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啊,他是精灵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修长的耳朵,还有挺翘的鼻子……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翡翠还美……”
“阿莎,你见过翡翠吗?”
“和那没有关系!就算现在拿来世界上最棒的珠宝在我眼前,也肯定没有这个男人的眼睛好看!”
“嘘,阿莎,阿莎!他好像在看我们……他是不是……听见我们了……”
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憋着通红的脸蹲在原地。
好一会儿后萝丝鼓足了勇气,将自己身上的粗麻披衣整理整齐,脚步轻缓地向着埃文走了过去。
是的,埃文全都听见了。
而且正感到很有些窘迫,他只能假装完全听不到。
在他正打算询问别人的时候,便看见萝丝从那柴堆后面绕了出来,怯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萝丝拎着自己深灰色的长衣,极为生疏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声音发颤地说道:“日安,贵族先生,不知道您到我们这里……有什么贵干吗?”
她有些瘦小,站在埃文面前时差了足足二十来公分。
埃文低下头来,尽量温和平易地说道:“你好女士,我是埃文·帕拉丁,偶然走到这里,现在似乎迷路了。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供我住宿的地方?”
萝丝只感觉头晕目眩,心脏快跳地想道:他的眼睛!他在看我……他在看着我,啊啊啊……
萝丝不得不失礼地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按住自己的心跳,细若蚊蝇地回道:“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客栈。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可以在我家借住一晚上,我家只有我的老父亲和一个弟弟,绝不会打扰到您的。”
“那真是非常感谢。”埃文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欣然说道。接着他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耳朵上取下了一枚小小的翡翠绿耳钉——在他的一对精灵长耳上,原本有两对耳钉,分别是钻石和翡翠,原本象征着圣光之道的追随者和高等精灵后裔的身份。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寻常的装饰物而已。
埃文如今身无分文,将其中一枚翡翠耳钉交到萝丝的手里,说道:“请允许我暂时用这枚耳钉充作借住的资费……”
萝丝捧着这枚耳钉,心脏险些要掉出喉咙口,满心都想道:翡翠!这就是翡翠啊!他的眼睛真的是翡翠色的!
接着就听见埃文低声续道:“很抱歉这枚耳钉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今后我会来赎回它的。”
萝丝满脸通红,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不不,贵族老爷住宿在我们这里,是我们的荣幸,我不能收它……”
“请收下它吧,作为凭证,我会再来的。”埃文微微一笑。
“……”可怜的萝丝呐呐说不出话来,一阵天旋地转,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半小时后,埃文跟随萝丝来到她居住的屋子。
小渔村中大部分屋子是木质结构,有时会掺杂一些泥石,这些屋子会筑基很深,然后主体建筑距离地面悬空半米左右,这是为了预防海潮涨落淹进屋子中。
整个屋子大概只有两个部分,用以用餐做事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而后者仅仅用粗麻布隔开了三个小空间,里面各自有一张草席。一般渔民们做事时都习惯在屋外的空地上,因为屋内的空间确实太小。
萝丝将埃文带进去后,进去同她的父亲说话——他们用的是这里的俚语,而只会人类通用语和精灵语的埃文只得默默坐在“客厅”里。
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臭咸鱼和劣质啤酒的味道,而且屋里的凳子实在太矮了……呃,埃文坐在上面时感觉像在蹲着。
他正在打量屋内的装饰时,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怯生生从麻布后面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自己。
埃文莞尔地招了招手:“别怕,男孩,你是萝丝的弟弟?”
小男孩跑到埃文面前,充满赞叹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嗯,我叫提姆。你好漂亮,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埃文哭笑不得,想了想只能说道,“谢谢。我叫埃文。”
提姆耶了一声,很快开始展露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本性,在瞄了好几眼埃文背后露出来的剑柄之后,又好奇地打量他的耳朵:“埃文,你的耳朵怎么这么长?”
