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四周。
他还是没回到,已经天黑了。
谁都没料到,程牧云在深夜出现,还带着十几头大象回来。
这里很多大象都是用来游览的,并不能带出去做脚力。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这些的。这个男人,仿佛无所不能。
坐在各自帐篷里避雨的游客们,都欢呼起来,笑着交流,庆幸明天不用冒雨徒步了。
温寒不是没有听到欢呼。
可她在大帐篷里,对着还没烧开的水壶,在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动。坐在这里,那个与他曾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孩就在这个营地,也许……她特地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帐篷外,向导们在忙着安置大象和赶象人。
热闹,笑声不绝。
温寒控制不住地想下去,一整天看着那个女孩,对方还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来审视她。好像她很清楚,自己也是他的女人之一。
他的黑靴出现在她右侧。
“如果你能放弃盯着那个炉子,用你那双美丽的眼睛看我一眼,”他的声音随后而至,半蹲下身子,轻声说,“今晚,我就留在这里。”
温寒避开他。
“怎么了?”他笑得轻而性感。
单手从她脑后绕过去,将她的脸按向自己,却感觉到她挣扎着要躲开的动作。
他再次笑,咬上她的耳垂。
温寒倒吸口气,怕被人听到,只能小声挣扎:“我不想,我早说过让你别靠近我——”不想在匆忙旅程中和你露水情缘,也不想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可她说不出来。
程牧云盯着她。
慢慢地,困住她的那只手臂松了开。
温寒喘着气,仓惶地从小凳子上躲开,倒退数步。
她在为了那个女孩而吃醋,可她不敢承认,毕竟面前这个男人和她才认识不超过一百个小时。
程牧云手扶着地面,起身,抬眼的一刻已经恢复如常。他的安静和帐篷外嘈杂的雨声显得如此对立,格格不入。
他的身体因为两日夜没有休息,又因为周身的伤,始终处于高烧状态而变得不太灵活,下午又徒步太久。
总之,不太听从大脑的支配。
但并不妨碍他用最后的耐心和她说话。
“我明天会离开这只队伍。”他开口第一句是告别。
“明天?”她脱口而出。
“是的,明天。我会提前结束这段美好的路程,”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弧度,“祝你和你朋友接下来在尼泊尔玩得愉快。”
温寒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话。
虽然她知道,她和他相聚的时间很短。可她没想到分别就是明天。她刚才甚至做好了他又要像前几天一样的准备,想好了如何应对他。
程牧云弯腰捞起自己刚扔到小药品架上的湿透外衣,略微活动了一下右肩,一言不发地离开大帐。
帐篷外的雨越来越大。
在土地上汇聚成一道道水沟,他黑色的靴子慢慢蹚过那一条条水流,绕开帐篷群,向着不远处避雨棚走去。
那些大象都聚集在树下避雨,孟良川和向导们在临时搭起来的避雨棚下,商量如何让人和货物都能在如此大雨下,顺利离开这里,绕开路上的塌方,抵达下一个地点。
王文浩也在雨棚下,很是焦躁,不停大声用中文和孟良川在争吵着什么。王文浩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进避雨棚,回头看是他,怒气又蹿了几个高度,刚才他亲眼看到他走入温寒在的大帐篷,这个男人竟然收了自己的钱,在自己警告下还要接近自己的女人——
“你告诉你,明天我就要解雇你!到下一个地点,我需要另外的——”王文浩没说完,衣领就被程牧云慢慢攥住。他靠近,透过王文浩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一眼望到他的灵魂深处:“好好看着你的货,我可不敢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放弃那些酬劳,将你和它们一起扔进河里喂那些饥渴的小畜生。你知道,尼泊尔政府很保护野生动物,它们吃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每一个字都很低,低得让孟良川都听得齿冷。
王文浩高举两手,黑着脸求和:“好,好,算我惹不起你们。明天我给足你们酬劳,好聚好散。”
怦然一声拳头砸入骨肉的声响,伴着惨叫,王文浩仓惶跌后数步,摔到了泥水里。他狼狈地咒骂着,爬了两次才爬起来。
程牧云一步步从遮雨棚走出来,从后腰抽出把匕首,双腿分开而立,站在雨里。
不远处帐篷里的游客们都围在帐篷口,紧张地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所有人都看到雨水里他握着的那把刀,全都在脑海里重放着昨夜一只凶猛藏獒是如何被这把刀几乎砍成两半的画面。
他走到王文浩真旁,在他扑身上来的瞬间,屈膝重重撞上王文浩的身体。
王文浩又一次摔到泥水里。
面前的男人膝盖压住他的右腿,匕首噗地插入泥土里,只剩了黑色的柄。
在嘈杂的雨声里,
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膝盖下的人:“过瘾吗?”
