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鱼去关上小窗,拿了个小扇子将纱帐里那只不长眼的蚊子赶了赶,放下纱帘来,在一旁拿着针线绣着小鞋儿……
平京西郊。
马儿打了两个响鼻。秦誉负手而立,看了眼西斜的太阳,等着属下来报。若此事是真,国公府的人定然会去找那孩子。
究竟事实如何,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嘴来告诉!他自己会亲眼看清楚!
算算时间,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向晚时,远处的林中小径突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马蹄声。眨眼的功夫便有两骑马的青衣人从林间蹿出来,飞快跑来。
二人是秦誉的属下。马儿一声嘶鸣,二人齐齐翻身下马、跪地禀告。
“殿下,前头发现了国公府驶出的马车,正往一处山脚下赶。”
“有多远,隔了多久时辰?”
“属下二人发现便立即赶回禀告了,留下林三继续追踪,沿途一路留下了印记。”
秦誉翻身上马,“驾”的一声抽了马屁股,马不停蹄的冲进林中。
若去晚了,恐怕人就会被接走。
若秦壑是萧袭月心头的阴影,那郑舒窈,便是秦誉年少时记忆里的阴影。
当时萧袭月不知所踪,他心挂着她们母子,本已心急如焚,又突在国公府听见那消息,他第一念头是吃了一惊。而后回府见萧袭月安然在家中,他心底的焦急才得以一缓,思路才清晰起来。
虽然他是欠过郑舒窈的救命之恩,但也并不代表他会完全不动脑子地相信她所有的话!
这几年她是否真是在西郊度过?而那孩子又是不是他的儿子?他真的与她有过关系?
所有一切,别人说的,他都不会信!除非他自己确定!
“驾——”一声男人扬鞭策马的低喝划破田野的暮色,马儿疾驰,马背上秦誉的袍裾在风中猎猎作响。
“吁——”
“殿下,到了,就是这个院子。”
秦誉只领了十人前来,以免太过扎眼。停马在山下的一处还算大的雅致别院门口。
这院儿不同于旁的乡村房子,从门漆到院墙,都十分讲究,虽不算奢侈,但在相见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一眼便能看出是大户人家在乡下置办的别院儿。
门口扫门是个布衣老娘,见这一队人马威风飒飒的吓得丢了扫把,忙往门里跑,无奈刚跑了两步,就被无命从背后一把揪住了衣裳。
“大娘,哪里走?我家主子要上门讨口茶水,且进门带路吧。”
“啊吧,啊……”老妇颤颤抖抖地指手画脚,不知比划的是什么东西。
无命回头来:“殿……三爷,是个‘啊吧啊吧’的哑巴。”
秦誉皱了眉头,上前来一把捏住老妇的下巴,使得她不得不张嘴。秦誉看了老妇的喉舌,才放开了老妇。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要见你家主人。”
老妇害怕地看了秦誉一眼,被秦誉身后的无命暗暗提刀的动作吓得,又是一阵哆嗦。老妇捡起了扫把,乖乖往往屋子里带。
院子里还算干净。秦誉将院子打量了一通,园中正有两个丫鬟在整理花草。
一孩童认真背诵三字经的声音,回荡在在暮色渐浓的宁静傍晚,很是真实。“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秦誉推开声音传来的房门,听见一声受了惊吓的“呀”,接着便是一个微黑瘦的三四岁男童的脸映入了眼帘。男童坐在小板凳上,一惊之后也并不怕人了,站起来问:“叔叔,你们是谁啊……”
无命说不出来的震撼,这小男娃,和郑舒窈长相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定然是她的儿子没错了!难道,真是他们主子当年酒后乱性给不小心播下的种?无命暗自腹诽:娃儿啊,甭问是谁了,抱着你爹的大腿好好哭吧。
无命正腹诽,却见秦誉眉头锁得更深了,气息让人胸前都有些冷凝。糟了,莫不是主子想毁尸灭迹?不能啊,这个是他儿子……
秦誉走到男娃娃身前,蹲下身,紧紧盯着男娃娃的眉眼,看了许久。
“叔叔,你找谁?”
