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洗衣房没几天,就被那华姑姑给折磨得出了事,她起身突觉得腹痛如绞,就扯着嗓子喊一起的丫头请大夫。
那丫头去找周嬷嬷,周嬷嬷骂了声娇气,但听丫头形容得凶险,想万一闹出人命来不是坏了徐大人的名声,还是勉强差人去请了大夫。
那老大夫诊完脉,临去前给她留了一粒药丸,她吞咽下去刚觉得痛得轻了些,却听门哐当一声,周嬷嬷领着一帮粗壮的婢女仆妇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贱婢,竟敢带着野汉子下的种入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个小方脸的丫头叉着腰骂她,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把她扯下床来按到地上,她正震惊着,也没挣扎,随着她们折腾。
野汉子下的种?她怀孕了?
周嬷嬷坐在上首,气得直炸毛,一脸横肉直颤,目露凶光,哼了声,“满丫,你以为徐府是什么地方,幸亏你是没两天就露了馅,这要长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周嬷嬷管教无方,手底下净出腌臜事。”
听得周嬷嬷吩咐把她杖责三十再逐出府去,一个持棒子的仆妇上来,她定下神来,声色俱厉的喝了声住手,毕竟是做过小姐贵妇,那久居上位的气势还是能提起的,那个仆妇一楞之间,倒真是不敢上前。
“把徐大人的子嗣打掉了,你们该当何罪?”
一言即出,屋里的人都被震住了。
只有周嬷嬷冷笑一声,“贱婢,你唬弄谁呢,你才入府不过两天,哪里能怀上徐大人的子嗣?”
任桃华想了,她说她是徐夫人也没人信,就以满丫的身份编排吧,反正她看的戏多,这也不难,就照着戏词搬吧。
“去岁冬天,我爹带着我去楚地买山货,不想路遇马贼,幸得徐大人相救,奴婢感念徐大人救命之恩,奈何无以回报,承蒙大人不弃,便以身相许,凭蒲柳之姿侍奉大人半月有余,不料又遇楚兵围堵,在乱军之中才失散了,从此音信皆无,我大病一场,今年才打探到徐大人的府邸,正赶上徐府要买下人,我想入了府就得见上一面,便自卖贱身,好再续前缘。”
“我与徐大人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曾许下誓言,天涯地角有穷时,此爱绵绵无绝期,他曾许诺,碍于身份,只能纳我作小妇,但会宠我一世,不想造物弄人,情深缘浅,差点天人永隔,承天之幸,竟不知不觉中怀了大人的后代,真是天可怜见,呜呜。”
她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一时间屋内雅雀无声,你说,这山沟里的野丫头,从哪整盅出来这么多酸词,听得人啼笑皆非,不过忽略了这个,这过程也是有几分合情合理的。
徐大人曾去蜀地,途经楚地,也路遇过大批楚兵围击,这点,徐府之内便是下人也都是略有耳闻的。
“我这还有信物。“
她从怀里掏出荷包,那是只余一只的红珊瑚耳坠。
周嬷嬷听她所言只觉得是一派胡言,她是李氏的贴身婢女,追随多年,徐大人养在李氏膝下,她也帮衬着照顾,自小看大,那就不是个爱色相的,虽说这些年变了些,可万变不离其宗吧,那高洁如皓月清辉,挑剔如阳春白雪的,偌大徐府,知情识趣的上等丫头多了,哪里会瞅上这么个乡下野丫头?
