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这是打定主意不道歉了?”白虎大人变成了英挺的青年,拖着长尾巴在小姑娘面前不怀好意地转悠。
“你们上次拿天雷劈我,不也一样没道歉,有来有往,就当是扯平了。”小姑娘扬起好看的眉毛,龇牙咧嘴向着它,“你再这么转来转去,我可要叫人了。”
“叫什么人?凡人能够挡得住本座?”长尾巴青年不屑地摆了摆手。
“那我试试啊。”小姑娘站起来,将盛着布偶的竹筐往肩上一甩,鼓足了中气引吭大叫,“来人啊……非礼啊……这里有个大坏蛋啊……”
白虎大人一愣,心想,这样叫抵个什么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十几个大婶挥着晾衣服的竹竿脚踩风火轮似的冲到跟前,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轻声道:“白虎大人,你是偷下凡间的,要是敢对凡人还手,啧啧啧,小心会罪加一等哦。”说完“哧溜”一下,便跑得无影无踪。
白虎大人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耻辱。
大婶们居然朝这么英俊可爱的它吐口水,说他老大不小了,竟还学小孩儿装幼稚,牛高马大还拖着个花不溜丢的绒毛尾巴。在天庭的时候,那些仙子明明都扯着它的尾巴说“萌萌哒”的,怎么画风相差那么大?
后来,白虎大人又找过紫绡仙君几回,可是每次看她勤勤恳恳服伺二老的情形就下不了手,好不容易逮住了她落单的时机,却又莫明其妙地败在了一块小银锁上。白虎大人直属帝俊大人管辖,帝俊大人身边的人它都认识,它很快就分辨出了银锁上的神血是属于谁的。
白虎大人不好继续叫板,只能悻悻而归。
紫绡仙君得扶兰仙子的神血护佑,平平安安地度过了这八十年光阴。
白虎大人守了八十年,就为着等她寿终正寢,归来阴间。
哪知这白虎大人虽是神兽,却是个十足的路痴,黄泉路上九曲十八弯,它走岔了好几次,现下好不容易逮住仇人,这仇人又要跑去投胎了。
总不能等他投胎之后拿天雷去劈个奶娃娃吧?显然,此事宜早不宜迟!
白虎大人本意是掀翻那口锅,但没留心众人脚下的孟婆汤,长尾一记横扫过去,不光是扶兰赫赫和孟三生,连凤华仙君也不免呛了几口孟婆汤进去。
孟婆汤封锁记忆,但效果也不是即时发作,就在他忘记一切前,首先要搞定的就是竞争对手。
凤华仙君把白虎大人这笔账,全都算在了紫绡仙君头上。
紫绡仙君正挂在井边干呕,试图把吞进去的汤水都吐出来。
可是没等他成功,一左一右两道白光就逼上前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头大白虎。
他唬了一大跳,慌忙冲着扶兰赫赫叫了一声:“等一下!”起手一个法诀,即刻扶摇而上。
扶兰赫赫听到叫声立马返身回头,却被孟家老奶奶在背后重重推了一把:“投胎的还不快去?玉桥快断了!”
原来那盛汤的大锅竟不偏不倚地架在了渡魂的六道桥上,六桥平行,但中间两条受力最大,这样的一压,桥身很快出现的裂痕。孟家老奶奶认为扶兰赫赫才是罪魁祸首,只要她去投胎了,这场风波也就平息了,岂料凤华仙君听她这样一说,又起了抢道的心思,居然赶在白虎大人之前扑了上去。
白虎咆哮一声,没扑中紫绡,倒是扑在了凤华仙君的背上。
凤华仙君借力打力,竟一头冲在了紫绡仙君前面。
紫绡仙君抬头一看,天啊,这不是要重蹈复辙吗?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如愿,当即甩出两道长绫,缚住凤华仙君的双腿。
凤华仙君回身抓住那长绫,冷笑道:“堂堂一个男人,居然用这种娘娘腔的东西做法宝,丢不丢脸!”说话间,从头上拔下一根长翎,长翎彩光闪耀,转瞬就化成了一把短剑。
凤华仙君架住长绫,将手中剑挥砍而下。
扶兰赫赫扭头看了一眼,口中叫道:“小心!”就要转过身去相助,却被孟三生紧紧拽住。
“来不及了!快走!”
