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心中纳闷儿。转过屏风一瞧,不由大惊,只见关羽蜷缩在床上,眉头微微蹙着,额上全是细汗。
苏泠心知不妙,忙俯下身,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竟然滚烫无比,于是不敢迟疑,忙跑出去敲糜芳的门。
糜芳拎起外衫便往关羽的房里跑,又吩咐属下去请大夫。
苏泠在后面跟着,一个没留意,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撞在一起,她瞥一眼此人,只觉这人带着纱帽很是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便向关二爷房里跑去。
黑衣人愣了片刻,转眸看一眼关羽的房门,又回过头,默默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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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迷,关羽房间的窗户‘吱呀’响了一声,一个黑影探身翻了进来。她重新关好窗子,走到内室门前,侧耳听了一阵,听到外间十分安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
关二爷静静地躺着床上,面色苍白,眉心轻蹙,似乎十分难受。
黑衣人没有迟疑,俯身半蹲在榻前,将两指轻轻搭在关羽腕上。
细细诊断片刻,又将手背搁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收回手,顿了顿,伸手掀开被子,轻轻解开关羽的衣带,目光不由一痛,只见关二爷胸前,竟深深浅浅布满了许多伤痕。
旧伤新伤摞在一起,每一处都像是在昭示着一场惨烈的战役,特别是最新的那几处,甚至还未完全长好,并且已有些感染的迹象。
似乎不忍再看,黑衣人别过头,摸索着重新帮他系好。
转回眸,目光轻轻落在关二爷俊美憔悴的脸庞上。
似是迟疑了片刻,黑衣人才探出手,轻轻落在关二爷额上。然后一路向下,纤细的指尖依次拂过他紧蹙的额头,紧密的双眸,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关二爷突然呓语一声。
黑衣人条件反射似的缩回手,见关二爷并未醒来,稍稍放了心。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丸药,然后伸指轻轻分开关二爷的唇,将两粒丸药给他喂下。
看到关二爷吞下药丸,黑衣人又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复看他一眼,起身欲走,刚迈出一步,手腕却猛地被牢牢抓住。
黑衣人诧异地回眸,见关二爷闭着眼并未醒来,这才放了心。
关二爷攥着黑衣人的手腕,喃喃地呓语几声,黑衣人仔细听了片刻,才听出他口中唤的是‘浮生’,不由心口猛地一疼。
她看一眼覆在自己腕上的手,眸光沉沉转了转,然后狠心甩手抽了出来。
“不要走——”
黑衣人脚下一滞,只是片刻,头也未回,又决然地向窗子旁走去。
关二爷修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一道黑影翻出窗户,他眨眨眼,想看清楚一点儿,却没有力气,眼脸又默默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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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关羽终于醒了过来,只觉昨夜昏昏沉沉中,似乎看到了浮生,心中怅然若失,却不知是不是梦。
糜芳等人进来的时候,见关羽已经穿戴整齐,打好了包袱,惊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关羽理一理璞帽,提起青龙偃月刀,道:“你去吩咐一下,我们立刻上路!”
糜芳急道:“将军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云长已经没有大碍,糜大人尽管放心!”说着,提足就要出门,前脚刚跨出门槛儿,忽觉眼前一黑,连忙扶住门框,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差点儿没倒在地上。
糜芳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他坐下,道:“将军非要硬挺,恐怕还未寻到叶姑娘,将军便要先倒下去了!”
其余几人连连附和,也跟着好一通劝说。
关羽的身子确实支撑不住,又见众人苦劝,只得答应留下来休养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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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热死了,什么天儿这是!”
客栈厨房里,小二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把芭蕉扇,呼呼扇着炉内的火,一边扇,一边抱怨个不停。
炉上青烟袅袅,满屋子都是药香。
忽然一个黑衣闪身进来。
小二忙起身拦住,道:“客官,这是后厨重地,您不能进来,快,快出去……”
黑衣人抬手晃了晃,摊开手。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小二‘咕咚’咽下口水,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钱袋,舌头都打起结来,“您……您这是干什么?”
黑衣人收回钱袋,看一眼炉上磁磁作响的药草,取出一个瓷瓶,道:“每日一粒,将这丸药加入天字一号房客人的药汤里,钱就是你的了!”
小二脸色一僵,道:“这什么药?不明不白我可不敢往客人药里加,万一出了人命官司,小二我可承担不起。”
黑衣人顿了顿,打开瓷瓶,倒了一粒出来,撩开帽纱,一把捂进嘴里咽下,道:“你放心,这药没问题!”说着,又从袖口里多拿了一袋钱出来。
小二的双眼登时便直了,却仍是犹豫不决。这位客官整日深居浅出,又常常带着个纱帽遮着脸,神神秘秘,不像是个可以信任之人。
“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拿走了!”黑衣人此话一出,作势欲走。
小二急了,一把抢过钱袋,道:“要,为什么不要!”罢了,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重重的两袋子钱,他做上十年八年恐怕都挣不来,况且这药黑衣人都亲自吃了,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客官,你要我添这药做什么?”