她适才还冷笑,徐大人是体恤下人不假,可绝不是个心肠软绵抹不下脸的人,拿大人作挡箭牌,真是失心疯了。
可是看到这个耳坠,她就半信半疑了,她是有眼光的,这上面的红珊瑚光润红艳晶莹剔透,可绝非赝品,那是上等货色,不说价值□□,那也是百金往上,绝不是一个乡下姑娘能轻易拿出来的。
周嬷嬷说了句先别轻举妄动,自起身去求见徐知诰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周嬷嬷面无表情的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大丫头。
“请满姨娘锦思院。”
听周嬷嬷端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又有两个丫头上前掺起了任桃华,屋里的众人才知,原来这竟是真的,一时间都是又惊又怕,尤其是华姑姑,硬生生的出了身冷汗。
周嬷嬷见她们面色如吐,暗叱了声没出息的东西,回想起书房时的情景,徐大人听她说有丫头怀了他的孩子,当时就说了句发卖到窑子里去,她还暗暗窃喜来着,只是拿出那红珊瑚耳坠时,徐大人才脸色微变详细询问,她把那满丫的话大概照着复述一遍后,徐大人脸上显现的神情真是精彩,她觉得他要是正喝茶的话那准得呛着。
没想到那小浪蹄子竟真母凭子贵了。
任桃华被送到了锦思院,才想到满姨娘的称呼,他竟真顺从她的胡编的瞎话,给了个妾的名份,啥意思啊?不过人不露面,她也无处询问,就是这姨娘的称呼太隔应人了,听得她直光火。
锦思院很大,景致优美,正值百花齐放纷繁吐艳,无限风光。
屋里更是精致,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妆台春凳,画屏柜橱,和她那个光线阴暗潮湿简陋的下人房是天差地别。
她怀了孕,十分嗜睡,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时间一久,她就感觉,她好象成了这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儿,而那豢养她的主人,却是一次也不来看她。
她派婢女递了话,却如泥牛入海,没半点回音。
她想去找景迁,却打听到景迁已被送去城郊书院读书的消息,大失所望又心疼,才这么点孩子,从小没娘,爹又这么严苛,命咋这么苦呢?
反而是宋姨娘来过,她是头一回看到宋姨娘形之于色的震惊,没说几句话就勿勿去了。
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坐在院子里晒日头,柳絮杨花白花花的满天都是,把她的心绪也弄纷挠了,她心情不佳的摔盏跟婢女吵吵的时侯,一个人步入了院子。
一开始阳光晃得她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人到了跟前,那人一身玄色暗锦边直裾,一张脸隽逸出众,好看的眉峰微皱,细长丹凤眼如秋水寒星,透着清明倨傲,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腾地红了脸住嘴,遭天谴的,她这些日子就作了这一把妖,就让徐知诰撞上了,明明失了忆,这是她最好的重塑温婉形象举案齐眉的良机,却整岔劈了。
她倒不是无理取闹,只是这个丫头宛如成天都拿那种看攀高枝野雉的眼光觑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可是这也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说。
“找我何事?说吧。”
“我想,我即是你的姨娘,那总不照面算什么个事,我怀了你的骨肉,总见不着孩子爹,我心情差,会影响到胎儿发育。”
她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怕徐知诰不认帐,也不追讨他封她的由头,这姨娘名份她嫌弃也得先坐实了。
“你言而无信,和我定下一年之期,却三心两意,又偷机取巧跑来了徐府,差点把孩子都弄没了,还振振有词?”
“我只是太想你和景迁了?”
“想得一走三年?”
