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同门忙着修仙的时候,他和她是一样闲着的,她觉得最登对无非她和他,两个人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对着看一整天。阿木不会和她吵架,不会鄙视她的修为,更不会嫌弃她变老,变丑……还有,阿木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阿木有那么多的优点,都是妙妙最在意最喜欢的。
妙妙的心里,有一丝看不见的自卑,这点自卑把她顺理成章地推进了阿木的怀里。
如果阿木不是阿木,而是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修士,她未必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之所予,彼之所求。妙妙所想的,正是阿木几世所求。
只可惜,妙妙的声音飘散落耳边,阿木却睡觉了,什么也没听见。
时间过得飞快,成群结队的银翅鹤飞过,扑楞着翅膀掠过浅草,划过清潭。
水面上留下夕阳的倒影。
妙妙在绮丽的霞光之中打量着自己在水里的影子。
白色的影子,被红霞打扮之后,镀上了一层朱色的边,仿佛人间喜庆的嫁衣。
妙妙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脸,出神地向往着:“原来我穿红衣是这样的啊?好像比平时漂亮很多……”十六少女,有些春|光旖旎的想法也很寻常,只是妙妙空想的对象实在有限,她想象了一下自己与阿木成亲的场景,师父主持,百兽观礼,好像有些寒碜。
妙妙有些不满意地哼哼。书上说成亲是人生大事,怎么能如此简单?可是她摊开了手指,数来数去,也没超过十个人。师尊,师伯,来送月供的师姐,喜欢板起脸的大师兄……没有了。
妙妙收起手,喃喃地道:“那些千人观礼,百人道贺的婚礼是怎么来的?一个人怎么样交友广阔才能认识这么多人呢?”
谢轶言带着赫连歌和史留名上山,便看见小师妹抱着阿木自言自语。
她身上沾着烟尘味,树下还堆着一堆吃剩下的烤鱼,明明是仙门之地,却愣是被她活出了尘世的粗野味道。大师兄很不满意。
当他意识到小师妹这是投怀送抱之后,他就更不满意了。
妙妙的艳名在外,引了很多不必要的狂蜂浪蝶,每个月从各峰转至百岁峰的情信就有数十封,信经他手的时候,全都被扣下了。
谢轶言有些后悔当初救下这个女娃娃,万家的女子,果然天生就是媚物,是害人的□□。
史留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等谢轶言开口便先接住了妙妙的话:“不用费心去认识,我师尊说,如果实力够大影响力够大,别人反过来会巴结你。”
妙妙转过头,赫连歌当着她的面朝师弟踢了一脚,低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看不出这位女道友是在思|春?”
史留名抬起头,若有所悟:“夏天还没有过完,就开始思念春天,这是不是有些朽人忧天?”
赫连歌脸上挂足了黑线,当即黑沉着脸,缄口不语。
但两人的对话成功地惊醒了阿木,他睁开眼睛,第一时便看见了赫连歌。
仇人见面,格外眼红。
心头涌起的敌意,令他一时忘记了伪装,强大的威压袭来,逼得赫连歌连退了三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旁的史留史“啊呀”一声,跳开了一步,幸灾乐祸地指着师兄嚷起来。
“师兄,你看见美人腿都软了,这太丢脸了吧?师尊要是知道,肯定会笑死去。”
“你……住口!”赫连歌被那股威压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遑论是与师弟斗嘴,他闷哼一声,向后跌坐,随即双手捏诀,艰难地打坐。
很明显,威压只是冲着他一人而来的,难道是因为他之前调|戏这位玉珩宗的小师妹,被她师尊知晓……赫连歌心头漫过一丝悔意。
谢轶言本也以为是玉玄真人在暗中使绊子,但以他之见,玉玄真人的修为比他师尊还要差上一大截,绝计放不出这样霸道的威压,难道……他目光一闪,笔直地看向了阿木。
阿木心中一惊,即刻收回了灵力,重新摆正了一张木讷的脸。
谢轶言从他板正的脸上,隐约读出了一丝不甘。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妙妙不明白赫连歌怎么就脚软了,还有他明明游水逃走了,怎么又厚着脸皮回来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想了很多,却乌糟糟地没有重点,最后,她的注意还是放在了谢轶言身上。师尊不是说从青冥峰到百岁峰的路断了么?怎么大师兄会出现在这里?
