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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光站着,快给父皇把脉。”说话的是太子慕安,现在但凡皇帝不吱声的时候,就要他主动来拿主意。
    白瑄搁下专属皇帝使用的紫檀夔龙纹药箱,又拿出皇帝使用的明黄腕枕,恭敬地搁到了小桌上。
    待到皇帝坐直了,将手搭在了腕枕上,白瑄又拿出明黄的绢帕,覆到了皇帝的腕上。整个过程里,白瑄都跪在皇帝龙榻跟前,万分谨慎。
    号脉结束后,白瑄没有即刻开方子,而是后退了两步,跪在了地上,而且长伏不起。
    慕安不知白瑄为何跪下,心中不安起来,“有什么话白太医尽管说。”
    皇帝也睁开了原本闭着的眼睛,他打量着白瑄的样子,动了动胡须,“这是怎么了?”
    白瑄只觉得自己的鬓角处缓缓滑下一滴汗,他酝酿了好久后才开口道,“陛下的血咳虽成了痼疾,但是病症较轻微,平日里是不妨事的,只要多服用补气益血的汤药,再注意劳逸得当即可。”
    皇帝何其精明,他立刻问道,“那不平常的日子呢?”
    “若是遇了风寒风热这类疾病,会咳得很格外厉害。就像近几日,陛下龙体微恙,咳嗽也加重许多。”白瑄伏得更深了,“陛下请容臣斗胆一言。”
    “你说罢。”皇帝听他这些啰嗦的话听得腻烦了,早就在等他的斗胆进言。
    站在一边的慕封盯着太子慕安,嘴角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陛下的痼疾,臣在民间也遇到过。民间的郎中会在咳疾加重时,在药方里掺上少许人血,晾干后揉成药丸,每顿服用两颗,补气益血效果远胜普通的方子。”他鬓间的那滴汗已经悄然滑落至地上,白瑄整颗心都高高悬了起来,是死是活就看皇帝对此的反应了。
    果不其然,皇帝根本没忘记十八年前他的爱妃殒逝的原因。
    “白瑄,你是想让朕死吗?”皇帝猛拍了一下小桌,上面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臣万万不敢!”
    “父皇,儿臣也随白太医到民间走过,儿臣可以证实白太医所言非虚。”慕封乔做恳切,与白瑄并排跪了下来。
    “三弟,当年靖贵妃的事情难道你忘了吗?白太医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
    慕封心里冷笑一声,他深知慕安的性子,慕安表面上为他的莽撞担忧,实则戳破了父皇最忌讳的这张纸。慕封敛起瞳仁,心道,慕安啊慕安,这步棋我若是赢了,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陛下,当年之事因臣的长兄而起,臣一直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怀。只是陛下咳血之症与靖贵妃完全不同,所谓对症下药,医治陛下的方子与靖贵妃的也是截然不同。而且,自古就有说法,血不融者命不同,命不同者不相宜。臣的长兄与臣皆卑微贫贱,靖贵妃高高在上,所以以长兄的血入靖贵妃的方子不见功效反误其命。”白瑄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话要慕封亲自说。
    “父皇,儿臣与白太医商量后,私自用儿臣的血为父皇制了药丸。儿臣可以当即服用,以证药丸安妥。父皇日理万机却还要遭受痼疾折磨,儿臣实在不忍心,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皇排忧解难,只有去民间访了方子回来,以解父皇病痛烦扰。”慕封诉说的过程中几欲声泪俱下。
    三个皇子中的慕闻许久未有说话,他一直是这样,在大哥和三弟中间保持沉默,在父皇面前也保持沉默。
    皇帝闭上双眼深思了一会儿,道,“拿上来吧。”
    白瑄立刻暗暗舒了一口气,只要皇帝接受服药,他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
    白瑄取了木质锦盒出来,打开之后里面是四颗暗红色的药丸。慕封当即拿出两颗,用水送下。
