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统领绝对是硬骨头,这世上再严厉的酷刑也不能动摇他的意志,他确实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见情况不对甚至会毅然决然地自尽。
可是,还没等到那一步,他的意识就已经模糊。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世上有能迷惑人心智的魔门武功,只要他没有所谓的内力,对那双魔魅的眼睛根本无计可施。
计红烛就是谢玉手下练这门功夫练得最好的人,她本就长得极美,当年也是名满江南的花魁名妓,哪怕年纪渐渐大了,昔日风光不再,本也可维持衣食无忧,却哪知道被那穷凶极恶的水匪掳去,幸得被谢玉所救。
有她在,这位死士统领就跟倒豆子似的,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等到醒来的时候却根本莫名其妙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再之后,他享受的就是小单间的关押待遇。
谢玉慵懒地坐在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恨不得将脚也蜷上去,“回头你们谁会去见见阿娘,她昨天又在念叨了。”
谢氏兄弟无奈,自从他们“失踪”一年,刘氏就恨不得他们天天在眼前,超过三天见不到他们就开始流泪,阿姐这样……武功足以掀翻一整个玉阳湖的强悍高手都敌不住,他们只得赶紧回去安慰一下自家娘亲。
其实,这还是好的,刘氏杀伤力最大的时候是看着谢玉流泪,这个年代虽说不用女子十二三就出嫁,但习俗基本还是女子及笄便要嫁人了,可是谢玉现在……快要十八了,别说嫁人,连亲都没定,刘氏每次想起就伤心得不行,又明白这十年里整个家都是谢玉撑起来的,又不忍去催促责备女儿,只是自己哭上一场而已。
以致于每次看着身边那些无一例外样貌或清秀或明丽的少女,都想订给谢氏兄弟,倒是这些少女自己并没有这等意思,谢氏兄弟同样没有。
“反正等到英雄会,她就再没有精力想这个了。”谢文博自我安慰。
这种全民盛会刘氏自然也会参与,不过最初两年的时候,她还碍于身份,死活不肯来,现在却早已经放下,虽然还只肯坐在楼上的厢房里。
姐弟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夜深了,便歇在了庄园里。
这座庄园……本就是当初谢明生买给他们的那一座,水匪已除,庄园自然也拿回来了,经过修缮之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边安静下来,却仍有很多人惊魂未定。
例如逃过一劫的魏瑾琮等人,死士当街杀人,魏瑾琮身边的护卫又被砍死了两个,现如今他们拢共只剩下了五个人,除却魏瑾琮自己,还有个毫无武力值的太监怀良,和文弱书生奚宁安,幸好他带出来的每个护卫都忠心耿耿,剩下的两个仍然会誓死捍卫他的安全。
可惜,这并不能给魏瑾琮安全感,自从那天看到几个穿着灰色布袍的年轻男女越众而出,以他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击倒了追得他们上天无门入地无法的死士,哪怕是他们之中看着最娇小的秀丽少女,都能一手一个提着两个高大的黑衣汉子步履轻松,只有那队列里一个面容冷漠的青年直接将已死的两个护卫扔在了一个大筐内,对身后一个少年道:“处理掉。”那少年没有半分惊讶和害怕,直接接过筐子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并没有将自己五人抓起来,可是魏瑾琮时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而且,这绝非错觉。
他们住进了雍州城里的客舍,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干净整洁,甚至有三种规格可选,魏瑾琮身上还带着些许钱财,为了不引人注目,选了最好的独立院落,这里不仅打扫得十分干净,布置都可以算得上雅致,可是这会儿他们五个人都颇有点儿心惊胆战的意思,不仅不能入睡,且都聚在一块儿,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江南给他们的感觉,真的就好像误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他们没有办法理解的事和人。
“至少……太子殿下现在是安全的吧?”怀良小心翼翼道。
奚宁安苦笑:“瞧着那江南王似乎并没有为难殿下的意思,怕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殿下的身份……江南王这称呼说来好听,不过也就是水匪头子而已。”然而说完他就有些心惊地左右看了看,唯恐这话被那些诡异灰袍人听了去。
很明显之前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这会儿才会这么惶恐不安。
魏瑾琮沉声道:“可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到瑾瑜。”
几人都沉默下来,心中虽想却不敢说——只怕这会儿魏瑾瑜凶多吉少。
可若是少了魏瑾瑜,他们到哪里去找他的外家?