她无言以对,半晌才挤出一句来,“我是对不住你们,可你没出世的孩子,你总该看重吧。”
徐知诰目光犀利的瞧了她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我倒是小瞧你了,你言之有理,我会常来看你。”
她达成了目的,虽然有点憾遗徐知诰石凳没做热乎就走了,不过已是翘首盼望下次的相聚了。
她出了一趟门,不得不说,周嬷嬷在这府里的权势都令人咋舌,连姨娘出门都得差人跟她报备,不过车马护卫的安排就是罗总管的事了。
周嬷嬷给她拔了二贯钱,其实就她的打算,这二贯钱是杯水车薪,不过她自已有钱,一个徐府的宠姬掏出金豆银鱼付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也没去东街,去了城西的新市坊,那里的东西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店铺都不是那么有名气,没有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去的高门贵女很少。
她挑选了当季的衣服首饰和一些薰衣的香料,还在一些店铺买了些杂七杂八的新奇玩意儿。
她回去打扮一番,素钗布裙久了,冷不丁一繁丽,自已都觉得艳光照人不可逼视。
只是徐知诰却令她大失所望,说探望真就是照个面,问侯两句看她两眼,不只没留连她超凡脱俗的美色,连她备的酒菜都没用,沾沾椅子就走了。
良人已逝,面前这个男主人,她再象馋猫见了鱼腥似的,也不敢真动手,她有种感觉,这个看着并不如何冷峻却眼神嘲讽的徐知诰,真会把她甩出窗外。
一个姨娘,该如何做的?她自小就看着那些姨娘们,都是没什么事,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取悦男人,再不就哭哭啼啼的嘤嘤告状,她也只是看到表面,其中精髓,还是不知。
可是找谁问呢,想来想去,她也只想到一个留连烟花之地的自已人,任子禹,上一次她跟徐知诰启程没多久,他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徐知诰打发回去了。
她差人去请任子禹,任子禹来得很快,一脸的疑惑,不过进了屋,惊讶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原来最近江都传得沸沸扬扬,被徐大人蓝田种玉又母凭子贵的满姨娘,就是你?”
“千万别跟家里任何人提。”
这事若是让家里的长辈知晓了,那不丁得如何痛心疾首呢,一个名门贵女好端端的正室不做,偏要抛夫弃子,回来做个以色侍人的妾?
☆、第116章 点绛唇
任子禹走后,任桃华叹了口气,他对自已说,这样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要隐姓瞒名一辈子做满姨?
为今之计,生下孩子,就回任府吧,重新再觅归宿,即便江都府无人敢要她,大不了远嫁异国,嫌楚地近,蜀地乱,那就到党项诸部或土蕃什么,以她惊世骇俗的姿色,说不定还能混个王妃当当。
她想都没想就一口否绝,且不说她有两个孩子的牵绊,单说男人,她也离不开徐知诰那口呀,就算他一辈子让她做满姨,她也认了,谁教她对不起他,何况,事情也不一定那么坏,她还有机会。
她曾成功的征服过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峰,变成了气侯恶劣的黑风崖她也不能退缩。
任子禹给她请了两个花魁,珍珍和兰黛,珍珍狐媚,兰黛热情,都是能歌善舞,娴熟音律,照任子禹的话,那都是当姨娘的好料,多少达官贵人名门公子抢破了头的。
徐和诰这些天挺忙的,北方整整半年持续不雨,大旱导致涧泉绝流,桑麻稻谷更颗粒无收,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入南方,渡淮水进入吴地的流民也是摩肩接踵,江都府这些日子治安大乱,忙得焦头烂额的可不只是江都府尹一人,这些吴地新增人口的安置赈济也是迫在眉捷。
不只如此,马上六七月份就进入雨季,自古以来,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一旦持续降雨,怕是两河又要泛滥,那下一批流民的安置也要提早做预备。