埃文淡淡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是一名血精灵。”
“血精灵?!我没有听过……”提姆绕着埃文走了一圈,“血精灵都像你一样好看吗?你的盔甲真酷,是不是从你的父辈那里继承的?听说使大剑的骑士都特别厉害,你是男爵吗?子爵?”
小男孩滔滔不绝,埃文好笑地看着他走东走西,很快搬出了一把木剑走到自己面前:“你看!我也会耍剑!我是不是也很厉害?我要练多久才可能像你一样酷?”
埃文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笑道:“很快,男孩儿,你会成长得很快,很强壮,你已经很酷了。”
提姆脸上都有些红了,正在这时萝丝从里面走了出来,捏了捏提姆的脸蛋说:“好啦提姆,不要缠着帕拉丁先生了。快跟姐姐出去做饭。”
提姆闷闷地哦了一声,被萝丝拎着出了门,回过头时对埃文晃了晃手里的木剑。
屋里暂且静了片刻,埃文眯了眯眼睛,刚才萝丝撩开麻布时他嗅到了里面的气味。
里面有伤口腐烂的恶臭味。
埃文站起身来,站在那麻布后面,隐隐听见里面萝丝的父亲深深的呼吸声。那里面还有劣质的酒精味,这并不是里面的男人酗酒,而是他需要借助酒精的麻醉,以及等待伤口愈合。
在没有医药和牧师的神术的情况下,穷苦的人民只能使用土办法来解决创口——将坏肉剜去,填上干燥的泥土,然后包扎紧——这是他们除了不断放血以外,为数不多的办法。
然而这个办法并不见得有效,只不过流传甚广而已。大多数情况下,病人会在长期的痛苦中死去,如果有酒精的麻痹,也许这个过程会稍微轻松一点。
埃文此刻隔着帘子,能嗅到里面死亡的气息。
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探你的消息……但是,或许将伤口清洗干净,会比用泥土填实要有用一些。”
埃文等了许久,里面并没有传出声音。
圣骑士安静地站了片刻,轻轻伸出右手,低声念了一个音节。
一道明亮干净的圣光从他的掌心安然浮现而出,继而微微摇动,化作纯粹的一片淡淡光芒,涌向帘幕的另一边。
治愈之手!
纯净术!
埃文听见里面传出低声的呻|吟声,便立刻停止施法。
他并非纯粹的神术施法者——牧师,而是一名圣骑士,纯净术能够做到的通常也就是驱除一部分疾病。
埃文知道不能继续施法了,普通人的身体能承受的能量非常有限,如果继续用神术进行治疗,恐怕只会掏空他的生命力。
圣骑士默默推开门,走了出去。
海边的夜空,无边无际,水天之间根本没有分界线,只有遥远又幽深的黑色,在海潮声当中沉浮。
埃文取出背上的凤凰双刃——
它是一柄大剑,剑柄处繁复的花纹和优雅的剑格显示出它精灵铸造的身份,而剑刃则如同两柄细剑并排而放,又像是一把阔剑中镂空出一道狭长的空隙,因此被称为凤凰双刃。
埃文轻轻拂过它的剑刃,感觉到熟悉的一声轻颤。
“老伙计……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了。”圣骑士喃喃说道,“我沉睡了太久……太久……该去哪里寻找我的战友们?”