    皇帝虽不通医理,但他多少也知道吃下人血其实是没问题的。只是当年靖贵妃的死如鲠在喉,他心里难以放下罢了。既然白太医说了方子有效,那就暂且听他一言,若是再有不适或是没有好转,再办了白瑄也不迟。况且三皇子慕封已经服了药丸,也未见什么不适,他的孝心实在难得,皇帝这样想着也服下了药丸。
    慕安冷眼看着白瑄和慕封一唱一和打孝心牌,心里头琢磨着他们是在搞什么鬼。皇帝服下药后,就让白瑄先退了下去,皇宫里就只余他们皇家父子四人。
    “老三,你也算有孝心,原本白太医的方子也算抑得住咳嗽,你还亲自去民间调查了一番。若是朕的病大有改观,朕会好好赏你。”算起来,皇帝已经年近六旬,因多年烦忧国事,他的鬓发都已苍白,说起话来也是慢声慢语。
    “儿臣不敢居功,若非白太医经验丰富,事必躬亲,儿臣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儿臣流血没什么,哪怕丢命也要父皇安康。”慕封不愧是老油条,趁着白瑄不在,他把血药丸的责任统统推到了白瑄身上。等到皇帝的病好了,一应的奖赏他在坐享其成便好。慕封之所以敢提出血药丸这个办法,是事先都跟白瑄策划好了一切的。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把计划说与了白瑄,白瑄第二日便在皇帝的方子中偷偷加了一味加重病情的药,所以这两天皇帝咳的严重了许多。方才的血药丸里,多余的药撤了去,又加了几味功效十足的药,因此这几日皇帝的病必会有所好转。而皇帝所知道的,不过是药丸里比平日多加了慕封的血,那这功劳会算在谁的头上?必然是慕封了。
    慕封正得意的时候,只听得皇帝道,“好了,老二老三你们先下去,朕与太子还有话要说。”
    慕安即刻躬了躬身子,“是,父皇。”
    慕封迎上慕安得意的目光,心里悄悄记上了一笔,他面上陪笑道,“大哥,告辞。”
    外头的太监又打了帘子,慕封跟慕闻退出了嘉和殿。殿外的长阶上,慕封一眼就瞧见了前头白瑄的身影。白瑄走的很慢,是有意在等慕封跟上来。慕封匆匆向二哥慕闻告了辞,慕闻也不与他多话,两个兄弟就此分道。
    空旷而高大的长阶通体由汉白玉雕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白瑄见慕封跟了上来,立刻行了礼,“三殿下。”
    慕封转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幽幽问道,“药丸没问题罢?”
    “依三殿下的意思,下官星夜合计好了方子。可以保证不会有问题。”
    “本王相信你,毕竟你是太医院的长官,这件事一定要不露声色的圆满结束。”
    “是,下官明白。”白瑄方才在嘉和殿里攥着的冷汗也都渐渐散了,他宽心下来。这件事若是成功了,白家在太医院的地位会愈加巩固,若是将来慕封真能当上皇帝,他跟皇帝也算是亲戚了。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何况是追随着意指皇位的人。
    想到这里,白瑄不禁想到了白珎,他的妹妹虽然是二皇子的妾室,但她离家多年,从未关照过白家什么。而且,二皇子慕闻就跟他的名字差不多,默默无闻,白珎这里根本就没有振兴白家的路子。想当年,他曾祖父那辈的时候,白家枝繁叶茂,争抢白家衣钵的人不计其数。最后还是他父亲,也就是白实文,凭着长官提点的位子以及精湛卓绝的医术将白家衣钵继承了下来。其余人都成了旁族,只有他这一脉是白家的宗家。在白璟流配、白珎离开后,白瑄按下誓言,决不能让老爹的心血断送在他的手上。
    两个男人沉默地走在长阶上,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心事相辅相成,两个人才结成了同党。
    慕封的目光放到远方,盯着楼阁殿宇的飞檐屋角,阴沉道,“这才是第一步棋,算不上什么,这第二步,还是要看慕安给不给面子。”
    白瑄点了点头,算作应答,他也知道慕封的第二步是什么。
    引慕封的血做成药丸为皇帝医治只是开头,就算成功也不过是让皇帝多赞许慕封几分。
    第二步才是整个计划的重点所在。
    ☆、第11章 来者不善
    五天后,慕天华去贡院参加了乡试。乡试要足足考到下午才结束,现在才是上午,白苏一直在药铺子里头忙来忙去,也没去想慕天华的事情。