孟三生指了指下方的桥,旁边石桥已然倾塌,忙着过桥的鬼魂全都齐刷刷地往玉桥挤,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投身到富贵人家,不抓紧时机才怪。扶兰赫赫刚从聚灵阵里出来,身子还虚弱,一时拗不过孟三生的推搡,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玉桥。
凤华仙君仗着修为厚了几分,一口气将紫绡仙君的本命法宝砍成了六七段。
紫绡仙君灵府受损,拼着最后的力气攀上来,却被凤华仙君一个扫腿掀飞了出去。
他轻慢地瞟向紫绡仙君,转身化作白凤,夹着一股热火头也不回地飞上了玉桥。
扶兰赫赫听到了身后桥梁崩塌的声音,她几次试图御风而行,都以失败告终,而原本清晰的记忆,终于在孟婆汤的作用来渐渐褪净。
玉桥崩塌,紫绡仙君终究是没能跟上来。
而孟三生带着扶兰赫赫过桥,也同样没能回到轮回彼岸。六桥渡魂,断无回头路的道理。
众鬼挤过玉桥,也只能将错就错。
阎王和判官站在奈何桥头,皆是瞠目结舌,隔了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话,锅砸了,汤洒了,桥断了,鬼跑了,心乱了,一切一切都玩蛋了。
“都乱了,乱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判官抱着白虎的腿大哭,“白虎大人,扰乱六界秩序这可是大罪,你得和我们一起上天庭领罚,这可都是你害的!”
“我的夜明珠啊,我的天啊!这一切都是您老人家折腾的,你得把夜明珠赔给小仙啊!那东西很贵的!我现在的功德不够扣哇!”阎王也哭得梨花带雨。
“我的乖孙子呀,我孟府是九百九十九代的单传,结果给你一闹,我家福头也掉下轮回井了,还不知道会转世成一个什么鬼东西呢,老太婆的命苦哟……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回天庭,你得在这奈何桥头发汤一百年,一百年不动摇!”孟家老奶奶呼天抢地粘上来。
白虎大人被这三坨泪人儿抱得死死的,一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伏羲阴阳阵果然厉害,它想调动灵力将人弹开都不可得,只能任由他们将眼泪鼻涕都流在了鲜亮的皮毛上。真恶心。
白虎大人泪流满面,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是——帮判官整理凌乱的卷宗,为阎王做苦力挣功德,替孟婆发汤……神仙真命苦,想想都难堪。
“好恨啊……小紫绡,下一世,下一世你给我等着,我就在这奈何桥头守一百年,你有胆回来,我就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它气得尾巴都僵直了。
……
这一年,沧州首富韩简的夫人乔氏诞下了一双玉雪可爱的龙凤胎,其中凤胎出生时目有泪光,口含明珠,竟不像旁的孩子是闭着眼睛来的。夫妇二人喜不胜收,在沧州城内搭十里长棚,广筵天下客,足足庆祝了一个月有余。并给一双儿女取了名字。
儿子叫韩闲卿,女儿就叫韩明珠。
☆、第048章 明珠以泽
韩明珠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呃,做梦,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韩老板是生意人,他并不指望韩明珠能文能诗,他这个人实在,心下认为风花雪月那皆是浮云散尽过后的虚妄,只有钱最靠谱。见钱眼开的扶兰仙子,算是投对了人家。
韩老板他这辈子最自豪的,并不是韩明珠或者韩闲卿能攀龙附凤或者考取功名,毕竟这些对他们来说都太早了。他早前清苦,十四岁便离乡背井出去给人做学徒,自知世道艰辛。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韩家的孩子定然跨不出商贾世家这道门槛,而作为父亲,唯愿年幼的他们快快乐乐地玩耍,顺其自然地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便已经足够。
韩明珠和韩闲卿很适应这儿的生活,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饱睡足就相互打一架,然后一个找爹爹哭诉,一个找娘亲告状。
两个小儿啥也不懂,也还不会说话,一个劲地咿咿呀呀,咿咿呀呀,扑腾得门庭里热闹非凡。
俩小家伙都很聪明,只是聪明表现,略有不同。
小明珠打出生起就对金光闪闪的东西特别感兴趣,经常死死地揪着娘亲胸前的铱金盘扣不肯放,小手儿握力十足,乔氏不用些狠劲还掰不开,活脱脱一个小守财奴的德性。
而小闲卿就安静多了,大部分的时间,他表情刻板严肃,像在沉思,下人们偶尔会捉个蚱蜢、知了丢进帐子给他玩耍,他扑上去便攥在手里,冲着厨房哇哇哇直叫唤。小家伙身手不错,生猛活跳的小动物,他都能手到擒来。
小明珠和小闲卿都是乖宝宝,除了打架,其它时间也不爱吵闹,吃的也不算多,乔氏没花什么力气,就把这俩孩子养到了一周岁。
财大气粗的韩家,为这一对小儿预备了十几个奶娘,最后愣是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韩老板只得将雇请奶娘省下来的钱,都买了抓周宴上的小礼物。
抓周那天,小明珠与小闲卿照例打了一架,不过这一次是小明珠压倒性的胜利,她直接坐到了哥哥闲卿的小脸上。
“女强男弱,看这么个架势,韩家的家业很可能要落在明珠手里了。”韩老板有预感。
小明珠从出生起就附着满身富贵雍华,一双大眼睛就只追着金银珠宝转悠,与表面憨实板正的闲卿截然不同。
但女子持家,面对这偌大的家业,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这一步一步,并不简单。