黑衣人将瓷瓶放入小二手中,提足正要离开,闻言转过头,默默看一眼小二,没有说话。
隔着薄纱,小二隐约就能感觉到黑衣人凌厉的目光,不由一个寒颤,忙道:“我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黑衣人似是轻笑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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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果然依着黑衣人的吩咐,每日往关二爷的药汤里加入一粒丸药。
关二爷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小二刚开始还惴惴不安,后来见他果然没什么事儿,不由便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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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后面的院子里,种着几株白玉兰,淡雅的花朵安静地挂在枝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关二爷一身青衣,手提青龙偃月刀,正在花下练功。
他的身子跟着刀的走势或倾或倒,旋转腾挪间,透着洒脱磊落之气。
二楼之上,黑衣人临窗眺望,轻盈的薄纱遮住了大半张俏脸。
只见关二爷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将青龙偃月在地上一挑,顿时挑起一地落叶翩翩飞舞,然后一个收势,收起长刀。
一阵掌声响起,苏泠轻笑着走上前,拿着帕子便要给关二爷擦汗,关羽急忙躲开,从袖中取出一只帕子,道:“不敢劳烦姑娘,还是我自己来!”
苏泠看一眼关二爷手中的帕子,不由挑眉笑道:“怎地二爷还藏着女人的帕子?”
关羽一愣,尴尬地笑笑,复将锦帕小心收入袖中,道:“将养了这几日,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麻烦姑娘跟糜大人说一声,我们还是早些启程要紧。”
苏泠点头,转身而去。
关二爷抬眸,二楼窗前那抹身影已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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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在柜头结了帐,复抬眸看一眼静悄悄的二楼,然后扶一扶肩上的包袱,转身毅然向客栈外走去。
刚跨出客栈大门,却迎面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看这些人的装扮,明显是官府里的衙差。
“给本官把客栈围起来!”打头的郡官手臂一挥,衙差们立刻分散开去,将整座客栈团团围了起来。
那郡官见黑衣人立在门外,将令牌一亮,喝道:“官府办事,所有住客暂时不能离开!”
黑衣人顿了顿,没有争执的意思,转身又走入客栈。
衙差们将客栈里里外外搜查一遍,然后在后院的枯井中捞出了一具腐尸。
那郡官大怒,立刻吩咐衙差将所有的住客全部赶到大厅里来。
糜芳正欲上前与那郡官理论,却被关二爷拦了下来,关二爷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里是曹氏治下的地界,他们乔装而来,不好惹太多麻烦上身。
腐尸用白布遮住,住客们被衙差赶到角落里,众人虽不明就里,但看这眼前情形,也能猜到是出了命案,大家翘首往尸体处张望,看热闹一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那客栈掌柜讨好似地跟在郡官身旁,又是陪笑,又是作揖,哀求这郡官不要打扰它的生意。
那郡官被他缠得不耐烦,甩袖怒道:“还记挂着生意?你这小店儿摊上大事儿了不知道?”
掌柜被唬得一楞,慌慌张张地忙要辩解,却被衙差冲上来架到了一边。
衙差从那腐尸身上翻出一块佩玉,交到郡官手中,郡官搁在手里一瞧,不由大惊,怒道:“果然是本官那苦命的外甥!店家,本官外甥的尸骨在你客栈后院的枯井中被发现,你可有话说?”
掌柜一听,‘噗通’跪在地上,爬到郡官跟前,磕头道:“草民冤枉,草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人在你这里发现,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掌柜的吓得脸色苍白,“大人明察,真的不关草民的事儿,求大人找出凶手,还小人一个清白!”说着,伸手要去扯那郡官的衣袖,却被郡官嫌恶地一脚踹翻在地。
命案
大堂内鸦雀无声。
郡官阴冷的目光扫过一众住客,道:“客栈里发生命案,你们所有人都有嫌疑,衙差们听令,将这客栈里的人全部给我押回去,本官要一个一个地仔细审查。”
衙役们立刻就要上前拿人。
“慢!”
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几乎辨不出男女。厅内所有人皆是一愣,转眸看着黑衣人信步走出人群。
衙差们愣愣地呆在原地,那郡官反应过来,沉下脸呵道:“大胆刁民,难道要阻挠郡府办案不成?”
郡官话音未落,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横在了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带着纱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却周身洋溢着沉着,冷静的气度,一点儿都未因大刀上腾腾的杀气而怯弱丝毫。
糜芳悄悄在心里为这黑衣人的胆识叫好,转头想要跟关羽讨论两句,却见他正凝眸望着黑衣人出神儿,轻蹙着眉,若有所思。
苏泠扯一扯糜芳的衣袖,道:“方才那块佩玉你有没有看清?”
糜芳点头,垂眸轻笑道:“上面有汉室禁宫里的印记,绝非一个小小郡官的外甥所能有!”
这里面的乾坤,恐怕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
苏泠抱臂冷笑,“看来这家小客栈,着实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