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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风熏杨柳,凌雅峥站在墙角下,头回子踟蹰起来,莫三跟元晚秋历经千难万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令她难以忽视;但倘若依着前世,人人都有定数,她岂不是又要落得孤家寡人一个?
    “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太阳底下站着,你也被人挤兑了?”斜地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凌韶吾穿着一身宝蓝锦衣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邬箫语眼神一亮,迎上去说道:“少爷,小姐并非叫人挤兑了,是方才梨梦不知在小姐耳边说什么,就叫小姐呆呆地愣住。”
    “梨梦?”凌韶吾望向梨梦。
    梨梦坦然地笑道:“五少爷叫人挤兑了?”
    凌韶吾脸上蓦然涨红,攥着拳头,叹道:“父亲做的糊涂事,旁人嘲讽起来,叫我同仇敌忾不是,出言袒护也不是——大妹妹,趁着旁人家还没来,我先跟外祖母、祖母告罪一声,先离了外祖家,不知你要不要随着我出去?”
    “出去,去哪儿?”凌雅峥微微眯眼,伸手将飞到脸颊上的一片柳叶取下来,暗道若是凌韶吾说是育婴堂,那邬音生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去育婴堂,先前不是有人诽谤妹妹眼皮子浅,扣了姓谢的东西吗?我已经打发音生、孝卿回府去拿了点心、果子来,待咱们将银子花一些在育婴堂里头,谁敢再提,就打了谁的嘴。”凌韶吾老气横秋地一叹,只觉身上担子重若千钧。
    “我也随着哥哥去育婴堂走一遭。”凌雅峥还当凌韶吾粗枝大叶,不想他这般心细,竟有些对他刮目相看——虽这心细,十有八、九是在邬音生的引领之下才有的。
    “小姐!”一直含羞带怯偷偷看向凌韶吾的邬箫语被凌雅峥一语惊醒,忙道,“育婴堂那个地方,乌烟瘴气满地都是有爹生没娘教的小儿,小姐去了,万一被人冲撞了,那可怎么着?”
    “当咱们带去的人都是死的?况且年岁大一点子的,都撵出育婴堂自力更生了,剩下的都是些毛孩子,怕谁顶撞?”凌韶吾浑不在意地领着凌雅峥就向柳老夫人院子去。
    邬箫语唯恐惹凌韶吾厌恶,忙闭了嘴。
    四人走到柳老夫人屋子外,忽地听里头凌古氏按捺不住怒气地喝道“穆氏,好大的威风,躲着我,悄不支声地便给雅文订了亲!”
    “姐姐、老夫人,”穆老姨娘着急着分辨,“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若不是柳老姐姐说破,我也不知道呢!”
    “好一个不知道!看来,是没人将我这老夫人放在眼中了!”凌古氏气咻咻地怒道。
    凌韶吾忍不住蹙眉,隐隐为凌古氏打抱不平;凌雅峥隔岸观火,因凌古氏也是帮凶之一,乐得看笑话。
    “五少爷、八小姐来了。”门前婢女打了帘子,凌韶吾尴尬地咳嗽一声,带着凌雅峥跨过门槛走进去。
    只瞧着旁人家的老夫人、夫人还未到,柳老夫人事不关己地坐在正座上,一任左手边坐着的凌古氏怒不可遏、斜签着身子坐在右手边的穆老姨娘故作惶恐不安。
    “韶吾、峥儿怎么过来了?是表兄弟表姊妹怠慢了?”柳老夫人笑吟吟地问。
    凌韶吾忍不住觑了凌古氏一眼,随后说道:“祖母、外祖母,孙儿有心带着峥儿去育婴堂里瞧一瞧,也免得,叫我们兄弟随了父亲那只知道风花雪月、不问民间疾苦的性子。”
    凌古氏脸上一僵,疑心这话是说她的,勉强地点了点头。
    柳老夫人知道凌韶吾兄妹是夹在凌尤胜、柳如眉之间不自在,叹息一声,说道:“育婴堂那边,纡国公夫人也曾去过,去一去也无妨。多带些人护着,再多带些点心过去散给那些可怜见的孩子。”
    “是。”凌雅峥应了一声。
    凌古氏咳嗽一声,叮嘱凌韶吾:“去前头跟你祖父说一声,敏吾、妙吾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叫你祖母只管操心外头的大事,这些家中小事,就莫费心了。”
    “……是。”凌韶吾将堂上的凌钱氏、凌秦氏觑了一眼,应了一声,带着凌雅峥退了出去。
    待出来了走出一截路,凌韶吾惊疑不定地说:“祖母是要拿着二哥、四哥的亲事,敲打老姨娘不成?”
