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没注意就算了,但是白苏对“慕家”这两个字再敏感不过了。慕家,慕家,会不会是城西的慕家,慕天华的慕家……
她愣愣地看着玄衣公子,没成想他竟也在这时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白苏竟有了一丝被对方吸进眸底的错觉。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移开目光,眼前却挥之不去那对洞若观火且难以捉摸的眸子。
玄衣公子未曾多言,旋即迈开步子,也未曾告辞,就离开了白家药堂。
他身后的小少侠挠了挠后脑袋,讪讪地对着白家众人赔笑道,“抱歉抱歉,我家公子就是这样不苟言笑。”
白璟也未有不满,他对小少侠也行了礼,“无碍,多谢少侠了。”
“我叫吉祥,不叫少侠,嘿嘿。”唤作吉祥的少年乐呵呵的,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一贯幽幽的声音,“吉祥,还磨蹭。”
吉祥立刻绷紧了身子,“嘿嘿,不能多留了,告辞!”说完,一溜烟地跟上了前面的面瘫主子。
白家的人目送着这对儿主仆,是青之先感慨了句,“这对主仆真有趣啊。”
白璟也一改严肃,淡淡笑了,“走吧,我们进去吧,过会儿铺子还要照常开张。”
孙兰芝、如玉等人都跟在白老爷身后,进了屋子。白芷转身之前,见白苏还立在原地,便上前问道,“妹妹?”
白苏这才收回飘出很远的思绪,她垂下眸子,并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方才真险,以后若再惹上这种无理取闹的人该怎么办。”
白芷扶住她的双肩,安慰她道,“我的好妹妹,你便放下心来罢。爹不是说过,行医之人掌握别人的病痛生死,哪能不惹上麻烦。况且,这不是有贵人出手相救了么。”
白苏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玄色身影,而后跟着白芷跨进了院门。
远处的那对儿主仆,依旧奇奇怪怪的。吉祥热乎乎地对玄衣道,“公子,吉祥根本没想到你会插手唉。”
冷面,沉默。
吉祥又热乎乎地道,“我也有好阵子没动手了,方才公子一吩咐我,我还生怕功夫生疏,制不住那大家伙呢。”
冷面,沉默。
吉祥早就习惯了自己主子这样,他依旧热乎乎,“不过公子哎,你不是从不掺和别人家的闲事嘛。”
就在吉祥以为等待他的还是沉默的时候,玄衣伸手敲了他的脑壳一下,“吵死了。”
吉祥说的不错,他性子素来冷淡,没有掺和别人家事的习惯,有时候连自己的家事都懒得管。玄衣的眼前闪过方才白家门前那个女子的面容,一抹难得的淡笑噙上嘴角。是了,他不管别人的家事,但是他大哥的家事他可不能不管。唉,不得不说,慕天华这小子绘画的功底真是了得,他不过只看了一眼宣纸上的肖像,就能在看到真人的时候一眼认出。玄衣暗暗感叹,脚下的步子也不觉放慢了些许。
吉祥看着自己主子严肃的面孔下掩藏不住的淡笑,也开怀笑了起来,“公子这样真是少见啊。”
“砰!”吉祥的脑袋瓜上又结实挨了一记。
这一整个白天,白苏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临到傍晚收拾药铺的时候,白芷才抽出工夫关心她,“妹妹还在为早上的事心事重重?”
“姐姐,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公子提到了‘慕家’?”白苏也不打算再隐瞒了,她索性向白芷坦白开。
白芷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慕天华?不会吧,姓慕的又不止他家,何况或许是谐音呢,树木的木,沐浴的沐,哪个木字都有可能啊。”
白苏拍了拍脑袋,“我真笨,我怎么没想到。”她登时轻松了许多,这转变让白芷吃了一惊。
“你就那么担心是慕天华他家的人?”
“姐姐你不懂,我不想欠他太多。”白苏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犹豫再三,却还是对自己最知心的姐姐说了明白,“昨日他抱了我——还叫我等他殿试之后,和他在一起——”
白芷立刻拍起了手,“这是好事呀,难道你不喜欢他么?”
