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二娘那圆乎乎的脸盘子一皱,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在卫三娘身上来回转,见她虽然穿得粗糙,可是模样还是如年轻时候那般娇艳,身形也纤细修长得很,哪里如自己这般又矮又胖,一时间气得火冒三丈。
“坐什么坐?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来你们家喝脏水的?”卫二娘气死了,既气自己如今身子走了样,再不如年轻的时候娇小玲珑了,也气妹妹三娘容颜依旧出众,难怪二十年都过去了,那个柳世安还对她念念不忘呢......她用手捂住胸口,尖着嗓子叫唤道,“快将你家那死丫头叫出来,我今日非要替娘好生教训她一顿不可。小贱蹄子,胆敢帮着别人将娘告到衙门去,还帮着别人讨了五百两银子,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贱人,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
那日闹到衙门的事情,朱福瞒得紧,回来一句没有跟家里人说。所以,卫三娘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情......福姐儿将母亲告去衙门了?
卫三娘轻轻蹙起秀眉来思忖,那轻蹙秀眉的样子更是美得惹人怜爱,气得卫二娘真想打人。
若不是瞧着这是在她家里,若真打起来占不得便宜,她早就要欺负这个妹妹了,还由得她在这里惹自己生气!
见卫三娘一时间没说话,卫二娘就扯着嗓子喊起来:“朱福,你这个不孝的贱蹄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今如何厉害了,不但敢欺负你外婆,还敢打你舅舅了。如今你外婆被气得几日下不来床,我就是来收拾你的,小贱人,我看你是骨头硬了。”
朱福早就听见动静了,原先没有出来,不过是趴在窗户边偷看,此番听那肥婆母唤自己,昂着脑袋就出去了。
“小贱蹄子,你这是唤谁啊?”朱福叉腰站在院子中央,将自己娘亲挡在身后,一点不害怕的样子,倒是撞得卫二娘连连后退几步。
卫二娘气呼呼的,炸了毛,跳起来就骂道:“小贱蹄子当然是叫你,你......”话才将说出口,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瞧见站在跟前的小贱人眯眼使劲笑,她才将反应过来,抖着身子说,“好啊,你还敢骂我!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你......”一边说,一边四处望,似是在寻找着打人的东西。
朱喜跳了出来,伸手使劲推了卫二娘一把,直将卫二娘推得一屁股坐在烂泥地上,朱喜骂道:“给我滚出去!撒泼撒野竟然撒到我家来了,你也不怕丢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滚!”
卫二娘的相公史阿旺,是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客商,二十年前的时候就在这里发了一笔横财,从此往后便扎根了。只是这二十年来,行商做生意一直很平稳,没有再大发过,但是凭着老本也够过好日子了。
但是史阿旺在求娶卫二娘之前,老家那边已经有一房妻室了,年轻的时候,他见卫三娘娇小玲珑,又性子活泼,很想纳她为贵妾,聘礼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卫二娘不答应,她拿捏准史阿旺是真的瞧中自己的美貌了,便半迎半拒地逼迫他娶自己为妻,要他休了家里的那位。
这史阿旺能够发家,靠的就是岳丈家的银子,若是发了财反而休了自己婆娘,他既于心不忍觉得对不起原来的婆娘,又怕外人骂自己从而影响自己名声。所以,他便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两头大,娶卫二娘为平妻,还在松阳县给她添置一座两进的小宅子,一应待遇都跟正室夫人一样,且承诺,一年会有一半的时间呆在这里陪着她,将来的财产分配的话,只要她能够生出儿子来,他史阿旺在这里的铺子良田就都是他们儿子的。
便是二十年前,史阿旺经营在松阳县的铺子也有几间呢,卫二娘贪着这些便宜,一口就答应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过起了富太太生活,锦衣玉食起来。
养尊处优二十年了,便是自个儿丈夫,那也是还没有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的,如今却叫一个晚辈一个臭丫头给打了?