作为一名普通的父亲,他不希望女儿陷入蛛网尘埃,被这些金银俗物缠身,小明珠的表现令他十分警惕。只因他向来深信,女儿家就是要拿来宠的。
“要不……给明珠先订下一门娃娃亲吧,敢情这求亲与做买卖一样,少不得囤积居奇,都说商人重利,能教好孩子的并不多,我们得一早看准了。”乔氏有了个建议。
可她在肚里盘算了一圈,才发现沧州商会的世交富户当中,年纪与小明珠相仿的男孩子只有五六个,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小明珠将来很可能就要远嫁,到时候娘家人护不住她,想像个螃蟹往窝里横就难了。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同行都像自己夫君这般白手起家的,也不是所有的夫君都像他那样会疼人的。
这一想,可就想远了。
抓周,俩小家伙周围放满了金银珠宝,笔墨纸砚,长剑大弓,绣线花样子,可是俩小家伙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宗旨,只顾相对坐着,齐齐拼命吮手指。
上门来庆贺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送来各种礼物都堆成了一座山,韩氏夫妇忙着招呼宾客,陀螺似的转,俩小家伙却一直风雨不动安如山,光会将眼睛往大案上瞟,各自严肃沉默着。
有看客忍不住腹诽:“看姓韩的把自己两个娃儿吹得多神乎啊,这样子比我那呆头鹅的娃子还懵,怕是被这么多双眼睛吓傻了吧?”
而就在这时,小明珠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将眼睑一垂,半合着眼帘,竟露出一丝鄙夷。
周遭莫明其妙地安静下来,光听着韩老板客套地寒暄:“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
说话间,哥哥韩闲卿先动了,只见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蹒跚地迈出两步,突然一个倒栽冲,竟然头朝下从床上掉了下来,韩老板没料到一向稳重憨实的小闲卿会掉链子,回身合手居然没接住。
小闲卿便“扑通”一声,摔麻袋似的掉在了地上,还砸出了响动。
乔氏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百十道视线一时齐刷刷地转过来,全数集中在小闲卿身上。
乔氏心疼得不得了,急急忙忙跑上前去抱儿子,却猛见一只小手从攀着桌沿用力一撑,一张肃整得没有表情的清秀小脸儿突兀地从大案那头冒出来,跟着,“啪嗒”一记轻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他拍在了大案上。
那东西似乎是活的,晕晕糊糊地自个儿转了个方向,有气无力地亮了个相。
“蛐蛐,蛐……”居然是一只威武雄壮的,蛐蛐儿。
“哗!”
宾客们都笑翻了——
小闲卿没抓那大案上的东西,却是扑去桌底捉了个蛐蛐儿,韩老板这面子还要往哪里搁哇?
韩老板又气又好笑,上前扶起小闲卿,想呵斥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来:“……妹妹……你来……”意思是,我抓完了,妹妹该你了?
竟没给韩老板半个下台的机会。
韩老板惊得脸都绿了。
韩家的堂堂大公子,在抓周宴上抓了个蛐蛐儿,难不成韩闲卿要斗一辈子的蛐蛐?这玩笑可开得大发。韩老板心间喟叹小儿顽皮,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三生石常年立于奈何桥边,往来接触的都是死气沉沉的鬼魂,连生魂都遇得少,投胎转世之后,他虽记不得前尘过往,但对此等鲜活之事还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就像扶兰赫赫一样,对那些金银俗物也是格外上心。
众人哄笑着,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韩老板才好。
韩闲卿就是在地上捡了个砖板也比这蛐蛐儿强,一块砖板,好歹还能被说成县官老爷的惊堂木,这一只蛐蛐儿……哈哈哈哈哈哈……要是韩老板的宝贝女儿再下地捉个蟑螂宝宝什么的,那就更有趣了。
小明珠压力山大。
韩老板低头替小闲卿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示意丫鬟过来把大案上雄赳赳气昂昂的蛐蛐儿赶走,小闲卿偎在他怀里,吧嗒着口水含糊不清地唤着:“妹妹妹妹……”
小明珠还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捂着个小袄子,在立起来的领子中间露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蛋。她脖子上挂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得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韩家这两个娃儿都是美人底子,只是都有点说不尽的呆傻,并不像韩家吹嘘得那么神气。
众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看小明珠,却隐约觉得小明珠脸上的鄙夷之意更甚了。
不对,小小年纪,哪学得会什么鄙视不鄙视?定是这娃儿早晨起得太早,这时候已经犯困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疑心是自己眼花。
乔氏看小明珠明眸半垂的样子,也以为她是困了,不由得轻唤了声:“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