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笑道:“老夫人也是关心我,倒是磕坏了屋里的桌椅,我那边大力,也不知道弄坏没有?”
她语气幽默,大奶奶被逗笑,一路送她回院子,吩咐下人送了几瓶擦手的雪膏。
大奶奶走后,翠玉念叨:“卫家老太未免太刁钻,哪有对客人那般说话的?”
禾生摆摆手:“人在屋檐下,受点气也正常。我都没怨,你怨什么?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别想其他的。”
翠玉抿嘴。
一进屋,便听见后墙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扰乱人的心情。
翠玉心疼禾生方才在里屋被刁难,现在回了屋还不能清静,端茶递水揉肩捶背,只盼着她心情好转。
“后墙是怎么回事?”
翠玉回:“不是后墙是隔壁,早上大奶奶差人来说过了,说是隔壁宅子刚被人买下,现在正在整修翻新,可能会有些吵。”
“这样啊……”禾生无奈地叹口气,靠在躺椅上,望着垂下的树枝新叶发呆。
翠玉自告奋勇,“二娘子,不如我唱歌给你听,正好遮住这嘈杂声音。”
禾生嘴角上翘:“好啊。”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翠玉拍着手,唱起了望京的歌谣,她的声音略显粗犷,唱得又没有调子,禾生几次想笑都忍住了。
一曲毕,她笑着看禾生,“好听吗?”
禾生眨巴着眼睛:“好听。”
“那我再来一曲。”
“不用了……”禾生看着满心欢喜的翠玉,不忍打击她,勉强笑道:“要不还是我自己唱吧。”
她的声音清婉柔和,似流水潺潺风拂杨柳般婉转轻柔,少女豆蔻年华的美好,仿佛都一股烟揉进这声音里,随风飘去,钻到耳朵,住进心里。
沈灏立于墙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裴良看着几乎快要贴墙的自家主子,无奈地耸耸肩,指着不远处正在施工的工匠们,问:“王爷,还要继续施工吗?”
☆、第10章
后墙敲打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被她的歌声浸没,翠玉笑道:“后墙的杂声没了,定是那些工匠们听着二娘子的歌声,听着听着就忘记干活啦!”
禾生轻捏她一把,“贫嘴!”
墙那头,沈灏刚舒展的眉头此刻又皱了起来,他指着墙问裴良:“怎么没声了?”
裴良答:“唱完了,就没声了。”……王爷的智商真是每况愈下……
沈灏凝思几秒,忽然问:“她知道我搬来隔壁吗?”
“应该……还不知道……”
话音落,裴良手上一空,沈灏拿起规划图就往墙外扔,不等裴良阻止,沈灏已经翻墙而去。
裴良嘴角一抽。
禾生还没反应过来,跟前便多了个人。
沈灏咳了一声,双手负背,面容清冷,指着不远处的图纸道:“我东西掉了,过来捡一下。”
禾生懵住,吓出声,旁边翠玉的声音叫得更惨。
而后她迅速回神,捂住翠玉的嘴,做出嘘的手势。若被外人看到沈灏在这,定会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佯装镇定,撇开头,躲开他的视线,质问:“你的东西怎么会掉到我的院子来?还有,就算东西掉到院子里,你也该通报一声,自会有人给你送去。”
这是在说他唐突无礼了。
沈灏抿嘴看她,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呼吸扑动。
好想咬一口。
“只需翻墙的功夫,何必那么麻烦。我的时间很宝贵,直接了当比较合适。”沈灏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烦请你的侍女帮我捡一下图纸,多谢。”
禾生呛住,许久从嗓子里扯出两个字:“……无耻……”
沈灏一动不动,“如果你想叫别人来,我也无所谓,只要将图纸递过来便行,毕竟我还赶着回去监督宅院整修。”
“……翠玉,你去捡一下。”
翠玉往墙下走去,树下只剩禾生沈灏两人。
两人待在一起,沉默超过三秒,加上沈灏一直死盯着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不过这种情况下,怪异尴尬也是正常的。禾生自认不是个小气量的人,主动开口问:“晕吐的症状好些了吗?”
轻飘飘一句话,又细又软,他面上没有变化,心中已然欢喜。
“好些了。”吐出的话却一如往常般冰冷。
禾生想,他人应该不坏,就是有时候的行为太过冒失,思量几秒,还是决定出口相诫:“有几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沈灏:“哦,你说。”
“第一件,你这么盯着我看,令人很不舒服。就算你盯我千万遍,我也不会让你抱一下。是的,别惊讶,下船时的事情我知道是你干的。第二件,虽然你有怪病在身不能接近女人,但我不是菩萨,我很介意与外男有不必要的接触。第三件,如果可以,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这样见面,当然不见面最好。”
她一口气说完,跟前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丝毫没有任何触动。
大概过了两三秒,翠玉拿着图纸返回来,只有几步路的时候,沈灏忽地朝禾生靠近,微俯下身,眼角上挑,神情冷峻:“你生气说话的模样,出乎意外得好看,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指教,二……娘子。”他压低嗓音,忽地一笑,最后两个字拖得冗长。
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缩短,几乎压得禾生下意识屏住呼吸。
幸而这样的形式只滞留短短一瞬,他忽地抽身掉头离去,径直接过正往这边走的翠玉手里的图纸,腾空而起越过墙去。
翠玉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也太随便了!”