“当然不喜欢!”白苏急急抛个干净。
“不喜欢你今天还戴着他送的桃花簪?姐姐送的簪子都不见影子了!”白芷打趣起她。
白苏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早上她刚想插上白芷送的簪子,外面闹事的就来了,她只好先搁下簪子跑了出去,而后这件事就忘了干净。
“苏儿,慕公子温柔英俊、翩翩有礼,慕家也算城中大户,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白芷扶着自己的妹妹坐了下来,“咱们女孩子,此生所求不过与一心人白头到老。我瞧那慕公子对你是用了真心的,你可要好好考虑。”
“可是姐姐,你与赵公子的事情还没有眉目,苏儿现在还不想找什么一心人。”
“傻姑娘。”白芷万分心疼起她这个死心眼的妹妹,“我与子懿的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你若等我先嫁人,只会耽误自己。我都想好了,如果爹不许我嫁给子懿,我便谁也不嫁。所以苏儿,你不要等我,不要被那些琐碎纲常束缚了住。”
白苏见白芷的目光笃定深沉,便知道白芷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没想到白芷对赵子懿的用心竟有如此之深。
正在两姐妹谈心的时候,白苏的贴身丫鬟半夏跑进了药铺,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道,“大小姐,二小姐——冯家那个大少爷——午后时分被人打死在郊外了!”
☆、第14章 牢狱之危
冯家的大少爷被人活活打死这事情立刻成了戊庸城里最大的消息。就算已经入了夜,百姓们也都乐此不疲的奔走相告。戊庸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因为地处边境,烧杀抢掠的事情并不少见。百姓之所以这么起劲,是因为冯大是城里出了名的恶霸。小农小户都知道冯大的恶名,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这家伙的欺负。
然而,毕竟是死了人,即便冯大死了在百姓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可冯家势必要不依不饶。
这回,衙门的人真的来到了白家药堂,而且手上还拿着热腾腾刚由冯家呈上去的状纸。
“谁是白璟?”衙门的差使握着状纸候在白家大门跟前。
白璟照样神色自若地出现,“在下就是。”
“跟我们走一趟吧。”差使努了努嘴,身后有两位佩刀侍卫立刻上前左右擒住了白璟。
孙兰芝被眼前的仗势吓到了,她哀求道,“我们老爷是无辜的,我们老爷不会杀人的!”
“兰芝,别怕,不会有事的。”白璟沉着冷静,他安慰自己的夫人道,“咱们行的端,不怕衙门审问,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孙兰芝听了这话,更加掩饰不住啜泣了,“可是衙门审问是要动刑的,老爷你都上了年纪,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眼前又飞掠而过十八年前那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孙兰芝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白家到底是招了什么晦气,为什么一个个不相干的人的死都要怪到她的丈夫身上!
孙兰芝身边的如玉也难受极了,她扶住孙兰芝,对白璟道,“我们会想办法的,会照顾好白家,您放心。”
白璟点了点头,上了囚车,随着衙门的人远去了。
家里的三个兄妹才听闻衙门来人了,都焦急地跑了过来,却只见到他们父亲瘦弱的背影。白苏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暗暗攥紧了拳头。白敛扶住了孙兰芝,“娘,咱们先进去,爹的事情我们这就想办法。”
一众人相拥着回到正堂里,大家都坐了下来,气氛无比的凝重。
青之给大家泡了茶,一一斟了过去,一来安定情绪,另一来也能提提神。
白璟被押走后,白敛就成了半个主人,他拿出了主事的样子,率先说起话来,“我之前就打听过,这个冯大无恶不作,且梁子结了很多,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冯家之所以会写状纸告我们,也是因为我们是冯家新结的梁子。但爹光明磊落,白家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杀人之事。爹整个下午都在给人看病,冯家是不会状告他亲手杀人的,只能诬告我们是幕后黑手。我们没做过的事,他们根本拿不出证据,加上幕后黑手的名堂本就空虚,衙门审问不出结果,很快也会放人。所以大家不要担心,爹不会被冤枉。只是,爹上了年纪,恐怕难以承受衙门的行刑,咱们现在一定要想出能给爹脱刑的办法。哪怕去求别人,也不能让爹受罪。咱们都想想,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在衙门说上话的?”说到这里,白敛突然很愧疚,若不是他选择了饱受挤压的商贾事业,他也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
出乎白敛意料的,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的两个妹妹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有!”