凤凰双刃安静地躺在他掌中,剑刃在月色下折射的弧光凌厉绝伦。
埃文轻轻笑了一声,取出一块上了油的皮革,如同沉睡之前无数次地,静静擦拭过凤凰双刃的剑刃。
在这寂静长夜。
从这熟悉的轻微摩擦声中,圣骑士能够听见篝火旁战友们的笑语,并肩作战时的英勇怒吼与法术的轰鸣,还有曾经刀枪箭雨无数次战斗中,剑刃出鞘的寒光。
☆、第4章
萝丝家中储备所剩无几,咬咬牙遣着弟弟提姆去邻居家中借了一点土豆,然后便用土豆、咸鱼干、野菜煮了一锅汤。
在这个时代的平民当中,最高规格的晚餐大抵就是这样,萝丝甚至向里面撒了一点珍贵的香料,那是她用三条鱼换来的两片叶子——从叶片中挤出来的几滴汁液原本是够他们吃上半个月的调料。
穷人们是没有选择菜式的自由的,用以煮汤的铁锅是他们家中的贵重财产,因此所有东西都只能丢进去一锅炖煮了吃。
萝丝将盛出来的第一碗汤急着放到了埃文面前,羞涩地说道:“对不起,帕拉丁先生,这两天天气不好,我们实在没有鲜鱼了……”
“不,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埃文微微笑了笑,端起汤喝了一口。
小提姆欢喜地叫着萝丝,他知道接下来的一碗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萝丝转过身来,埃文寻了个地方坐下,又嗅了嗅自己手里的这碗汤——
它带着粗糙处理的咸鱼特有的腥臭味,里面的土豆还带着皮——穷人们根本舍不得刮掉,而且似乎他们的铁锅有点生锈了……
埃文眼皮隐隐一跳,趁着萝丝回去盛汤时,捏着鼻子一口气将汤水喝得差不多,又叉起里面的土豆,艰难地啃了一口。
里面是生的。
等埃文将一碗汤喝完时,只觉得腹中不太舒服……嗯,应该是心理因素,他不想因此伤了萝丝小姑娘的心。
他温和地婉拒了萝丝再盛一碗的建议后,便礼貌地表示自己准备去睡了。
大约晚上八点,因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渔民们早已开始准备休息了。
埃文并没有睡着,草席太短空间又太小,他只能将两条长腿不太文明地搁起来。
天色太黑,萝丝家中也没有珍贵的灯油储备,埃文只能无所事事地躺着,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
正当他不断猜测现在的年代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萝丝和他的父亲在远处争论着什么。
“萝丝,听话,穿上它,然后去找里面的贵族老爷……”
“不,爸爸,我不想这么做了……帕拉丁阁下和那些贵族老爷不一样的,就算我晚上不去陪他睡觉,他不会怪罪我们的。”
“傻姑娘,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你去陪他。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他是一名圣骑士!我甚至亲身体会到了他的神术,是他把我从死亡里拉了回来……这是一名慈悲又正义的圣骑士,你如果能够获得他的青睐,就跟着他走吧。哪怕是做他的随从,做他的侍女,伺候这样一位善良的圣骑士,哪样不比在这个小村里守着我这个废人强?”
“爸爸……你不要这么说。我不会走的!帕拉丁阁下那么高贵,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我……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啊……”
“萝丝,快听话。如果可以的话,爸爸也会跟你离开的,我们不能继续守着村子了,奥尔特男爵迟早会毁了这里的生活……”
“可是爸爸,如果帕拉丁阁下是圣骑士,我这样去找他,他会非常为难的……”
埃文深吸了一口气,略蹙了蹙眉,站起身来。
他轻轻掀开帘幕的一角,看见小提姆正趁着家中大人不在,偷偷倒水进大铁锅里,洗刷出最后一点土豆咸鱼汤的鲜味后,贪婪地喝了起来。
埃文摇了摇头,走到帘幕内的另一边,打开唯一的窗户,继而轻巧地跳了出去。
当他合上窗户前,略一犹豫,便将另一枚翡翠耳钉取了下来,放在萝丝家中唯一的油灯下面。
夜色朦朦胧胧,埃文走出小渔村,只看到一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模模糊糊地延伸向西北边。
原本埃文并不打算在夜色中赶路,只因他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但此刻他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那里,只能默默地选择离开。
当他走出去一段路程时,再次回头看去,只看到那些如出一辙的渔屋隐隐绰绰地立着。
而远处的海洋之前,那块大石上面,竟还坐着那个高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