而且她不去请,徐知诰也不会来,她就直接召了这两名花魁入府。
珍珍和兰黛对于她这位徐府宠姬也是很好奇的,那权势熏天又貌美风流的徐大人,实在遭人觊觎,莫说让他成为入幕之宾,就是得他一顾那也是何等荡漾之事。
不想多少人没做成的事,到了人却让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给祸霍了,这时见了也是惊叹,心想难怪了,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却象是山青水秀才滋养出的白嫩细腻举世无双。
只能叹息她命好了。
她学了三天,周嬷嬷就着人来过问了,她就打发了这俩人,她别的也没跟她们学,不过就是学了狐媚与热烈。
这时节正是牡丹盛放,她院子里就有不少棵,她打听到徐温答应送返景通的消息,想徐知诰的心情大概这两天会不错,便梳妆之后,备下酒菜,差人去请徐知诰来她这儿赏牡丹。
一直到日头偏西,她又着人在四下挑起数盏红灯笼,徐知诰才姗姗前来。
她没在徐知诰眼里瞄到惊艳什么的,有些失望,她画了一个时辰的妆,没有浓妆艳抹,只淡淡的敷了层薄米分,在脸蛋上轻匀了点胭脂,单在眼尾处用挑了些色,发上也只插了只大朵的牡丹,她自个看了都觉得,国色天香之外又添了娇娆秀丽。
俩人入席,婢女过来满上酒,她扯着袖子以茶代酒敬了徐知诰一盏,心时可惜不能喝酒,要不然还能酒壮色胆,徐知诰微醮了下唇放了下来,她暗暗撇嘴,难道还以为她在酒里下什么猫溺不成,她倒是想,可是却不敢,还是先稳扎稳打吧,摸摸脾气再说。
见徐知诰目光落到那一片牡丹身上,她赶紧给他做着介绍,卢氏爱牡丹,她对于这些品种是知之甚详的,什么御衣黄,洛阳红,贵妃醉酒,玉扳白,不少的名贵品种都有,就是指点到一个米分绿色的牡丹时,她说不上来了。
“这是欧碧,据传,此花初种阳平观。有欧氏女,貌美,善诗文。家遭不幸,入阳平观修行。花开时节,浮游浪子借看花入观滋扰。观主不堪其烦。时有文士暗与欧氏诗文结缘,辗转让欧氏还俗,结为佳偶。观主以此花赠欧氏。后传民间,世人称为欧碧。”
听罢,她恩了声,不由得有些脸红,她班门弄斧了这么久,怎么也不打断她,她又想了,连这种花的典故也知之甚详,难道是单门就把她给忘了?这是怎样伤的一种忘怀呀。
“赈济款募集得如何了?”
她听说那些官员都不大情愿,说是又不是吴地百姓,何苦为李存勖收拾烂摊子,徐知诰力排众议,他们嘴上虽不太敢说,暗地里都是牢骚满腹的,出钱时自然是抠搜的。
任桃华笑道,“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金子。”
她身上就这么点体已了,当初离开江都,她可是提前借口烦心,把店铺都交给任子信经管了,又把庄子卖了,坐吃山空,那钱也花得山穷水尽,这时虽然肉痛,可是为讨徐知诰欢心,她也只能强颜欢笑了。
“你一个做姨娘的,无需如此。”
虽然事实如此,她也一下就被噎得够戗,当此良辰美景,对着月下美人,就不能不煞风景吗?
本来想再提提景通回来的事,沾沾喜气,想想还是不说了。
在柔和的夜风中,沉默的用餐,沉默的赏花,一顿饭很快就到尾声。
这次她也豁出去了,就是不让人走,后来干脆就搂住人不放,反正她正揣着崽,他怎么也不会把她丢到池子里去。
她抽噎道,“就算我是个姨娘,你也不能这般冷落我呀,一次也不来留宿,别人会怎么想,何况,你老让我没男人,也就是我恋着你,换成别人,早就红杏出墙了。”
任桃华的脸被扳起来,直直的望入了徐知诰那黝黑寒冽的眼眸里,那里面是无庸置疑的嘲弄,“任氏嫡女,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这句恭维可绝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她能如愿以偿的留下了人,她也大度的不计较了。
只是徐知诰倚在床榻边看书,那张如敷米分般的俊脸上,是一派凝肃,可没有半点绮思,长长睫毛微垂着,阴影投在挺直的鼻梁上,神色专注,她看得入神,心神荡漾,朝思暮然的人儿近在咫尺,明知道不该操之过急,但还是没忍住下了手。
她凑过去,仰脸亲亲他的脸庞,又去轻咬他的耳垂,一手轻车熟路的解了他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