    “只怕敲打不成,反倒砸了自己的脚。”凌雅峥轻笑一声,“哥哥别掺和在里头,祖母连七姐姐的亲事都过问了,对二哥、四哥的亲事,还能没个成算?”
    凌韶吾蹙眉,冷笑道:“大房庶出的都有了好归处,咱们二房、三房……”
    “哥哥别自作多情,二房跟大房要好得很。”
    凌韶吾一默,怔怔地说:“这断然不是,好歹,父亲跟二伯一母所出,同气连枝。”
    “太过一厢情愿,就是自取其辱。”凌雅峥这话,既是提醒自己,也是点醒凌韶吾。
    凌韶吾先沉默不语,随后叹道:“便是骨肉至亲,也逃不开势力二字。”
    “叔伯尚且如此,更何况家里小厮?据我说,哥哥不如趁着如今祖父怜悯,恳求祖父许你在育婴堂里挑些底子好、又有志气的带回府里一处读书、一处习武,那些孤儿既感激哥哥‘知遇之恩’又身为孤儿没个旁的牵扯,将来定会对哥哥忠心耿耿。”凌雅峥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抢在莫三前头,将雁州七君子弄回家中。
    凌韶吾也不知凌雅峥怎地就顺水推舟将话头引到这上头,握着拳头抵在下巴上,沉吟一番,叹道:“睿吾也靠不上了,是该像大妹妹说的,多养一些亲信在身边。”
    “我在门前等着,哥哥去跟祖父回了话,再来这边接我。”
    “哎。”凌韶吾忙大步流星地去寻凌咏年。
    “小姐,当真去育婴堂?”邬箫语对后花园中闺阁女子的游园念念不忘,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巴巴地看着凌雅峥。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什么?”梨梦挑眉训斥道。
    邬箫语瘪了瘪嘴,生了一会子闷气,觑见一道清影过来,忙说道:“那是住在咱们家的元少爷?”
    凌雅峥一怔之后回头,果然瞅见凌韶吾带着清瘦文弱的关绍缓缓走了过来,在生性鲁直的凌韶吾身边,关绍满身的书卷气显得越发浓厚。
    “峥儿,祖父说,请关小叔替咱们把关选人。”凌韶吾望着关绍时,眼珠子忍不住向跟随在关绍身后的侠客曾阅世身上瞟去。
    凌雅峥求之不得,只觉有关绍、曾阅世教导,凌韶吾文章、武功都当如前世般一日千里,款款福身说:“劳烦关小叔了。”瞅了一眼关绍上有淤血的指甲,不禁为他倒抽一口气。
    关绍握着一柄鹿骨折扇,在面前摇晃两下,认出凌雅峥是那日桃花溪边少女,疑惑地想:这人为何见了我便是一副一见如故模样?虽疑惑,却亲昵地笑说道:“还是叫我关大哥吧,不过略长你们一二岁,称呼小叔,未免有些太过恭敬,反而叫人不好亲近。”
    “哎,关大哥,”反正凌咏年不在,凌韶吾从善如流地应着,又对神色冷淡的曾阅世一拱手,“曾大侠。”
    曾阅世微微弯腰,算是还礼。
    “小姐,轿子来了。”梨梦提醒一声,便搀扶着凌雅峥上轿子,因只有一顶轿子,便跟邬箫语也上了轿子。
    待轿子上的璎珞晃荡起来,邬箫语掩着嘴,小声地在凌雅峥耳边说,“不愧是宰辅家的公子,一瞧便是满腹诗书的人。”
    凌雅峥微微撩开帘子,觑见凌韶吾上蹿下跳地缠着曾阅世要习武,忍不住笑了一笑。
    只要没有给凌雅嵘取药那档子事,将来纡国公登基,凌韶吾随着关绍同朝为官,这辈子就算是熬过大风大浪了。
    前面走着的关绍纳闷地回头,对上凌雅峥的笑眼,含笑点头,转过身来,暗道关宰辅之子的身份,就这般好用,能叫致远侯府的千金这般亲切待他?就不知他的真名真姓说出来,那垂璎轿子里娇滴滴的小姐,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
    “曾大侠,你那套扬名天下的剑法,教给我吧——不学一套,只学个一招半式就好。”凌韶吾紧跟着曾阅世不放,一张稚嫩脸庞几乎贴在曾阅世手臂上。
    曾阅世紧紧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凌韶吾无法,又去缠着关绍,“关大哥,你替我求求曾大侠。”
    “关某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不过,”关绍觑见鼻青脸肿、一拐一瘸的凌尤胜觍颜捧着画卷进了柳家门,话音一转,“曾大侠并不拦着我教导凌五弟吧?”