☆、第十章 蓝毗尼之夜(1)
“你他妈疯了!”王文浩挣扎着,想要去夺匕首,手刚抬起来,就被他两根指头捏住了喉骨。
没有一丝空隙,不放任何氧气给他。
王文浩仰着头,两只手慌乱地攥住他的手腕,挣扎着,用尽求生的力气想要挣脱。完全无用。
倾盆暴雨,夹带着拇指大的冰块,砸在王文浩脸上。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自己最初从事走私的那个夜晚,颤抖着手,不断打量四周,接过钱的刹那,又被抢回去,白晃晃的刀子捅过来。那是他曾最恐惧的时刻,以为自己会死在莫斯科火车站的那个角落里。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这种恐惧反倒淡化了。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现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因为缺氧而恍惚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地狱。
有什么晃动着,眼前的画面,和自己的身体……
温寒拼命摇晃着程牧云的手臂,失声大喊:“你放开他!放开啊!”她一路跑过来,摔了两次,脸上都是泥水。
他微微移开视线,转去看她。
因为高烧而发红的眼睛里,倒映着温寒的脸,长发凌乱地散在她的肩上:“疯子!快放开他啊!”温寒因为害怕而颤抖着,仍拼命推着他,根本不知道他湿透的衣服底下,隔着一层布都是昨夜的伤。
众目睽睽下,他放开王文浩,抽回自己插在泥土里的匕首,嘴唇紧抿成一条危险的弧度。
转身就走。
太可怕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男人都心惊肉跳。而女人们则是看热闹一样,顺便为两个男人的肉搏而心脏飞速跳动。太男人了,太血性了!
当然,这不包括温寒。
她刚才近距离阻止他们,也被他的怒气吓到,等回到帐篷里,王文浩苍白着不停喝热水,告诉他们,明天一定要脱离这个游客团,脱离那个男人,她仍旧用自己的左手紧攥着右手,在后怕着。
两个向导来说和,道歉时不停双手合十,还说那两个男人明天就会离开。“什么,明天他们会走?”阿加西的惊讶里显然有着失落。朗姆越发不满,抱怨阿加西分不清敌友,竟在朋友被揍后,还要惦记对方。阿加西笑着,嘲讽朗姆根本不像是莫斯科男人,竟连街头肉搏都看得这么重:“你看看,哪个酒吧后半夜没有一两场肉搏?”
于是这个夜晚,前半程就在阿加西和朗姆的争执中渡过了。
后半夜,阿加西睡着了,温寒也渐渐恢复平静。
冲出帐篷去劝架是她的本能反应。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更怕他受伤,虽然明显他要远胜于王文浩。
这场大雨,酝酿了几日,彻底下完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来到尼泊尔后的第一个晴天。
清晨,向导们将游客们分配去坐程牧云昨夜带来的大象。
王文浩还满腹怒火,而别得男游客已经纷纷过来,安抚他,你看,那家伙临走前还是没因为昨夜的事记恨,将大象留给了所有游客。“可想而知,只是因为昨晚的暴风雨和前晚的灾难,让大家都情绪过于激动了。”两个韩国女孩补充着,她们可是很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一头大象除了赶象人,象背上的方形围栏内能坐三四个人。
温寒不想听阿加西和朗姆的争吵不休,选择与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当大象起身,有秩序地离开营地时,她都没有看到他。
已经走了?
她抓着身前的栏杆,不停看四周。
有些急,想看到他,昨晚不该那样。应该,至少要在后半夜去找他,和他说句再见,或者别的什么。留个联系方式……
大象可不知道她的留恋,随着队伍不停歇地向前走着。
当第一头大象通过河边,曲子响起来,陌生的调子,有人好奇去找——是河对岸,有个穿着当地服装的白衣盲人在吹奏曲子,身边还蹲着个孩子在向过往游客收钱。
队伍里有女孩子惊喜地叫了声:“是他是他!”
更多人看过去。
原来,重点不是那个白衣盲人,而是半蹲在那盲人身前,将一张纸币递给少年的男人。
隔着一条河,他背对着象队,伸出昨夜在雨里险些让一个成年男人窒息的右手,拍了拍孩子的头顶。
直到象队消失,他都阖着眼,将所有眼底的光芒深藏,安静地听着盲人吹奏着这首佛曲。
没回头看过她一眼。
……
象队到塌方的山坡,发现难以通过,游客们只得付了钱,眼看着大象们抛弃了自己。“走吧。”王文浩伸手,想要扶住温寒,温寒轻摇头,避开了。他有些不爽,但想到已经完成这次的生意,马上就要回到莫斯科,也就释然了。
山路难行。
身边人都在低声抱怨,这次的路程真是太糟糕了。
温寒满脑子却都是他最后的那个背影,他在生气吗?最后还是没看自己哪怕一眼。
就这么走了三四个小时,终于见到个小村子。
向导招呼大家坐下来休息休息,在这里等面包车,顺便那些脚夫也将所有游客的行李都卸下来,堆在空地上。
“面包车来了,我们就前往博卡拉,那里有热水、有美食,那里是尼泊尔第二大城市,相信一定会让各位很快忘记前几天不愉快的遭遇。”向导拍着手,热情地为众人介绍博卡拉这个城市。
温寒和阿加西从小背包里拿出湿纸巾,擦干净手,开始分食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