    这几天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白璟也没有为难她,就算父女俩在药铺里打了照面,也不再兵刃相向。白苏趁着现在这股和平劲儿,就在药铺呆了起来,一面帮白芷的忙,一面自己也重新巩固药材知识。
    倒是青之,自打那天赵子懿来过之后,一直怪怪的,不似从前活泼热情了,当中原因白苏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
    这几天早晨的时候,青之还是会熬粥。两碗粥规规矩矩地摆在药柜子上,等到白芷和白苏来的时候,青之人已经回到了后堂,煎药去了。
    “少了他,怪冷清。”这么想着,白苏不留神就嘀咕了出来。
    “谁?”白芷在忙着给病人抓药,对白苏的话也是随意一搭。
    “还不是因为你嘛,青之的心受了伤,现在大白天也见不到他。”白苏手托着腮,注视着自己的姐姐。
    白芷沉默下来,她心里也愧疚,青之嘴上不说,但明眼人都感觉得出,他对待他们姐妹虽然都好,但还是有关键性的差别的。
    “唉,算啦,当我没说。”白苏怕白芷太愧疚,最近因为赵子懿的事情,白芷的心事已经够厚重了。白苏有点责怪自己的快嘴,估计白芷心里又难受了许多。
    这时候药铺外头进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一脸横肉的十分吓人。此人看着也不像生病了,白苏正纳闷,只听这人吼道,“谁是给我弟弟抓药的!是谁!”
    白苏瞅见这人后头跟着的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这才想起来是昨天吧,她跟白芷都在铺子里的时候,这个孩子自己来抓过药。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这个壮汉怒气冲冲的,白苏绕出柜台迎了上去,好声好气地问道,“客官,发生什么了?”
    “就是你吗?!”壮汉立刻上前了几步,两只眼睛瞪的老大,“你给我弟弟抓的药?!”壮汉的声音愈来愈大,药铺子里的人都循声看起了热闹。
    此人一看便知来者不善,白芷性子安静沉和,若是她摊上这种事估计会处处吃亏,白苏想着立刻毫不犹豫的答道,“是我,怎么了?”
    “你这个欠扁的!”壮汉开始口出恶言,大掌也抡将上来,一把揪住了白苏的头发。
    白芷见状况突然复杂了起来,立刻搁下活计,也走了上来,“你这人怎么动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弟弟的药是我给抓的,别欺负我妹妹!”
    “滚开!不用你护着她!”壮汉又一掌推开了白芷,“我就是找她算账!”
    白苏只觉得发根处被揪得生疼,她咬咬牙,安慰白芷道,“姐姐你别怕,我没事。咱们若是犯了错,耽搁了病人医治,被打一顿也是应该的。但前提是得把话说明白,大哥你这样直接动粗的,恐怕不妥当吧。”
    药铺里的其他病人也都附和起来。是是是,说的有道理,诸如此类的声音微弱的响了起来。
    白芷看着这些围观的人,心里一阵火气,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被人欺负,只知道在旁边低声附和,有什么用!
    壮汉松开了白苏,“死丫头我这就跟你掰掰清,免得你以为自己被白收拾了一顿!”
    白苏理了理衣衫,依旧不卑不亢,“你口口声声说要算账,那就先把昨儿抓的药材跟方子拿来,咱们有对证,才好说话。”
    “什么药材方子?我干嘛要拿方子?我弟弟昨儿喝了你们的药,病非但不好,还上吐下泻!你看看他现在这虚弱样!你有什么好说的?!”壮汉一把揪住身后的男孩,推到了白苏面前,“你看好了!我弟弟现在这样都是你给害得!”
    “哥——”男孩有些为难,他怯怯地望着白苏。
    白芷虽然温婉,但她实在听不下去这汉子的歪理,她挡在了白苏跟前,“你这个人还讲不讲理!难道你弟弟昨儿只吃了我们的药材吗??想和我们算清楚,就把昨天抓的药材拿出来,咱们一样一样对,看看是药材的问题还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壮汉吃了个憋,顿时火气冲上额头,他一把揪起白芷的衣襟,“怎么跟爷说话的?你知道爷是谁不?”
    “放开她!”