    “唔。”曾阅世吱了一声,暗道关绍莫非还要策反凌韶吾不成?
    “当真?师父,请受弟子一拜。”凌韶吾有意不看凌尤胜,故作欢天喜地地向关绍拜去。
    “这样客套,我反倒不好教导你了。”关绍轻笑一声,耳畔听见柳承恩一声怒喝,便去看凌韶吾神色。
    柳承恩那一声如雷贯耳的“滚”字,凌韶吾自然听见了,哼了一声,扭头瞅见柳承恩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凌尤胜的画卷撕成一片片,低声啐道:“活该!”
    父子之间,竟如此水火不容……关绍忍不住一叹。
    轿子里,凌雅峥也瞅见了凌尤胜的狼狈之态,唾骂了一声“活该”,再瞧前面英姿飒爽的凌韶吾、风姿雅望的关绍、清冷洒脱的曾阅世,暗道这三人撇去凌韶吾,其他两个那般性情才学,都是莫三必要结交之人,带着他们去,饶是那元晚秋生得花容月貌,莫三也要乖乖地走到她这边——只是前世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叫本该最投契的莫三、关绍,那般尴尬地不亲不疏。
    育婴堂里,正领着雁州七君子摆弄一只硕大粗糙破布风筝的莫谦斋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抬头望了眼天,揉了揉发烫的耳朵,骂道:“哪个孙子惦记爷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临大敌
    离着育婴堂还有不少路程的大街上,凌雅峥好整以暇地闭目养神。
    “怎地这雁州城,不像听说的那样繁华阜盛?”
    凌雅峥眼睫一颤,撩开帘子向外一看,果然如前面骑马的关绍所说,大街上冷清了不少,只有些许几人鼓足胆量沿街摆摊。
    “大抵是大贤段先生没了,纡国公府抓朝廷探子,百姓们不知情,听见一些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地躲在家里吧。过两日便都出来了。”凌韶吾耐下心来解释。
    “原来如此,前头要去拜访府里的诸位门客先生,却被宋止庵宋管家拦住,据说,谋害段先生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不知侯府里,是否也要抓探子?”关绍又问。
    “大抵是了。”凌韶吾在大街上瞅见一面蝴蝶风筝描画得十分灵动,便丢给邬音生一角银子,“去买了吧,常见你偷偷做风筝,不如去买一个吧。”
    “哎。”邬音生忙接了银子向摊子上去。
    “尊府宋管家,瞧着与旁人家的管家十分不同,不知这宋管家是什么来历?”关绍再问。
    凌韶吾笑说道:“细说起来,我们宋管家也是个大贤,当年朝纲不正,宋管家满腹才华屈尊降贵在古家做了管事,后头随着祖母进了凌家。如今大抵是上了岁数了,虽是近水楼台,宋管家也不肯再问天下事——祖父常说,兴许是常替祖母料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了意志,宋管家才安心留在我们家呢。”
    “原来如此。”关绍惋惜地一叹。
    凌雅峥静静地听着前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声,暗叹这也算是岁月静好。
    不知不觉间出了城门,听见一阵喧哗的儿童笑骂声,凌雅峥料到离着育婴堂不远了,便有心撩开帘子去看外面的草长莺飞,谁知帘子刚刚撩起,一只竹竿做的硕大风筝直直地向窗子捣了过来。
    凌雅峥险险地避让开,觑见那风筝上还系着一截袖子,便撩开帘子去看。
    “哎,你们这些混小子,快将我放下来!”风筝底下有人骂了一声。
    凌雅峥将帘子大大地撩起,觑见一人被绑缚在风筝上动弹不得,不禁失笑,“莫三哥好兴致?”