白芷和白苏面面相觑,她们深知彼此指的人是谁。白苏着急了,她担心白芷将赵子懿说出来,白芷还没做好父亲的工作,就要将她和仇人儿子之间的亲密关系暴露出来了么。不,绝对不行。
“城西慕——”
“赵子懿,赵将军。”白芷看穿了白苏的想法,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她一直掖着藏着的名字。白芷明白,白苏和慕天华虽有来往,却不算熟识,远不如她与赵子懿之间的关系。与其让白苏去求慕天华,不如让她随意向赵子懿提起一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她继续袖手旁观,只为一份儿女私情,那就太对不起生她养她的白家了。
孙兰芝十分疑惑,“将军?”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都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的女儿怎么会认识一个将军。
青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波澜,他定定地看着白芷,心中的滋味难以说清。
“京师驻军的将领,他一定能在衙门说上话。”白芷暂时还不想解释,她怕事情越搅越乱。
白敛也想不了太多,他答应下来,“大哥这就陪你去见赵将军。”
“不。”白芷果断拒绝,“苏儿陪我去就好。”
白敛怎么放心如此夜里让两个女子出行,青之看出大少爷的担忧,他主动走上前,“夜很深,大小姐,我跟着你们罢。”
青之为她挺身而出两次,白芷一直记着他的恩情,纵然她不愿意让青之再见赵子懿,她也不能拒绝他。
白敛为他们备好了马,三个人即刻骑马扬尘而去。
戊庸城外十五里远的地方,驻扎着朝廷派来的戍边军队。赵子懿褪了盔甲,只着家常的长衣坐在书案跟前,一手撑着额,他有点累了。烛火晃动了一下,是因为营帐的帘子被人撑起,进来的人是他的近身侍卫荣康。
“将军,哨兵探到了白小姐,她正往咱们这里赶来。”
赵子懿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甚至不用去惊讶,就知道白芷所来是为何事。不是因为他消息通达,而是因为冯大的死,本就与他脱不开干系。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白芷三人来到了赵子懿的营帐跟前。青之和白苏候在了外面,白芷一人先进了帐子。
数日未见白芷,赵子懿万分思念,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紧贴住她的鬓边,“芷儿,芷儿,你怎么会来这里?”
“子懿,家里出了事情,我有事求你。”白芷没有和他温存下去,眼下家事比什么都重要。
赵子懿也松开了她,立刻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了?”
“衙门里来了人,是冯家状告我爹谋害了冯大,我担心衙门行刑,爹他会受不住。”白芷哽咽了起来,在赵子懿面前,她的情绪更容易波澜。
“有这等事!”赵子懿故作什么都不知,匆匆披上长衣,“我这就随你去趟衙门。”
白芷安下心来,她知道赵子懿的性格,他只做有把握的事。看来父亲有救了,白芷感激地望向赵子懿。
赵子懿牵着白芷的手走出营帐,在影影绰绰的篝火照映下,他与青之不期对视。两个男人心怀鬼胎,却被这吸纳一切的夜色掩盖了住,白芷和白苏谁都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
到了衙门之后,已经过了四更天。白璟被关押在牢狱里,留待次日一早行刑审问。赵子懿人一出现在衙门里,衙门里当差值夜的管事侍卫立刻迎了出来,哈巴狗一般地招呼着赵子懿。
“县太爷呢?”赵子懿不理会这样的趋炎附势,他直奔主题。
“回大人的话,县太爷明儿一早才来,敢问大人是为何事?小的可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戊庸这个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人多得是。像赵子懿这样的将军,奉皇命前来戊庸,在当地的小官眼里,算是钦差大老爷了。
“你们衙门抓错了人,白家老爷素来行善,岂容你们冤枉?”
管事的反应过来,他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可是冯家那边不是告了状纸嘛,下官也是奉命办事——”
“明儿一早,开堂之后做做样子,就立刻放了白老爷。告诉县太爷,都是我的意思,有什么差池我担着。”赵子懿知道衙门要秉公办理,不能徇私枉法,现在是肯定不能放人出来。他也懒得与此人啰嗦,索性给他指明了路子,让他们知道,白老爷动不得。
事情也算告一段落,白芷和白苏都安下心来。走出衙门的时候,赵子懿牵起白芷的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勒令她放下心来。尽管父亲的事情压在心头,白芷也勉强笑了出来,“耍威风耍惯了,对我也这么凶了。”
“你放心,我才安心。”赵子懿捧住了她的面颊,轻声道,“听话,好吗?”
白芷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尽的感激和愧疚,“子懿,明儿我就跟爹提起我们的事情,我不犹豫了,哪怕要违抗他的意思,我也愿意随你去平阳。”
赵子懿的心头柔软了起来,他点点头,而后目送着白芷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他们的对话,青之都听了清楚。此刻他的马错在白芷的马后,他看着白芷的背影,心头刮过一阵风。
今日晌午,他独自一人去了戍边军营,将冯大闹事的事情说给了赵子懿。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从营帐出来后不久,城里就传来了冯大被人打死的消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久,也痛苦了好久,最终还是屈服于心底那最深的声音……
芷儿,不要怪我有了害人之心,我只是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却无能为力。当年的青之永远都在,他就蹲在那垛墙角边,他一直体会着你给的温暖,他也将用他的方式守护着你。
白芷,请你不要怪我。
☆、第15章 慕家兄弟
白老爷出事的这晚早些时候,城西幕府里慕天华的住处中,慕家的两个兄弟在一起切磋棋艺。如意台上的红烛映着镂空的雕花木窗,两个男子的影子投在墙壁的字画之上,影影绰绰。屋内缭绕着轻淡的檀木香,慕天华有些犯困,他撑着额头,不觉半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