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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一行人到达洛阳地界。
远远看见洛阳城耸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因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故而显得尤其巍峨挺拔。虽然它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郡城,尚未拥有作为七朝古都的辉煌地位,但在浮生心底,却有一种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车轮轱辘辘向前转动,然后‘咔’的一声,晃悠悠停在了关口之外。
关羽摸着长须抬眸,只见关口前拦了鹿角,两侧一字排开数百甲兵,当先一人全身披挂骑着高头大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开口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关羽在马上欠身,道:“我乃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欲要借道通关,请尊驾行个方便!”
那人上下打量关羽一眼,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道:“原来是关将军,我乃洛阳郡守韩福,早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有天人之姿!只是要过关口,需得有丞相的通关文书!”
关羽一愣,道:“走的急,并不曾向丞相讨要文书!”
韩福脸色骤然一沉,道:“既如此,恕韩福不能放将军过去!”说着,一扬手,身后两队弓箭手立刻上前,半跪于地,然后搭弓上箭,摆好了阵仗
这情形,显然是要先声夺人,给关羽一个下马威。
关羽扫一眼这些甲兵,脸色也不由暗了暗,哼道:“如果关某非过关不可呢?”
韩福将长戟一横,厉声道:“那韩福便只好得罪了!”
关羽勾唇冷笑,倾身对马夫交代一句。浮生在马车里听见,忙掀开窗子,看向关羽急道:“将军小心!”
关羽一愣,冲她点点头,示意无碍,然后冲马夫摆摆手,马夫于是一挥马鞭,调转马头将马车拉向远处,直离了十几丈远,才停在一颗大树之下。
浮生和二位夫人都凑到窗口,焦急地观望着关口下的形势。
浮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其实到达洛阳的时候,她的心底便有了一丝疑惑,她所了解的‘过五关,斩六将’,最先到达的应该是一个叫做东岭的关口,不应该是洛阳。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明白,她是读过《三国》不错,可《三国》毕竟只是一本演义小说,并非正史,故而难免会有许多夸大甚至虚构的地方。
可笑她之前还为自己‘预见历史’的能力沾沾自喜,可如今看来,真正的历史细节到怎样,恐怕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回事儿!
如此,她对未来突然便没那么多自信起来,但不幸之中的万幸,至少有一点儿可以肯定,她家关二爷不会牺牲在这条寻兄的路上,可至于这中间会发生什么,她便全无头绪了。
过关斩将
关羽与韩福在关口外对峙,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时紧张到极点。
因为未知,所以担心,于是浮生从车窗口探出脑袋,眼睛盯着关羽,一眨也不敢眨。
远远听到关羽沉声喝道:“关某看在丞相份上,本不愿与太守冲突,可太守非要阻拦,关某便只好得罪了!”
“好大的口气!”韩福一口打断,不甘示弱地喊道:“左右谁可为我生擒了关羽!”
“我!”一人应声催马而出,提着长戟,便直直向关羽杀来。
关羽冷笑着看他靠近,只等着擦肩而过的瞬间,提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撩,只听见‘噗嗤’一声闷响,这人便已从马上跌落,然后软趴趴地摔在黄土里,胸前碗口大的伤口依旧淙淙往外流着鲜血。
死人浮生不是没见过,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那些,她摸都不知道摸过多少遍了!甚至为了练胆,她还和同学们一起,去帮交警抬过车祸现场的尸体。可那些都是早已变凉了的,像眼前这么强悍的厮杀,然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变成死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人倒下时喷溅的血液,实实在在地在眼前划出一个弧线,令人禁不住手脚发凉,头皮发麻。虽然这是历史上的常态,可她叶浮生作为一个现代人,一时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当她听到长刀没入身体里的那声闷哼时,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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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一段不甚平坦的土路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丛林,丛林里还有许多未及融化的积雪。
好像有一束光射进眼中,刺得眼睛有些发酸,浮生不由抬手遮在眼角,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糜夫人轻唤了一声,然后将手里带着灯罩的油灯交到芸儿手里。
浮生见自己竟躺在糜夫人的怀里,不由一愣,觉得甚是失礼,慌忙就要起身,却被糜夫人喝住,道:“再躺一会儿吧!”
这温和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浮生果然乖乖躺下,不敢再动。
甘夫人也凑上来,问道:“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儿,”浮生扶着微微有些发胀的脑袋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被血腥的场面给吓晕了过去,不由脸上一热,暗骂自己好没出息,看人家两位夫人,就压根儿一点儿事儿没有!
浮生自然不能跟甘,糜二位夫人相比,她们跟着刘备那么多年,对这种厮杀场面早已习惯,故而不像浮生这般,反应如此夸张。
“关将军呢?”突然想起关二爷,浮生撑着又要起身,口中急道:“关将军他怎么样?”
糜夫人抬手掀开帘子,指着外面轻笑道:“你看,二叔这不是好端端的?”
浮生看一眼马上的关羽,脸颊不由一热。
关羽早听到车内的谈话,知浮生醒了过来,不由便松了一口气,又见浮生开口问他,一时有些局促,正要催马躲开,却被糜夫人抓了个现行。只好强作镇定,催马凑到窗口,问道:“好些了吗?”