对于沈灏的随性,禾生只好用一个理由安慰自己:“他有病,不用理。”转念一想,不对,他确实有病。可能常年未曾接触女人,心理扭曲以致行为变态,嗯,一定是这样深入骨髓的病态。
忽地脑海中闪过什么,禾生吓一跳:“他刚刚说了邻居,难道买下隔壁院落的人是他?”
翠玉回想,“好像说是个姓沈的。”
沈……沈灏……禾生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如果他真搬到隔壁,她的院子就紧挨着,像今日这般翻墙而入的情况可能还会有。
禾生眉头紧锁,两撇柳叶眉几乎快要挤成一条线。
第二日,禾生和卫林去给卫老太问好时问她:“家里还有其他空着的屋子吗?”
卫林停下脚步,去摘花丛里刚开出的栀子花:“之前是有两屋的,一屋就是你那里,另一屋太小,用作装杂物了。早先卫喜还在抱怨,说李清跟她住一起太挤,让我娘另外找屋给她住,她倒是想得好,家里哪里还有地方腾出来!”
禾生低头,拨弄手里的凤尾草,情绪有些低落。
看来搬出院子远离沈灏的事,是办不到了。她在人家家里住,若提太多要求,免不得惹人厌。
卫林拈起一朵花别到禾生鬓间,“怎么,你想换屋子吗?”
禾生摆手:“没有的事。”
到了卫老太屋里,卫喜和李清已经在了。禾生请过安,挨着卫林坐下。
平素他们家是没有请安习惯的,去大奶奶屋也就是吃个早饭。卫老太刚回,学了别人家的习俗,让儿孙早起第一件事便到屋子里游一遭。
只是她自己习惯晚起,为了请安的事,起得早现下一个劲地犯困。
卫林小声对禾生说:“你看我奶奶困成那样,请安的事短则三日,多则五日。”
禾生只笑不答,想到隔壁院子沈灏的事,心里犯愁,有些出神。
卫老太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扫了扫屋子,视线停留在禾生身上,问:“听说望京的贵妇人们与别地的不同,五六十岁的人看起来跟三十几的一般容貌?”
禾生发呆中,没有注意到卫老太的发问。
那头卫喜就先跳出来,一副急不可耐语气冲冲的模样:“我奶奶问你话呢!真没教养,亏你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禾生回过神,望着卫喜讥讽的嘴脸,想要说些什么,一腔话卡在喉咙,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卫老太听得孙女大惊小怪的话语,并未觉得不妥,小女孩间看不顺眼的事多着去了,拌两句嘴而已,热闹。
卫喜见禾生没有反驳,愈发得意:“我们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来了这些天竟一点都没学会么?”
旁边卫林看不过去,卷了衣袖就要往卫喜那边冲去,禾生一把摁住她,转头看向卫老太,视线扫过卫喜,当做没听到她挑刺的话,直接选择忽略。
“哪有这么神奇,只是用的脂粉好,遮住了脸上的细纹。底子好的人才能看起来年轻几岁,像老夫人这样的,脂粉一上,那才是真正的六十变三十呢!”
她话说得俏,卫老太很是受用,看禾生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笑道“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还用什么脂粉!”
禾生答:“老夫人也不需要用,天生的好气色比什么都强。”
卫老太咯咯地笑起来。
卫喜见禾生讨了卫老太喜欢,气打不出一处来,瞪着禾生大声道:“刚刚我问你话呢!”
禾生看着她,不打算回话,一笑而过。
卫喜更恼火了。
卫老太皱眉:“卫喜你凶什么,坐下!”听得好好的,被她这么一打断,什么兴致都没了。
卫喜怏怏地坐回去。
出了屋子,太阳已高高挂起,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燥热得很。
禾生怕热,没走几步额头便涔出汗珠,掏出手帕擦拭,拉着卫林沿树荫边走。
“方才在屋里,卫喜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把你活剥了。”
禾生停顿,问:“卫喜对别人也这样吗?”
“以前来我家做客的,凡是家里差点的,她连正眼都懒得给,与我们家差不多或者稍好点的,若愿意顺着她心意,她就对人好,一旦逆她意愿,立马踩低。她就是个这样的人,你别理她。”
禾生想了想,“姊妹间关系和睦自是最好不过,你帮我去说说,她若肯,以后大家一处玩耍添几分乐趣,她若不肯,那就算了。”
虽要在她们家常住,但她也不是软柿子,她有意与卫喜修好,但绝不是以鞠躬卑微的姿态。
卫林笑她:“怎么,你怕她?”
禾生点了点卫林额头,弯嘴一笑:“我是怕被你带坏,直接捋袖上拳头,我虽娇小,力气却大,若打伤了人,保不准就被堂叔堂婶赶出府去。”
说罢,她握拳有模有样地挥了几下,卫林直乐,笑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