    白苏和白芷立刻听出了这是青之的声音,循声看去,青之果然拿着铁锹出现在房门跟前。白芷看着眼前十分熟悉的场景,不觉眸底上了一层细泪。青之,青之,你这是何苦。
    “你们铺子合伙欺负起人了是吧?爷今儿就算把你们的铺子给砸了烧了!戊庸城里头也没人敢治爷的罪!”壮汉来了劲,将白芷往旁边一扔,一拳就砸在了柜台上。柜台上的木头本就薄脆,一下子就被他砸出了一个坑。
    “你再动手,我们就真报官了!”白苏挡在了药柜跟前,她想阻止这个疯子的行为。
    壮汉听了白苏这话,立刻大笑起来,“你报啊,你这就去报!我倒看看这事儿衙门怎么办!你们一个小药堂还怎么开下去!”说完,他猛推开白苏,白苏脚下一绊,眉骨一下子擦到了柜台的边角,当即豁开一个口子。
    青之双手握着铁锹抵在了壮汉身前,他阻止住了壮汉上前继续欺负白苏的趋势。说实话,青之真想一铁锹敲到这个疯子的脑瓜壳儿上,可是他明白的很,一旦他动手打人,他就给白家药堂惹上麻烦了。看病治人的地方开始打人了,这传出去,实在有辱名声。
    事情闹得有些大了,白家的一众小厮都拥了过来,这才制住了疯汉。
    白璟也闻声赶来,他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还有白苏眉角的血迹,凛凛问道,“发生什么了?”
    壮汉被两个人钳着手臂,嘴里更来了劲儿,“这就是白家药铺!欺骗病患还欺负病患!快看啊,大家快看,白家要杀人了!”
    药铺外头人围得越来越多,好多在正堂排队等着看病的人也不顾排队了,都凑了上来。
    白璟心底烧起一股暗火,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这位客官,咱们有话好说。有什么事了,如果是白家的责任,白家一定不会推辞。但是,你这样扭曲事实侮辱白家的名声,甚至对我的女儿大打出手,我白璟决不能容忍!”
    这壮汉要比白璟小个二十来岁,老爷发话了,他多少有些忌惮,嚣张的火气明显不如刚才对着两个姑娘那么大了。
    “白芷,扶白苏回屋包扎。”
    “爹——”白芷有点担心,但还是听从白璟的话,带着白苏先退了出去。
    “青之,你把客人都带出去,在院里等一会儿,咱们今天还是要开张的。”
    青之瞪了一眼壮汉,然后拎着铁锹,把屋里围着看热闹的旁人都引了出去。药铺里就只剩下四五个看着壮汉的小厮,还有白璟。
    关起门之后,壮汉有点慌了,他高声问道,“怎么着?你想杀人灭口?!”
    白璟走到他跟前,“我活了将近五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比你牛鬼蛇神的人多了去了。小子,你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几分,我不知道你是戊庸城里什么势力的,但我们白家行的端做的正,根本不怕你。你弟弟因为什么原因出了事,看样子,咱们也没法说个清楚了。你既然有气,就去衙门告状子吧,我们白家上上下下都等着呢!”
    “放开他。”白璟吩咐了一声,那些小厮立刻松开了壮汉。
    壮汉啐了一口,指着白璟道,“你能耐,那你就等着吧,咱们衙门上见,爷折腾不死你。”说完他甩了甩胳膊,破门而去。
    人群似是恐避之不及一般,都给这个壮汉让了一条路。有人认出了这个汉子,对着旁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好像是城东的冯家大少爷,威风的很啊,白家这回算是惹上梁子了……”
    慕天华结束了乡试之后,充满期待的走出了贡院。
    贡院外头人也挺多,他找来找去也没有看到他心里的那个身影。微微叹了口气,他正想离开,身后却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去,女子梨涡微漾的笑容映入眼帘,慕天华看得怔了,如坠梦中,“你来了——”
    白苏点了点头,莞尔道,“不是说在你落榜后,要来安慰你么。”
    他注意到白苏眉上包着纱布,原本因见到她而舒展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你受伤了?”
    “嗯——”白苏抚了抚纱布,道,“上午有人来药铺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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