“小小年纪,就不检点,居然学人在后山幽会,你师尊是怎么教你的?”谢轶言盯着阿木,从容上前,将小师妹从他怀里拉出来。
“大师兄,你就是面镜子,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你自己还不是带了人来幽会?”妙妙指着他身后赫连歌和史留名,满脸不服气。
“我和这两位道友不是幽会,我们只是路过。”谢轶言没想到师妹居然是个夹缠不清的,当即红了脸。赫连歌站在身后,连连摇头,一只手悄悄地搭在了师弟的肩膀上。
“原以为天下最傻的就是你,没想到竟能遇上个更有趣的。”
三人都没留意,小师妹眼中隐匿的嫌恶。
玉玄真人在她耳边没少说玉玑真人的不是,妙妙恨乌及乌,连着大师兄一起讨厌了。
她装起傻来,也够三人吃一缸的。
“就不能一边路过一边幽会么?这两者又不冲突!”妙妙甩开了谢轶言的手,回身拉过阿木,冷冷地道,“一人一万个功德,过路费。师尊说过了,同门也不能免。还有,你们耽误我捕鹤,再往上加五万,喏,你的破东西还给你!换更值钱的来!”妙妙从怀里掏出赫连歌先前给她的玉佩往空中一抛,像丢垃圾一样丢回给他。
赫连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说这块灵玉有多么珍贵,就凭也赫连公子的名声,哪个姑娘不巴结着要一两件东西贴身收着。他随身带着玉,无非就是想满足女道友们的臆想,送出去的东西,又哪得收回的道理?可是那灵玉入手,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那块灵玉本是从东海海底采来的灵物,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顽石。
妙妙还回来的灵玉,已经完全没有灵气。
扶兰赫赫是玉石的老祖宗,祖宗在上,有点灵气的石头都会贡奉一二,妙妙感受不到灵气流转,自然不知这块灵玉的全部灵气已经转移到了她体内。扶兰仙子下凡之始吞下的三百个聚灵阵每天都在运转,只是这一世被新的皮囊阻挡,聚灵的能力弱了许多,基本上只能贴身之物有效。
赫连歌几乎能肯定,自己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她这分明是扮猪吃老虎,故意阴他的。
他和师弟无缘无故被人扔进水里,又无缘无故地被种了一头的水草,分明也是这小丫头所为。他纵横胭脂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对家。
要不,就是这小丫头深藏不露,要不,就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至于高人是谁?他扬了扬眉,将目光落在阿木身上。
妙妙却机灵地把阿木护在身后:“拿不出八万个功德,就别往这边来。百岁几峰不欢迎你们。”
赫连歌踏前一步,挺身拦住了她,指着自己头上的水草,怒声道:“让我回去也行,先替我把这水草拿了。”
妙妙不满地瞪圆了眼睛,道:“你自己有手有脚,就不会自己拔掉?让开!”
赫连歌倔脾气上来了,梗在路上就不松口,只道:“九宗十二宫四大世家同气连枝,我叫你一声小师妹也不为过,你何必做出这副样子令我等为难?你替我把这水草拿了,我就让开,否则,大家今天就一起呆在这山上吹风看星星,谁也别想走得掉!”
妙妙从小被师尊宠着,除了师尊之外,哪有人敢当面给她添堵,她本来就石头转世,这硬脾气一上来,哪还拗得住,阿木全职装傻,只盼这几个人早早滚下山就好,却不料妙妙被触着了逆麟,和赫连歌先卯上了。
妙妙一脚站在自己有裙幅上,不留神踉跄了一下。
赫连歌嘲笑道:“怎么,怕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几十道金色星芒自妙妙身边浮起。
天色越暗,她身边的法珠就越亮。
法珠飞速旋转,化成千万道彗尾,一时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
赫连歌愣怔了一下,忽听史留名在耳边惊呼出声,跟着,谢轶言的剑芒对上了疾驰而来的金光。白光与金光撞在一起,震得树叶乱飞,妙妙错步一让,依旧踩在了自己的裙幅上。
阿木却知道,妙妙暗中将法阵换了,谢轶言是单一的水灵根,妙妙在催动法珠的同时,将法阵变成了土木双行之阵。
谢轶言的剑风打在阵壁上,立即被“落叶回风之阵”吸收,而法阵的另一极则生出了一道灰黄色的光球,越滚越大。
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小师妹,居然是用阵法的高手。
这简直闻所未闻。
☆、第110章 青史留名
妙妙的阵法原理很简单,分两步,借力,打力。
以阵法吸收谢轶言的剑风为借力,水生木,灵力被放大数倍之后,再化成与水相克的火炎术法反击回来。如果说谢轶言的力道为一,那妙妙打回来的火球威力就是他的三到四倍。好在谢轶言只用了三成力道,猝然之际,慌了一阵子,但好歹还是扛下了妙妙抛过去的火球。
侥是有惊无险,谢轶言仍免不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到妙妙可能会一点法术,否则她也不会傻呼呼地冲过来。他担心赫连歌不知内情,出手太重,会伤了玉玄真人的心肝宝贝,所以才替赫连歌挡了这一击,没想到却是挡对了。