    风筝骨架卡在轿窗上,莫三费力地抬头,白生生的额头上顶着三道抬头纹,“原来是凌家妹子。”
    “莫三哥打抱不平就罢了,怎地不去给我外祖父祝寿,留在这城郊玩风筝?玩风筝就罢了,怎不找个山头飞下来?这一马平川的地,怎么飞得起来?”凌雅峥拨开那竹竿,左右郊外闲人不多,便带着梨梦、邬箫语下了轿子。
    “回小姐,莫三少爷是骑着马飞起来的。”一把恍若风吹细纱般绵柔的女音传来。
    凌雅峥回头,便见轿子边,一个荆钗布衣的少女着急得额头沁出汗水地催促七个小儿将莫三从风筝上解下来。
    “先将轿子挪开了,才好将莫三少爷解下来。”凌雅峥瞅着那少女,断定她就是元晚秋了,先纳罕挨了毒打,怎地元晚秋粉面依旧?毕竟,以她浅薄的见识,若当真厌憎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去掌掴她的脸的。
    “莫三,你这弄得是什么玩意?”凌韶吾笑嘻嘻地伸手一抓,趁着轿夫挪动轿子,抓着风筝上的竹竿将莫三抓了起来。
    “原来凌五哥也来了,方才没瞧见。”莫三嬉皮笑脸地站好,挪动脖子向轿子边一望,觑见有一面之缘的关绍也在,悻悻地琢磨着如何脱身——瞧着关绍已经跟致远侯府的少爷、小姐交好,可见他能耐大着呢,他可不能稀里糊涂也跟关绍好得一塌糊涂。心里盘算着,动了动被绑缚住的手脚,惭愧地说道:“关世叔,失礼了,曾大侠,失礼了。”
    关绍饶有趣味地拍了拍莫三背后的风筝,记起那一日人人迎接公侯他,唯独这小子不捧场地“逃之夭夭”,忽然说道:“曾大侠马术其精无比,不如,请曾大侠骑马,带着莫兄弟的风筝飞一飞?”
    “好主意。”凌韶吾登时击掌赞同。
    莫非,关绍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治死他?莫三后背上留下一滴冷汗,嘴里哎呦哎呦地叫着,“快瞧瞧,我伤到脸面没有?”
    元晚秋站得近,手一抬露出一截青红的手腕,拂开莫三额头上掉下的发丝,善解人意地说:“虽脸上没有伤,但刚才那么重地撞到轿子上,只怕身上……”
    “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凌韶吾拍着莫三后背上的风筝,连连赞叹,“到底是莫三,这样的玩意,都能想到。”
    “莫三兄弟,莫非,是不信曾大侠的马术?”关绍握拳咳嗽一声,觑着一地的小儿,和蔼地抚摸过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儿的额头。
    曾阅世眉毛一挑。
    莫三忙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澄天、凤城,仔细瞧一瞧,风筝坏了没了,待回头,请曾大侠骑马带我飞一段。”心里不禁叫苦不迭,只觉若不是偷懒不去柳家应承,便也没有如今这档子事;但再怎么想,关绍都应当没胆子害他才是。
    “别飞了,仔细跌下来。”凌雅峥莫名地瞅了关绍一眼,不知是回忆里将关绍想得太完美无瑕,还是因凌尤胜、谢莞颜的缘故,瞧见谁都要怀疑一番,总觉得,关绍看莫三时,带了两分敌意。
    “放心,莫三不是禁不住摔打的人!”凌韶吾重重地拍了拍莫三的肩膀。
    “罢了,不必试了——我与曾大侠算是初来乍到,莫三兄弟信不过我们,也是人之常情。”关绍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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