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子妃竟然是个杀人无数的妖魔,这样骇人听闻的丑闻,皇帝陛下绝对不会让它流传出去,他不希望她活下去,更不愿意让她继续占着太子妃的位子。
而靖国公府……即使祖父祖母再如何疼爱她,也不会容忍她拖累传承数百载的国公府,不会容忍她带累全族人!即使心里酸疼得厉害,朱鸾也不得不告诉自己,祖父祖母迟早会含着泪,亲手送她归西!
而凌空……那个位子是注定属于他的,谁也不能阻碍,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
朱鸾原本打算自缢,动手之前,寝宫的大门却被打开了,彼时她目光低垂着,只来得及看到那人一双银色绣绵纹的靴子迈过漆黑色的门槛,一角玄色绣龙纹的衣袂在半空划过,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下一刻,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当朱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发现自己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触到了一丝冰凉!
她倏地瞪大眼睛,不由反复抚摸着锦被,锦被的上面凉凉的,而与她身体接触的部分,却是一片温暖。
温暖!自从修炼了那种邪术之后,她的身体冷如冰块,感觉不到冷,是因为没有比她更冷的东西,感觉不到热,是因为温热的东西一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冻僵!
而如今,她竟然能感知到冷热!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身体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她不敢置信地反复将双手摊开又并拢,令人胆寒的尖锐指甲并没有冒出来,她的掌心干净、细腻、白里透红、掌心的纹路亦细致分明,显出一种健康的体态。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晶莹圆润饱满的指甲透出一种十分漂亮的粉色,而不再是原来必须用丹蔻盖住的诡异紫色。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镜面映出的身影高挑纤细,一身白色里衣服,长发如瀑,艳丽的脸庞上透出健康的红晕……
自从修炼了邪术之后,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而现在,她也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了!不再是那个修炼了邪术之后不人不妖的怪物,也不是半妖血脉觉醒后的她,而是真真正正的,凡人的她!
朱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但她现在不会去深究,她只觉得欣喜若狂,白皙的脸庞甚至因为激动而染上一层动人的嫣红。
这个消息,她第一时间就要分享给自己最重要的人!
她代开衣柜,跳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艳红色华服换上,走动时翩扬的裙裾像一朵绽放开的、娇艳的花朵。
只是当她打开寝宫的大门时,却愣住了。
太子宫一片缟素,白色的布悬在每一道长廊上,花坛里原本五颜六色的各种花朵,此刻全都换成了素白的菊花。就连脚下的地,也全都铺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
朱鸾一身大红的华服,走进这样的世界里,就像一滴,落入了白茫茫雪地里的血花。
几个身着素白色衣裳的侍女从她面前经过时,神色有些古怪地朝她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她们戴在头上的百花却像利刃一般刺痛了她的双眼。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而来,连朱鸾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突然心悸,她想退回寝宫,再睡一觉,也许会好很多。然而她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周围静的可怕,一丝风也没有。然而她的袖摆却微微颤动着。她忽的握紧了双手,可是这双手却一点都不听使唤,依然抖个不停。
这时,又有一个侍女匆匆走过,朱鸾这次没再让她离开,而是道:“怎么回事?宫里哪位娘娘去世了?”她的声音极轻,甚至带着几分明显的希冀。
那个侍女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遂低下头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驾薨,如今……”
那个侍女还未说出口的话被突然的一巴掌狠狠打断了,只见朱鸾柳眉倒竖,满脸怒气地看着她,“放肆,竟然敢诅咒太子殿下,来人,将她拖下去杖毙!”
那侍女捂着自己被扇得红肿的脸,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磕头,“娘娘饶命,奴婢错了!奴婢……”
那侍女怕的泪水直流,却突然感觉到身边一阵风刮过,而原地,早没了太子妃的身影。
朱鸾匆匆跑到正殿,边跑边暗道:这太子宫里的侍女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她得和夫君说说,来个大清洗,把这些不规矩的通通换了。
赶到正殿的时候,里头都是人,有朝臣也有许多贵族夫人,连靖国公也在。当他们看着匆匆跑进来,一身红衣,环佩叮当的太子妃时,面色都变得十分古怪。
“这样的日子,太子妃怎么穿成这样……”
“简直不知礼义廉耻……”
他们的闲言碎语朱鸾都听不到了,她的目光牢牢地顶在了中央的棺木上,再也动弹不得。
“……”
“真是枉费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是啊,说是把这妖女变成凡人,结果连性命都搭进去了……”
“嘘,这件事连陛下都承认了,你小声点,这’妖女‘二字可不能再说了……”
其他的话朱鸾一个字都没听到,只这三句话,朱鸾听得一清二楚。她突然向前跑去,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棺木边缘,躺在里头的人,衣冠整齐,一张木制面具将他鼻尖以上的部分全都遮住。
无须揭开面具,朱鸾自然而然就知道,这个人是太子,是凌空,是她的夫君!
