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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对话没有开展多久,相府小正太——三公子顾君安打断了他们。小家伙约莫五六岁,大约是亲娘不像一般人宠爱幺子,反而更热衷于社交装扮的关系,他素来对温柔的宋倾雪十分亲昵。
    只是从前宋倾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顾君寒身上,小家伙来了几趟寻不着人,也就丧气不怎么常来了。
    直到这回宋倾雪卧病在床,他来探病的时候稚气的带了一副七巧板当做礼物,两人埋头到一处拼凑了许久,玩得都很开怀,他才仿佛被解了禁,时不时带些自己的小玩具来找宋倾雪。
    尽管他觉得倾雪姐姐失忆后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但他也很喜欢。
    今日带的是九连环,顾君安一口气拿出来两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比赛看谁解得快!”
    “好。”
    白薇知道九连环,但从没有童趣和时间去玩过它。这会儿圆环铁串一入手,倒也有些兴致陪小家伙试一试。
    两个人,顾君安想着倾雪姐姐一看就是没玩过,他肯定比她快。白薇则想着,按自己的聪明才智,没道理会输给一个小孩子。于是皆默默低头研究起手里的九连环。
    结果直到正午时分,二公子顾君珏来寻弟弟,还是谁也没解开。
    顾君珏脚步一顿,看见君安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榻边,小眉头严肃地皱起来,一副“没道理会这样啊”的表情,对着手里的东西十分不解。
    陪他比赛的女子斜倚床栏,青丝松散披肩,看似闲适,但手里的动作快却毫无章法,显然也很烦恼。
    顾君珏像是看见了两个幼稚较劲的小孩子,不觉就无声低笑了笑。
    他上前趁顾君安没注意,信手取来他的那副,任小矮个儿弟弟在脚边抓狂。待慢条斯理地把连环解开,才把剑形框柄和九枚小圆环分开放回了他手上。
    小正太捧着手里的东西直跳脚。
    他恍然大悟,继而不满地嘟囔,“我说怎么解得这么慢,上回我解到一半,也是二哥你把它拿去解了!”
    白薇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清冷的目光从解开的九连环上面转移到顾君珏身上。
    他五官俊秀,目光清朗。如墨长发单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束起,云纹滚边的素雅白袍更衬得人皎皎若月。行止间温和有礼,却又透着常人难及的贵气。
    “你赢了。”她对顾君安颔首。
    “不作数,是二哥解的。”小正太还不乐意。
    白薇细长的眼眸弯起,看着像是笑,又好像不是,“何必多想呢,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顾君安似懂非懂,想要反驳又无从辩起,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随手挥了挥。“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再来一局。”
    显然还是不同意她的话。
    “二哥你是来叫我去吃午膳的吧?”他仰头见自家哥哥好像没在看自己,便晃了晃手,“二哥?”
    顾君珏收回投注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微微一笑。
    “走吧。”
    没想到失忆之后,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刚刚那句话,可真不像自家大嫂那个性子的人能说出来的。
    ·
    顾君寒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正巧和弟弟走了个对脸。他有些诧异地扬眉,但看见三弟嘟着嘴被二弟牵出去,就立时想通透了。
    两人擦肩而过。
    他对着自己的妻子向来话不多,甚至于前段时日把柳嫣带到府里住的时候,两人见面也没有一句话。他自是冷脸看她,她也低着头默然不语。
    就是柳嫣仗着他的宠爱不许她进正房,她也没有置喙过一句。
    他既是失望对方小门小户的出身果然摆不出正房夫人的派头,又感慨到底学乖了,不再因为他对别的女人和颜悦色就对人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女人还是不能太宠得好。
    但这等想法,自上回夺手链一事之后,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她说:“这条链子我好像很喜欢,你是什么时候送我的?”
    似乎是从周遭人的态度上感觉出了曾经的处境,她一直对找回记忆的事不大热衷,只有这回,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如溪水映月,粼粼波光中含着些许期待。
    顾君寒一个音节下意识地自喉间滚出,便猛地沉默下来,神情间很有些狼狈。
    彼时尚且不觉得,这女人有胆在冬天推珠儿下水,可见心狠手辣,他本是想寻礼物给珠儿赔罪,后来随手将珠儿不要的链子丢给她,自是隐有几分侮辱之意。
    可如今看她对手链爱护非常,甚至于失去了记忆,都不肯让人碰它一下。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他到了那个节骨眼儿上才想起来。而想到她这般喜爱他送的礼物,他心里便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又迅速地加以否认,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女人没一点比得上珍儿。
    他就是不喜欢珍儿了,也不可能喜欢她。
    尽管如此,从那日以后,他对妻子虽然算不上呵护有加,但也总要问一问她身体恢复的如何,延医取药的事,也多是亲自去做。
    他自觉把这归于内疚,想要补偿她。
    “今日感觉如何?”他脱下大氅,在碳盆边烘着冒寒气的手,一边问她。
    “还好。”
    顾君安一走,她便好像百无聊赖一般,低头又玩起了九连环。
    顾君寒皱了皱眉,坠在腰间的荷包被火星子溅了一回,他掸了掸。
    在他以为又要自己去找话题的时候,今次她像是突然开了窍,忽而问他:“那个荷包缝好了吗?”