以赫连歌现在残存的灵力,被这火球缠上,只怕受伤难免。
火球擦着谢轶言的耳朵飞了过去,落在一团青草里,随即散成了金色的星芒,倏忽不见。若是他还能摸到鬓边被烧焦的头发,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火炎术是由妙妙放出来的。妙妙依旧是凡人一个,她站在那儿,除了脸蛋,几乎没有别的亮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谢轶言完全想不到,那火球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消失的。
包括妙妙自己也不知道。
补天的五彩石本是出自女娲之手,女娲大神并五行于天地,为之补天。意思就是说,补天石本身就集齐了五行之灵,能够相互转化。妙妙能驾驭各种灵力并非偶然,她是没有灵根,因为她本身就是制造灵根的契机。女娲补天,天地才有四象八卦,五行灵轮。由此,风吹云,云带雨,雨浇树,树成土,土生灵矿,林林总总……如果非要从灵根说起的话,妙妙的灵根应属五行之外,等同虚无。
即,妙妙的灵根属性为,无。
而妙妙运用阵法,就是一个从无到有,无中生有的过程。
谢轶言与妙妙分属同门,妙妙之前与玉玑真人走得近,其座下弟子平日练了些什么招式,她也都清清楚楚。以前的好奇追问,就成了今日御敌的无上经验,也算是阴差阳错。妙妙没有与赫连歌直接对上,也是件好事,从熟悉的东西入手,总要容易许多。
谢轶言起式是什么样的,放的是什么招,剑气落在哪个位置,在妙妙记忆里全都有规律可循,妙妙闭上眼睛,都知道站在哪个位置是最安全的。谢轶言引以为傲的绝技,被妙妙用眼睛分解开来,衍生出一套完整彻底的对敌套路,妙妙先他一步,站在了生门上。
就算谢轶言的灵力未被吸收,也不一定能击中妙妙。妙妙早就算好了。
赫连歌与史留名之前见识过谢轶言的冰凝剑,自然知道他的威力,没想到竟然轻易就被破解了。用阵法之人,一般修为也不会差,因为修为太低,布阵的速度一定会跟不上,所以反推过去就是,这位小师妹的修为已至臻境,再往前推一点,赫连歌得出了一个结论——刚才那个威压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云渺师妹的手笔。
云渺师妹的修为,比玉珩宗首席弟子谢轶言还要高。
赫连歌的表情立即变了。
修者,以强为尊。小师妹的修为高人又美,无怪乎会引来无数狂蜂浪蝶……
赫连歌不动声色地看了阿木一眼,心道,小师妹不谙世事,也不大会看人,居然好好儿跟个傻子在一处,真是太可惜了。
所有的能耐都归功于小师妹之后,赫连歌很自然地将阿木归为了花瓶这一类,他甚至觉得,这位眼神呆滞的美男子是不是被采过元阳的炉渣。毕竟,以十六岁的芳龄就能精进于此的概率微乎其微,除非修行时会用到一些非常手段,比如,炉鼎。
赫连歌一向鄙视各种玩炉鼎的道友,但这一次却例外。
他隔着谢轶言,细细打量阿木那一身装备,居然还有些小小的嫉妒。
阿木不知道赫连歌心头千回百转闪过许多心思,更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就变成了人家心目中的炉渣,他全神贯注地看妙妙与谢轶言斗法,早把赫连歌和史留名二人看成了布景板。赫连歌盯着妙妙的脸和身段,禁不住想入非非,史留名却盯着妙妙的衣摆,默默出神。
谢轶言一连换了六七种法术,都被妙妙准确无误地挡了回去,她一看他起势,或者捏诀的手势,就知道自己要往哪边站才好,可是她的裙子太长了,不管她怎么躲,都踩在了裙幅上。如果她能穿得利落点,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玉玄真人那样一个火爆性子的师尊,居然教出个心思细腻,精于算计的徒儿,这委实令人吃惊。妙妙斗法的风格,与玉玄真人的大开大阖截然不同,这样步步为营的打法,既新颖又踏实,还省力,从长远看,竟不知比玉玄真人那般鲁勇霸气高明多少。
玉玄真人完全不懂阵法,难不成,云渺师妹还有第二个师父教导?可是放眼整个玉珩宗,也没有一个阵法高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轶言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这“第二个师父”的头衔扣在阿木头上。
妙妙与谢轶言斗法,阿木和史留名便呆呆地看着,一左一右,有如哼哈二将。
不同的时,阿木面无表情,史留名则两眼发亮,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灵笔和一卷净台纸,一边看一边飞快地演算些什么。
阿木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一缕神识,看穿了净台纸,也看穿了史留言笔下演算的数据——他居然看出了妙妙的阵法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