心里的预感被证实,朱鸾以为自己会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然而事实上,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感觉不到悲伤,亦感觉不到痛苦,心里空空落落的,像一片茫茫然无所依凭的飞絮,仿佛所有的感官都随着眼前这个人一起去了。
她就那样看着,看着,过了良久,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那笑容说不出的艳丽与灿烂,依稀像是当年她纵马驰骋时酣畅淋漓的笑容,但,也只是像而已。
就在众人暗骂她无情无义之时,她忽然双手一撑棺木,在众人的惊呼中,一个翻身跃了进去。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放慢无数倍,她的身体落到了棺木中,艳红色的衣摆像一团燃烧到极致的火焰,在半空中扬起优雅的弧度,而后,轻飘飘地落下,贴在她的身上。
为太子准备的棺木足够大,也布置得格外宽敞舒适。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身体隔着布料和他紧紧相贴,闭上眼睛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他身边。
前世今生,她终于能,毫不顾忌、亲密地躺在他身边,真好……
这变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当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太子妃已经跳了进去。待众人上前查看之时,发现太子妃揽着太子,十分亲密地躺在他身边,她脸色红润,面上还带着笑,却已经没了呼吸……
——大晋三十一年七月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靖国公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喜鹊落在国公府的屋檐上,兀自兴奋地叫个不停。
朱鸾在做梦,梦见自己和凌空一起坐在摇椅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看夕阳。但是这个梦很快就被打碎了。
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然后又有好几个人围着她上上下下地摆弄,当她完全清醒的时候,却发现一屋子喜庆的红色,而她坐在铜镜前,凤冠霞帔,一副待嫁新娘的模样。
她愣住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侍女站在一边,喜笑颜开道:“郡主你今天真好看,王爷见了肯定欢喜。”
“王爷?什么王爷?”她茫然地问。
侍女愣了一下,道:“端王爷啊,郡主,今天是您和端王爷大喜的日子。再过半个时辰,端王爷就会骑着骏马,亲自将您迎回王府。”
朱鸾脑中忽的一声嗡鸣,从前发生过的事情走马观花般从她脑中闪过,她仔细瞧了瞧满屋子的装饰,看了看屋子里的所有人,再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一身装扮,一个不可思议却极为可能的念头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莫非,自己回到了第一世,嫁给元成端的那一天?!
她猛地拽住侍女的手,那侍女被她脸上过于激动欣喜的神色吓了一跳。
“现在是大晋二十一年七月?”
侍女愣愣地点头。
“今天我要嫁的是四皇子元成端?”
侍女依然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朱鸾心中喜悦激动的情绪越发强烈,她抚了抚狂乱跳动的心脏,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飘出来的。
“那九皇子呢?”
侍女有些疑惑,却还是道:“九皇子十岁那年得了天花,早就去了!”
早就去了!
早就去了……
第55章 浮梦三世(29)
早、就、去、了!
这句话炸雷般在她耳边响起,朱鸾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自己没有晕过去,她紧紧攥着丫鬟的手,“那,那其他皇子呢?其他皇子中有没有生的丑,一直带面具的?”
顿了顿,她又强调了一句,“他叫元凌空。”连她都能一次次重生,说不定凌空也有了奇遇,也许,也许他只是换了个身份!
侍女闻言“呀”的一声,惊道:“郡主您怎么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太子殿下?”朱鸾愣了愣,眼底却逐渐浮起一片亮色。
那侍女并未察觉到郡主的异常,接着道:“郡主您忘了?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子,殿下他三岁能文,四岁能诗,五岁便能做出锦绣文章,就连陛下都赞一句仙童转世呢!如今殿下尚未及冠,便已文武双绝,连大将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更难得的是,殿下知人善任,温文尔雅,琴棋书画、调香烹茶、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且半点没有太子的架子。可是……太子殿下并没有戴面具啊!”