除了知道他外祖姓陆,余者根本一无所知。
奚宁安叹了口气,“只盼着那些死士口风紧一些,莫要泄露了殿下的身份。”
“他们毕竟是死士,恐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怀良安慰道。
……当然,以他们经历的人生,那是想也没法想象会有一种名叫“武功”的东西,甚至有专门练来迷惑人心智的,这会儿他们的身份早已经泄得一干二净。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状况总比落在那奸相的死士手里好。”魏瑾琮低声道。
这一点大家都是赞同的,若是没有那江南王横插一脚,恐怕他们所有人这会儿早已经去见了阎王。
尽管这会儿的江南诡异到让他们害怕,却好歹看似没有性命之忧,就这么惴惴不安地坐了一夜,到第二日清早传来人声,寂静的雍州又开始新一天的繁荣热闹时,他们才感到有那么点儿人气,恐惧消退了一些。
奚宁安满脸忧色的站在院中的小池塘边,等着出去给众人弄些食物,等到醒过神来,他们才发觉自己饿得狠了,这客舍倒是有食物,只是那小二热情推荐他们买隔壁兴隆记的包子,说是既好吃又便宜,客舍提供的免费早餐要到辰时三刻才有,若是他们愿意等,也是可以的。
他们可以等,可太子这等身份,怎好去大堂同普通百姓一块儿用早膳?
是以才有一个护卫出去买食物。
不一会儿,就见他回来了。
“这是什么?”奚宁安诧异道。
魏瑾琮和怀良也出来了,看向护卫手上拎着的东西。
若是一个现代人,看这袋子那绝对相当眼熟,不过就是纸袋而已,上方钻了四个孔,用厚纸加固孔眼儿,配上麻绳,就是很好的纸制环保袋。
但是原谅魏瑾琮他们是纯粹的古代人,绝对没有见过这种造型的袋子,这年代买个东西还是习惯用纸包起来然后用绳子捆一下,并没有这种袋子的模样。
“……这里人都用这种纸口袋,”这个护卫叫杨淳,本来就有些口拙,他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大家才发现里面还是一个个纸口袋,不过与外面这个大小不同,“东西拿出来之后,折一折就这样。”跟现代的纸袋子一样,底部一折起来,就是平整的一张,很节省地方,一箱子能装一大叠的袋子。
可是这会儿众人的目光都被他拿出来的琳琅满目的食物给吸引住了。
眼熟的有饼和包子,却仍然有许多不认识。
“这是?”
“听那小贩叫‘炸糕’,这个是麻团,这是粢饭团……”
魏瑾琮拿起一个饭团,咬了一口才发现里面还有内容,“这口味当真独特,里面包裹的应是寒具[1],这是唔,咸杬子[2]?”
以肉松、油条、咸鸭蛋做的粢饭团一直是谢玉很爱的食物,如今在江南也是相当常见的,不仅顶饿还美味,不过,价格相对一般的百姓而言还是算昂贵的,对于这几位京城“贵客”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吃完一个粢饭团,魏瑾琮就差不多饱了,而奚宁安倒是用了一笼蒸饺,又吃了两个小笼包子,他虽不曾出门,从这品种丰富多样的食物就看出江南这会儿应该是真的安定富庶,否则决不至于在这等事上还翻这么多花样,即便是京城,都不曾见过这些个花头好吗?
“殿下,我要出去看看。”奚宁安直接道。
魏瑾琮一惊,“宁安你……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殿下不用担心,现在那奸相的死士都被江南王抓走,只要我不惹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昨日里看着雍州的治安相当好。
魏瑾琮仍然有些犹疑。
“也好出去打听一下世子的消息。”
“如此,宁安你定要小心……不若让杨淳陪你去吧。”
“也好。”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奚宁安真的走出门去——
这个江南仍然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真的仅仅是一个水匪头子做出来的事吗?