浮生点点头,羞涩地垂眸躲开他的视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的难受。
关羽只这一句,便再也找不出别的话说,为了避免尴尬,又忙端坐起身,目光复转向前方,装作查看路况的样子。
糜夫人被两人别别扭扭的互动逗乐,于是憋着笑,看关羽一眼,轻轻放下帘子,对浮生道:“你放心,我们已经出了洛阳,现在正往汜水方向赶路。”
浮生听了,兀自松一口气,也稍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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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午,车队已离汜水关不远。
这几日天气一直都很好,不似刚出许都时那般寒冷,故而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
关羽抬眸看一眼太阳,勒住马,吩咐大伙儿在路边停下休息。
芸儿从马车里翻出了一些干粮,一一分给大伙儿吃。浮生见关羽远远坐在一块大石上,于是拿了馒头走过来。
“给!”绵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关羽抬眸,见浮生正侧着脑袋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发窘,忙伸手接过馒头。
浮生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然后用双手撑着脑袋,默默抬眸望向前方,只见长路漫漫,不由轻叹了口气。
关羽听到浮生叹气,下意识侧过头看她,猜她是在为安全忧虑,忙安慰道:“不用担心,云长一定会将姑娘和二位嫂嫂安全地护送出曹丞相辖下的地界!”
浮生听了,心头一暖,她家关将军虽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还是蛮细心的嘛!
“浮生相信将军!”
关羽点头,张口咬了口馒头,又就着水壶喝了口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目光一滞,然后嘴角不由悄悄上扬起一个欢乐的弧度。
浮生见了,奇道:“将军在笑什么?”
关羽看她一眼,眉梢难得挂上一丝促狭的笑意,道:“姑娘是大夫,难道还怕死人吗?”
浮生一愣,额上不由渗出一丝细汗,她家关二爷的笑点还真是奇怪,她是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怎地大夫就不能怕死人了?
再说了,揭人不揭短,她就是怕死人咋了!
关羽见浮生一脸严肃,想着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云长没有取笑姑娘的意思!”
浮生看看关羽,‘扑哧’一笑,反倒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
“将军多虑了,浮生岂是那般小气之人!”
关羽松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响起,转眸一瞧,见芸儿信步走了过来。
芸儿脆声道:“甘夫人问将军几时启程。”
关羽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道:“让大家收拾一下,立刻就出发赶路吧!”
芸儿应了一声,回身去通知众人。
浮生跟随着关羽站起身,太守整了整衣衫,余光一瞥,好像甘夫人正凝眸望着自己,忙转眸定睛一瞧,甘夫人却并未在看她,便以为方才是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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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继续向前,缓缓开入一处峡谷,光线一时暗了下来。
浮生掀开车帘,抬眸一瞧,只见悬崖陡壁间夹着一条羊肠小路,而小路上面的天空也只有一线可见。两侧悬崖上长着一堆一堆的树丛,不时有野鸦从里面扑腾着飞出,然后呱呱叫着,往别的地方飞去。
光是听到乌鸦这般凄厉的叫声,就足以令人心惊胆颤,更别提眼前这凶险的地势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响着,自从进了峡谷之后,浮生心中便一直不踏实,不由默默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好歹安全出了峡谷,正要松一口气,忽听一阵喊杀声四起。
众人忙护住马车,四面一瞧,见路两旁的灌木里忽然蹿出数百个戎装的甲兵,他们一边摇旗呐喊,一边儿冲出来,将关羽一行团团围在了中央。
看这形势,明显是来者不善。
变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还好关二爷够淡定,只见他一把勒住马,横眉扫了一眼那些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催马走出一人,神色严肃,目光犀利,冷笑道:“在下卞喜,乃是汜水关的守将!”
关羽打量一眼,将修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蹙眉沉声道:“某乃关羽,并不识得将军,又未至汜水关,不知将军为何截住我的去路?”
卞喜乃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蛮汉,他见关羽相问,将眉心一横,骤然作色道:“你杀了我那结义的兄弟,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关羽一惊,道:“难道那洛阳城的郡守韩福是阁下的结义兄弟?”
卞喜咬牙道:“正是!”
关羽挑眉,“关某并无意杀他,是他定要拦我出关,才不得已为之!”
卞喜冷笑,目光咄咄逼人,高声喝道:“不管什么理由,反正人是死在你的刀下,你只管来偿命便可!”
好大的口气!
关羽微怒,不再同他客气,凝眸冷笑道:“韩福已亡,难道将军竟迫不及待地想要到地下与他相聚不成?”
“混账!”卞喜骂了一句,将眉心一横,接着道:“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说完,一踢马肚,握着双刀便冲了过来。
关羽立刻令人护住马车,自己则提了青龙偃月刀催马迎上去,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通混响,不肖片刻功夫,卞喜便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
关羽横眉扫一眼众甲兵,幽声道:“是卞喜与关某为难,和你们没有干系,关某不愿大开杀戒,有愿意走的,请立刻便走。”
说完,将长刀一横,指向旁边的小路。
一众人见关二爷神勇难挡,早吓破了胆,又见卞喜已死,于是一下子便跑了个精光。
听到外面已经没事,浮生大大喘了口气,鉴于上次的教训,她这回从头到尾都躲在马车里,看也未敢往外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