    “……哪个?”他反应不及。
    “石青的底色,上面绣了一对比翼鸟。”宋倾雪摆弄着铁环,描述的口吻自然流畅,“嗯……同为石青的系绳末端还挂了流苏的,当时我看见被勾破了几处,就想剪开了把它绣补好。”
    “现在绣好了吗?”
    顾君寒脸色一变,“你记起来了?”
    她也是一怔,眼里闪过茫然之色,那懵懂宛若稚子的模样,透露出刚刚的话不过是被什么触动了记忆。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就这么问出了口。
    他霍地站起来。
    这个荷包!
    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荷包是当年姚珍儿送的。
    而后有一天他回房,看见她一手执着银剪,一手拿着荷包,竟是一副要剪了它的架势!他登时怒焰滔天,夺过荷包就抓着她的腕子把她丢出了房门,无意去听她所谓的解释。
    饶是如此,那荷包还是有了破口。
    为此,他有几个月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也不曾踏足她的房门。
    宋倾雪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想了想,又重复问了一句:“没绣好吗?”
    时间在簌簌地落雪中拖过长长地一段静谧,半晌,他低声道:“没……”
    没绣好,当然没绣好。
    他误会了她,阻止了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去绣好。
    ·
    白薇感觉到这几日顾君寒有躲着自己走的势头。除了每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其它时间,都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连面都很少见到。
    这当然不利于她的任务,但是看着15%的悔过值,她又觉得对方的心理转变是自己乐见其成的。
    这一日,顾君寒在屋外询问丫鬟有关于她的饮食状况,他身躯挺拔,投映在薄薄地窗纸上,轮廓分明得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顾君寒。”
    她犹豫了一下,径直唤了他的名字。
    空气微滞,过了会儿他低沉磁性地声音方才响起。“怎么了?”
    她一直不出声,他等了一等就知道是隔着窗户不好说,无奈只得入内。确实不好明说,是她在屋里闷久了,想要出去走一走。
    依她现在虚弱的身骨儿,要人扶着才好。丫鬟未必有力气扶她一路,她就找上了他。
    顾君寒答应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墙漏窗的那一面恰好挡了风,她瘦得微尖的下巴缩在他宽厚的大氅里,除了气虚体弱,走路慢些,触手与他相融的体温还是暖的。
    将近一处结冰的池塘,她拢了拢氅衣,语声轻缓地问,“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第 23 章 落水
    远处渺渺传来闲情逸致时方有人吹奏的短笛曲,回荡在廊檐内,顾君寒的脚步随之迟缓下来,轻快地曲调更使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曾答话。
    宋倾雪快过他一步方侧过脸,眼睫轻轻地扑闪了一下,显得有些好奇。
    “我们不是夫妻吗?”
    那么身为丈夫的你,为什么不了解我,不能马上回答出这个问题?
    这个隐藏的问句,他接收到之后便觉得空气隐隐有些窒闷。
    冷风吹过漏窗刮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下颔弧线仿佛愈加冷峻,他的脚步停伫,待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却发现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他对她曾经的印象,就是汲汲营营、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嫁给自己,不惜借一件小事攀上祖父,花言巧语劝得祖父同意,才能嫁给他做正妻。
    若如此就罢了,嫁给他之后她也从没消停过,人前倒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但是私下里,无论是柳嫣还是珠儿,但凡与他接触的女人,她总会不停歇地去对付她们,搅得顾府不得安宁。着实让他心烦气躁。
    尽管如今发现有一些事是他误解了她……
    宋倾雪弯指将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不再追问他,只是说:“若是说不出,便就算了。”
    顾君寒面庞僵了僵,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不勉强再好不过,但是他却反而觉得难堪起来,他本是不想让她尴尬,现在倒显得他做丈夫的不称职,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的性格为人。
    一时不虞地开口,就将藏在心里的话尽数倒出。
    他自觉已经说得很客观,但身边的女人仍是没了笑意,变得平静漠然。
    她坚定地否认,“不会,那不是我。”
    身为一个大男人,顾君寒着实不该和女人较这份真,可是对方明明没有记忆却笃定的态度,又让他十分着恼。一两件事误解了她,难道还能件件误解了她不成?
    这岂不是在质疑他识人不清,冤枉了她!
    “远的不说,单只你失忆这件事。原先是我的错,因着心情不佳就发泄在你身上……”他态度尚算端正,而后黑眸微沉,“你到底是顾家的长孙媳妇,身份贵重,即便有我发话,转头吩咐丫鬟去洗总不是难事,再不济还有府中的井水。不是想讨我怜惜,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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