卫二娘气得满面通红,在卫大娘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跳着过来就要打朱喜。朱喜可不比她圆润肥硕,身子灵活得很,只一个转身就让开了,卫二娘扑个空,差点又一头栽在地上。
卫大娘看不下去了,冲着卫三娘摆脸子道:“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的姑娘家,一个个野成这样,真是不懂规矩得很。”她微微耷拉着眼皮,一副清高地模样望着卫三娘,“这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女,你们朱家的女儿,生得好有什么用?没规没矩的,将来能嫁去什么好人家啊?这可不,你们家喜姐儿都十六岁了,还没许到婆家,这就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是了,既然说不到好人家,那也不能耽误孩子啊,随便说个人,我想还是可以的。”
一两句话就戳到了卫三娘心窝子上,如今两个大孩子还没有成亲,这是卫三娘最大的心头事儿了。
眼瞧着自己娘一下子就低了头不说话,朱福冲着卫大娘道:“大姨说得很对啊,有什么样的娘就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不过,好在我娘当年是外公教育着长大的,没有学到两位姨妈从外婆那里学来的一丁点狐媚劲儿。我们朱家的女儿再没规矩,那也是要做正经人家的发妻的,可不会像某些人,心甘情愿当人家的外室,也不像某些人,人家媳妇还存着口气儿呢,你就巴巴往人家门口送了......好在人家正室夫人最后被气得断了那口气,这要是那口气没断,你如今也当不得人家填房啊,也就没得脸在我家指手画脚呢。”
朱福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偏生是句句都戳在卫大娘跟卫二娘心窝子上,让她们想反驳也反驳不了,生生气得差点吐了血来。
卫大娘咬牙切齿,抖着手指着卫三娘道:“好啊,三妹妹,真是好啊。之前小弟说是你家福姐儿将娘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我还不信,想着你家只是喜姐儿泼辣不懂事,福姐儿还算是个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一个比一个泼,当着我的面胆敢说起我来了,简直是目无尊长!”
朱福想着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家跟外祖那边的亲戚关系本来一直就僵,就不怕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
“目无尊长?那也是得要看跟谁!”朱福道,“像你们这种一肚子坏水又嫌贫爱富的人,成日见着了也不给个好脸色的人,不过是仗着嫁得个有钱的夫君而作福作威又拿乔做事的人,我需要对你们有什么尊敬?一个人想让别人尊敬你,首先你得自个儿尊敬自个儿,你们这般不要脸面地糟蹋自己,明明是做着最下贱的勾当,却还要别人给你脸......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说完还望天大笑两声,然后忽然停住笑,冷着脸道,“我姐姐说得对,都滚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卫大娘跟卫二娘何时这样被人当着面说道过?便是在家里,那些下人嘴碎会私底下说道自己,但是明面上还是给足自己脸面的,如今倒是好,竟然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
卫二娘指着卫三娘说:“好啊,好啊,三娘,我看你是真的成了泼出去的水了。你如今接了你婆婆跟小叔子一家来城里住,你腰杆子硬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我跟姐姐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不但不听,还任由这两个死丫头说道我们,你......你走着瞧!”
卫大娘跟卫二娘之所以这般偏心着娘家人,一来是打小就被自己母亲教坏了,打小母亲就教育她们说,将来就算嫁人了,也一定要从婆家弄钱回来孝敬老子娘,要拿钱给弟弟花。
二来,还是因为她们嫁人的时候都不大光彩,虽然日子富庶,但到底都不算是明媒正娶的,她们就怕往后婆家人欺负自己。所以,如今姐妹俩这般齐心巴结着娘家人,也是想着,往后就算婆家欺负自己,也还有娘家兄弟撑腰呢。
可是她们从来不愿意承认,娘家的兄弟就算一个怂包,不顶事儿。
“原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欺负我老朱家孙儿孙女的?”郭氏拄着一根拐杖,旁边小儿媳妇扶着她手臂,她晃着身子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将那拐杖使劲往地上一戳,溅得卫大娘跟卫二娘一身污泥,“听不懂人话啊?还不滚!想我老太婆将你打出去不成!”