秦誉深锁的眉头,最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缓缓展开眉头。
“找你的……”
……
接下来,别院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秦誉陪着小男娃娃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了解了下院中的人员构成。别院中的奴才,不是哑巴便是聋子,除了服侍男娃娃的精明丫鬟是正常的,其余的都有些问题,且都不识字。
国公府来的人说是怕走漏消息,刻意挑选的聋哑之人来伺候……
秦誉看了一圈之后,便将小男娃交给了国公府的人。那国公府的下人丝毫没想到会被平津王截住,好在孩子是没有丢,让他带回去了。
“回府!”秦誉翻身上马,一抽马臀,趁着朦胧的夜色往城中赶。
无命忙追上来。他与惜字如金的剑风不同,说话不经大脑,最爱干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儿。
“殿下,咱们就这么让小世子被国公府的人带走么?”
语毕无命只觉秦誉瞟来的眼神,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他骨头都疼得要碎了。他,他又说错什么了么?
“殿,殿下,是不是无命又说错什么话?您说,无命一定改。”
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无命只见自家主子唇角那个原本就微微上翘的弧度,多了些冷意,果然,下一刻便听——
“今夜你不必回府了,去十里外的乱葬岗,抓十只鬼回来!少一只,我便将你的命顶上!”
“啊!”无命顿时一脸菜色,□□的马儿似乎也听了懂,嫌弃主人之愚钝,不想跑了。无命被身后的人一个个超过。
封信是剑风、无命之后的第三个贴身护卫。封信长得宽眉阔眼,端正而有些敦厚,上来低声数落兼提点无命道:
“你看你那拙眼。跟了主子这些年还不出来主子的心情。主子从别院出来便眉目舒展,马蹄也轻快,显然那娃娃并不是咱们主子的!你还左一个小世子、右一个小世子,是想提醒咱们主子差点做了冤大头么?”
无命又是更吃惊的一声“啊”。“那,那主子为何不说出来真想来?将那国公府的腌臜狗狠狠吊打一顿,反而还让人将那野娃娃当做宝贝似地带了走?”
封信摇头叹气,并不想多议论主子的事。
无命还想追问,封信回头堵道:“主子可说了,少一只鬼便用你的命来顶,兄弟劝你还是早些行动。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天天跑动着,大约跟山鸡似的,不好抓。”
无命苦着脸,不敢再跟着,瘪了嘴自言自语:“鬼有什么可怕,主子生起气来比鬼可怕多了……”
秦誉一路马蹄儿轻快地赶入平京城中。虽然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那孩子应该并不是他的。父子血脉相连。那样眼睛、眉毛的对看着,心底都没有一点灵犀的熟悉感,其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亲人间,除了形似,还有一种神似,而他与那孩子之间,两者都没有。
那孩子虽然像郑舒窈,却不像他。
这一切,究竟是郑舒窈有意还是无意……
秦誉脸色愈加阴沉下去。
那别院古古怪怪。院子中的奴仆大部分是天生聋哑之人,唯有一人,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被人毒哑的。此人,便是看门的大娘。
她应当知道些东西,可惜她不识字,没法子表达意思。
秦誉进城后,天色已全暗了下来。
秦誉改了主意,只领了封信,前往客栈略作休息。
“殿下,夜行衣准备好了。”封信准备来了夜行衣。
“好,换上。”
只待天色再黑得浓郁些,他便夜探国公府!
秦誉虽说确定了这孩子并不是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想起郑舒窈亲口说出此话时的笃定和凄楚可怜,心头的灰暗越发重了。
难道,就没有一段干净的回忆了么?