侍女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小姐,片刻后又满脸红晕道:“恰恰相反,太子殿下生的真是比神仙还要俊美,每次出行道上都挤满了人,姑娘们的尺素和香囊每每扔了太子殿下满车,全京城甚至全大晋的姑娘们天天都梦想着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上回皇家猎场狩猎,好几位小姐为了能让太子尝到自己亲手烤的野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起来呢!”
侍女满脸的红晕与八卦,朱鸾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凌空是文武双全没错、精通骑射没错,但她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弹琴调香什么的,更何况……相貌比神仙还俊美?先别提侍女见没见过神仙,光是俊美二字就跟凌空八竿子打不着。
再者,前两世的皇后姑妈都没有孩子,这一世,却得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太子!看来,很多事情都跟前两世不同了,幸好自己重生得及时,要是再过一日,就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毁掉这桩婚事,就算是坏了名声又如何?两世重生,若她还把自己送去给元成端糟蹋,那才是愚不可及!
想到这里,朱鸾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摘掉了头上的凤冠,金灿灿的凤冠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那上面价值不菲的东珠在这震动中从凤冠上脱落下来,滚到了一边。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均不明白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瞬间凝滞了。
朱鸾可不管她们,她大步往外走去,却在即将到达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红鞭便要出去。
众人这下可明白她们的郡主这是要干什么了,连忙上前苦口婆心地劝着拦着。
朱鸾起先还应付两句,后来不耐烦了,索性鞭子一甩,生生开出一条道来。她那鞭子的材质特殊,被抽上一鞭比寻常鞭打要痛上十倍,众人于是不敢再拦。
朱鸾一路甩着鞭子,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口。
此时迎亲队伍已经来了,元成端一身新郎官的衣饰,长身玉立,端的是丰神俊朗,然而在朱鸾眼中,却怎么看怎么恶心,怎么看怎么虚伪。
靖国公和其夫人正在大门口刁难新郎呢,忽然见到本该好好呆在后院的自家孙女一身嫁衣,却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饶是镇定如他也吓了一跳,没等他道一句“成何体统”。朱鸾忽然道:“祖父,我要退了这门亲事,我不想嫁给元成端。”
一语惊人!靖国公知道孙女虽然刁蛮但行事向来有分寸,今日怎么的,如此胡闹!
元成端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一直想要嫁给他的朱鸾怎么忽然变卦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朱鸾道:“鸾儿你怎么了?若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只管跟我说,可千万不要闹脾气。”
元成端长相俊美,此时又一副做小伏低、温柔深情的样子,最能博人同情,一时间,众人看向朱鸾的目光微妙了起来。
朱鸾一看到元成端这幅做作的样子就恶心得想吐,但她现在没时间跟元成端扯,便直接对着靖国公道:“祖父,你当我为什么要突然反悔?全是因为元成端虚情假意,根本不是诚心要娶孙女!早在几个月前,他就与朱鸢有了首尾,昨夜朱鸢前来求我,说她已经有了元成端的孩子,求我成全他们!”
什么昨夜朱鸢到她面前来求她都是胡诌,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朱鸾这一番话下来,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尤其是性情刚烈的靖国公,他此刻的脸色只能用一片铁青来形容了,若不是顾忌着对方是皇子,只怕连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妻子还未过门便有了庶子,这对正室来说简直是侮辱,更何况,元成端搞的还是朱鸾的庶妹,他的小姨子!
“国公请您听我解释……”
“不用再说了……”
……
后面的话朱鸾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在说完那番话后,她就骑着马,直奔皇宫而去,她必须要去太子宫,看看现在那个太子到底是不是凌空!
没过多久,她就望见了那道宏伟的宫门。
宫门前的守卫远远地就瞧见了一道红影骑着骏马飞驰而来,很快就到了宫门前,对方翻身下马,一身红衣似火,一张脸庞艳丽无比,正是朱鸾郡主。
她看都没看那些守卫一眼,扔下一块令牌就匆匆进了宫,顺着记忆中的路朝着太子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