作为一名谋士,他自小读书,也曾跟在恩师身边见过治理一县的艰难,是以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水匪头子能构造这样一个江南,竟是比现今的京城都富饶繁华,那些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觉得心都沉到了冰水里。
他很清楚,不管这各江南王原本是怎样的身份,是匪是寇,在这距离京城万里之外的江南——
“他”已得民心,便是真正的王者。
这,才是真正让他恐惧的原因。
☆、第7章 她的玉阳
自那日出门安全归来之后,奚宁安便日日带着杨淳出门去,连魏瑾琮的心都有些浮动,寻思着或许根本没有危险,被关在小院子里关得狠了,自然也想出去看看,却被怀良劝住了。
那江南王再怎么被叫做江南王,在他们的心里仍然只是“匪寇”,江南看着再安全,也处在这等人的掌控之中,怎么都不是真正安全。
但让他们真正忧心的是,一直没有魏瑾瑜的消息,是生是死都毫无音讯。
奚宁安这几天里却越来越沉默,一开始归来还要同魏瑾琮闭门谈好一会儿话,这两天却是回来之后瞧着就累得不行。
“宁安,仍然没有瑾瑜的消息吗?”
奚宁安摇了摇头。
“奚大人可是白天遇到了什么事,是以才会这般疲惫?”怀良奇道。
奚宁安叹了口气,“这江南一派繁荣,莫说是遇上什么事了,便是百姓也都安居乐业,治安之好已到路不拾遗的地步。”
“一个水匪头子……这怎可能?”怀良根本不信。
要说他们这些京城来的,哪怕那日看到的景象太过奇诡,仍然是带着些许优越感的。
“我已看过,此处有专门的贩卖吃食的地方唤作‘市场’,那里不仅有各种新鲜蔬菜,还有丰富的肉食,对了,有一些蔬菜……我都不知何以会在这个季节出现。”
“什么意思?”
“殿下也知我幼时贫苦,曾随着祖父在乡下种田读书,是以大约知道些时令,现正是初春时节,却有些夏秋方才有的蔬菜,我前去问过小贩,他道:‘我们江南有江南王在,一年四季都不缺这等东西,即便是冬日大雪,亦有绿蔬贩卖’。”
魏瑾琮一脸震惊,“那江南王莫不是会妖法?”
奚宁安并未回话,“且那猪羊牲畜,价格比京城便宜了一半不止,普通百姓人家,也是买得起的。”
“这怎可能?”连怀良都叫起来。
“雍州城中日日有些衣着古怪的商旅往来,听闻距离雍州不过十数里之处有一码头,专供这些从异国来的商人,江南王在雍州设有票行,这些商人将无数的金银换做通票,在这城中与百姓交易,带走大批的瓷器、茶叶和琉璃。”
“通票?”
奚宁安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魏瑾琮,“不仅是这些异国商旅,便是本地百姓,也多有用这通票的,铜钱银子虽也可交易,却不如通票方便,有几家江南王的铺子只收取通票,是以百姓也用。”
他早已看过这通票,大约就成人手掌长,宽只长度的一半,每一张都一模一样不说,上头有不知如何做成的凹凸纹路,极难模仿,听收取通票的小贩道,将通票向阳,可看出密密麻麻上百个透光小孔,就这么看看不出,那些小孔排列都是有规则的,只要是江南王的票行出的通票,每一张都绝对一模一样。
这等手段,当真不像是匪寇,简直比朝廷还要手腕高。
可这话奚宁安并不敢跟太子说。
“如此说来,这江南王手上恐怕当真富得很了。”魏瑾琮关注的却是这个。
奚宁安微微失望,于是闭口不言。
“殿下,我听那些百姓说,过阵子有江南王要办的‘英雄会’,此乃江南盛事,百姓对此津津乐道,若是世子还活着,指不定会到那英雄会上去。”杨淳忽然道。
这年头联络方式单一,失散之后实在很难找得到人,如此盛事反倒是个能寻人的可能。
“如此也好。”
怀良急道:“殿下,还是让奚大人和杨淳他们去吧,万一有危险——”
“现在这江南何处不危险,蜗居在这小院子里就当真安全吗?”奚宁安反问道,“只留杨运一人保护殿下,也未必安全得到哪里去。”
怀良这才不说话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会儿的魏瑾瑜早已经好了,当然,仅仅指身体上的。
谢玉看到了那天轮值的分舵交上来的报告,将当时的场面说得相当清楚,于是魏瑾瑜这种状况,应该是脑震荡加上落水的刺激才会失忆,以这种情况看,大抵只是暂时性的失忆,不过,这原本也不是她真正在意的事情。
京城的消息今日才刚刚传来,魏瑾瑜的身份确认无疑,因左相张致权倾朝野把持朝政,早有不臣之心,便与皇三子勾结欲至太子于死地,靖王世子与太子同一天失踪,京城之中已经数月没有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