。
若不是着急去冯府救邵郁,左挚彼时跪着禀报,他怕是还能听的更细一些。
“还真稀奇。漠北的姑娘果真和我们中原的矜持小家碧玉相差太多。”邵郁装傻。
“她坚称夫婿姓邵。”楚岸步步紧逼,身子已从软枕直起。
“还,还真巧。跟我一个姓。”邵郁脸红后退,小心侧后半掌。
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几乎呼吸相闻。
“她说夫婿眉目如星,俊朗得很。那你说,那个邵氏公子,会不会是邵翎?”
楚岸继续试探,蹙眉低下头,眼神幽暗得可怕。
装,再装,还能装到何时?
邵郁已退至榻角,避无可避。
“什么!”百里之外,大营内,篝火通明的营房内,少年大惊:“将军说让我冒名顶替他?”
“邵副将莫惊。”传话的影卫很是为难,连他都觉得三殿下强人所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学舌,“只挺过这一阵便好。据悉邵将军已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至王城。”
邵副将闻言震怒,“从这里到王城,至少要一个月。我如何能顶的过去这么久?那公主名为找人,实为带兵骚扰。往小了说是驻兵摩擦,往大了说就是叛乱滋事。这个中分寸,如何拿捏的准?”
“那便娶了她。”影卫鹦鹉学舌,一字不落。
“那便让邵翎娶了那公主。”栈内,楚岸单手撑在邵郁耳侧,也在说。
邵郁先前耳根还在红,这会子红唇紧抿微愠,“不可。邵翎我可舍不得。”
“那便舍得你自己了?”楚岸压低脸,甚至颇有几分恶劣,“那公主坚称她的夫婿着铠甲,气宇轩昂。你的军营里,除了你,邵翎,还能拎出第三人?”
邵郁被噎。
“等你的奏折到了王城,被呈到了龙案上。”
楚岸不疾不徐,巧言耸听,“恐怕父皇乐得成就一门亲事。边境嫁妆丰厚,喜事成双,省去一兵一卒,免得生灵涂炭。怎么算都是美事一桩。”
楚岸催促:“我也可帮忙修书一封。赐婚的奏折父皇最得意看。你说,到时候你怎么办?”
邵郁自暴自弃,“那我便娶了她。”
“你娶她?”
楚岸哪能不清楚这是敷衍,若是愿娶,何来邵将军逃婚之说。
“你娶她便好了?”楚岸一再刺激,“娶了之后又该如何?”
邵郁咬牙,“娶了之后,过不久,再寻个由头休掉。”
“我猜你也该休掉。”
楚岸存心逗人,语出惊人,“你又不会碰。又不晓得该如何碰。脱个衣服需要琢磨三年五载,亲亲小手怕是要耗上十年八年,一直耗到那胡宝儿年老色衰,郁儿都一直礼敬有加,漠北女儿又一向民风开化得多,不一定能忍,怕多半以为你不行──”
男子最受不得别人说不行。
邵郁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架子与包袱,如同儿时那般,一通通软拳锤楚岸胸口。
楚岸哭笑不得,接住她两手,才要说话,眼神忽得一窒。
邵郁的唇很小,巧如樱桃,当中小小一粒唇珠微微翘起,翘得自带了两分甜意一般,只是看看,却叫人忍不住肖想该有多么馥郁香甜。
湘安王垂眸盯着那抹殷红,好半天才舍得离开视线,藏起眼中奔涌。
邵郁又踢他。
楚岸忍了几脚,好半天正色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下肯说了?”
邵郁撇嘴,头疼,将先前莫名其妙被人迷昏,抢亲,闹洞房,逃婚的乌龙事件交代清楚,连逃跑时丢了一只靴子这种细节都一五一十。
她三哥,忒精,还坏,不说清楚,恐怕今晚不让睡。
“如此来说,那公主不光是看上了你。”楚岸脸色已冷,“否则如何连脸都不看,直接迷昏你?”
“那现下,三哥可有主意?”邵郁仰起脸。
“你不是挺有主意的一个?”楚岸似笑非笑,捏她的鼻子,“若我不问,你不是已经自己有了打算?”
邵郁低头,并未多解释:“可是,现在三哥问了。”
楚岸一怔。
只是片刻功夫,他恢复如常,“我已经派人过去劝说你的副将。”
“得过且过?蒙混过关?”邵郁忽然神采奕奕,“是不是?”
楚岸一巴掌拍在她脑门,“是将计就计,小呆瓜。”
“嫌呆还敲。”邵郁不满,嘟囔。
“敲你是喜欢你。”楚岸啧啧,“连这都不懂。”
敲你是喜欢你。
喜欢你。
邵郁耳朵顿时火辣辣的,藏起眼中羞怯心思,装作无意干巴巴应了一句,“哦。”
“哦?”楚岸好笑:“刚才还哈欠连天,这会子不困了?”
邵郁上下看他。
聪明如楚岸,这下居然卡壳没明白:“怎么了?在看什么?”
“三哥什么时候走?天都快亮了。”邵郁问。
“──他什么时候回来?”邵副将简直要崩溃,“我真的挺不了多久!”
暗卫老老实实,“主子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
“那他这次离营去办什么事了?这个总要告诉我。不辞而别很没有良心。”邵副将道。
暗卫囧囧有神,“为三殿下办事。具体是什么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邵副将放弃挣扎,忽然凶狠,“先说好,如果中途露馅,可不要让我真的娶了那个野蛮婆娘!据说逃婚时邵将军丢了一只靴子,鞋码不符这个事情显然是我们理亏的一个把柄。”
“少侠最近操练兵士真是非常辛苦了啊!我们耽搁这么久就不再打搅了你好好休息!”
暗卫马上跑了没影,宛如一阵风刮过。
邵副将:“......”为何三殿下带过的兵都如土匪一般!
栈内。
“盼着我走?”楚岸挑眉。
“不然怎么办?”邵郁心一横,抱着被子躺下,面对墙角,“你难道打算在这里耗一夜?”
楚岸手疾眼快掀开被子,挤进去,“我没打算走。”
“喂!”
邵郁惊起,“嘶”一声假装被抽动伤口,“三哥你要欺负一个伤员?这榻这么窄。”
想也知道动一动就碰到伤口。
“我不动。”楚岸忍笑,“我睡着很老实。”
邵郁:“......”
她只是怕属于女子的东西被楚岸看见。
邵郁抱着被子幽幽与他对视。甚是可怜。
“──装委屈?”楚岸被邵郁的机灵逗笑。
邵将军囧囧点头。
被看穿了。
“还与儿时一样不好骗。那好。”楚岸坐起来,“最后两个问题。”
邵郁挺直脊背──随时准备编理由。
楚岸问:“你丢了一只靴子是不是?”
“不如先问第二件事?”邵郁含笑转移话题。
问完少侠你赶紧去睡。大家一起去梦周公。
“那好,第二个就第二个,你什么时候还受过伤?”楚岸缓缓收了笑容,满面严肃。
邵郁脸上,骤然没了笑意。
“我──”
“我要听实话。”楚岸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