说完就抬着拐杖要打,那不是吓唬人,那是真的要打,吓得卫大娘跟卫二娘撒腿就跑了。
郭氏挺直了腰板,昂着脖子喊道:“下次别叫我见着,见着一回打你一回。”
朱福见奶奶来了,跳着过来就挽住郭氏一只胳膊,亲昵道:“以后有奶奶在,她们不敢来,来一回打一回,打得满地找牙!”
其实郭氏刚刚一直站在门外,之所以没进来,是因为觉得福姐儿能制得住老大媳妇她两位姐姐。不过,毕竟是女孩子,有些话不能说,要是被爱嚼舌根的听到了,往后可怎么说婆家。
郭氏虎着脸说:“往后再有人上门来寻事儿,你就跑着去找奶奶,我一把老骨头打不动了,我还能往地方一躺,我看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又望向卫三娘,刚开口要说些什么,朱大见了,赶紧先开了口。
“娘,这天还早着呢,您怎么过来了?”一边说,一边端了家里唯一一张木竹编的椅子来,在上面垫了一个厚厚的破袄子,“娘,您坐在这里吧,这里太阳好,您坐着歇歇晒太阳。”
见长子又护着他媳妇,郭氏白了朱大一眼,到底还是没说,只过去坐着。
要说起来,当初她就是不同意老大娶这卫家姑娘的,老大媳妇的两个姐姐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作风就不好,成亲前就跟人勾勾搭搭的。她虽然人没在县城,可是特地进城来打探过消息的,她还清楚记得,当初有个姓柳的富贵人总往卫家跑,她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想娶卫家三娘当姨娘的。
她当时就高兴,回家跟自个儿子说了,让他断了娶卫家女的念头。可儿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疯魔,竟然只瞧中那卫家姑娘,后来她又四处打听,听见有人说卫三姑娘死活不同意做那柳老爷姨娘,为着这是还闹过吊脖子呢......她虽然还是不喜欢这姑娘,但也没那么反对了,只觉得或许这卫三姑娘跟她两个姐姐不同呢。
后来还是她那早死的亲家公做主认准了老大这个女婿,要说亲家公那个人还是不错的,在他婆娘狮子大开口瞎要聘礼的时候,也是他拍板做主,收了他们能够给得起的聘礼。
可惜好人命薄啊,他已经去了好些年了。
这老大媳妇吧,要说也还算好,夫妻两人都生了五个孩子了,感情还是好得很。唯一不好的就是,老大媳妇性子太软弱,而且还有些缺心眼儿,似乎很怕她那母亲,为人也不够通透。
相比起来,她还是喜欢为人敦厚又会说话做事的老二媳妇。
婆婆院子里坐着,卫三娘让朱喜去烧些开水来,然后她则将绣活也拿到院子里来做。
“娘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卫三娘坐在一边找着话说,又问余氏道,“贵哥儿如今在敬宾楼当账房先生,会不会耽误念书?”
余氏笑着说:“不会不会,贵哥儿打小就懂事得很,凡事都不必我跟他爹操心的。”又凑着鼻子嗅了嗅,喜道,“福姐儿这又在家里煮什么呢?真是太香了,我听贵哥儿说,如今敬宾楼生意能够这么好,完全是靠着咱们福姐儿哩。”
卫三娘道:“她就喜欢瞎捣鼓,这两天听说是在做什么火锅,在配料呢。”
“这味道实在是香。”余氏咽了口口水道,“福姐儿这一手的好厨艺,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咱们家人可都没有这般好厨艺的。”
朱喜端了三杯白开水来,笑眯眯说:“她说是梦里梦来的,虽然听着有些不着调,不过的确能做出好吃的菜来,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