权势和利益,足够能摧毁许多东西,这他清楚,而今看来,只怕他就算有心宽容,最终也逼得他不得不亲手毁去那些丑恶……
·
夜晚的国公府四下的院落回廊都挂着灯笼。只怕光是这一夜烧掉的灯油,便能顶上普通人家一年半载用的油了。
屋檐下两个丫鬟,一人提着灯笼,一人端着碗夜宵羹汤。端汤的丫鬟忽见汤面儿反照的影子似有一闪,呀了一声儿忙抬头看屋檐。
“怎地了?大惊小怪、吓死我了!”提灯笼的丫鬟责怪。
仔细看了看,又什么都没有……端汤的丫鬟狐疑之后,也没有多想。“大概是夜猫上了房顶,好似看见个影儿晃过。”
“别看什么野猫了,孙小姐哭了一晚上,夫人心情也不好,咱们去晚了恐怕要挨罚。”
姚氏治家手段向来厉害严苛,两丫鬟不敢怠慢,忙往姚氏母女所在的屋子去。
丫鬟推了门,里头传来两声儿郑舒窈压抑的啜泣声。
“汤放下吧,这儿不需你们伺候了,下去。”
姚氏冷面吩咐,满屋子下人都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屋里没外人了,郑舒窈没了顾忌,脸上难掩悲戚之色,捏着手帕擦了擦眼泪。
姚氏瞥了一眼女儿,尚有余怒。
“窈儿啊,你真是给白靖宇害惨了!此人以后万莫要见了,他简直是你命中克星!若不是因为他,你当年也不会喝醉,让那下作的奴才给……”
“娘,你莫要说了,你再说,我真是无颜再活下去了……”郑舒窈红着眼又流下泪来。
“好在眼下有平津王这冤大头。你就一口咬定他是孩子的爹,谁也查不出个什么来。那下作的奴才早被娘命人烧成灰了,什么证据也没留下,你只要像今早那般,便不会惹人怀疑,没人能查出个一二三来。”
姚氏心口虽烦闷,但想着此番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心里也轻快起许多。
“娘,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有些心虚,良心实在过意不去……”郑舒窈想起白日对秦誉的指责,便心虚愧疚得很。
“你说良心?娘问你,那良心拿来有何用?”
姚氏见女儿眼泪又流下两行来,克制了语气,叹了叹,道:
“那‘良心’二字大都是做面子时才挂在嘴边的。人活一辈子,谁没做过一两件昧着良心的事?你也莫要觉得对不起平津王,他为着那萧侧妃对你不闻不理,这番让他白当一回爹,也算是扯平了,谁也不亏了谁。再说,你不还救过他一命么,就当他回报你的救命之恩。你也莫哭了,指不定是因祸得福。”
她在牢里关了半打月,便想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不怕秦誉抗旨不娶;二来不怕萧袭月生下长子,夺了女儿的地位;三来,还解决了那养在乡野、名不正言不顺的祸患!真乃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尽管听着是铤而走险了些。当年知道平津王喜欢郑舒窈的人并不少,只要女儿不松口,谁还能找出个证据来证明那不是平津王的种?
郑舒窈听了姚氏的一番劝慰,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可是那救命之恩的事,真相到底是什么,娘你也知道啊。说到底,平津王落水,也是因着我给害的……”
姚氏恨铁不成钢,一口打断。“你不说,谁知道是你害的?!做你娘亲,早晚都得给你急死了!”
☆、第144章
听了姚氏这句,郑舒窈压下了啜泣,换做默默抹泪。当年年少,什么也不懂,若是换做而今的自己,是断然不会那般糊涂疏忽,直到现在这个地步,走回头路、吃回头草……
长子郑建鸿这一房,掌管这郑家的大半家财。夫妇俩一个做商奸滑,一个治家严厉,十几年过得都顺风顺水,唯独没有儿子一点实在焦心!所有期望都寄放在打小优秀的大女儿身上,没有儿子挣地位,有个女儿嫁个高位之人,今后谁还敢将他们不放在眼里?只可惜偏偏郑舒窈与白靖宇、秦誉之间陷入尴尬关系,导致今天这上下都艰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