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姒为此感叹了没两天,燕萱的帖子和马车便当真过来接她。
不管池氏的脸是青了还是黑了,如妍如姝等人是羡慕嫉妒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起,需要借力打力的如姒都是满脸欢喜亲热地上了车,在濮大姑娘三生三世里头,第一次在非寿宴或拜年情况下,前往桓宁伯府。
秋阳融融,松柏郁郁。
燕家是以军功从龙而起的新贵,不比英国公、礼国公府那些簪缨世族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其格局更为简明疏阔,庭园所植的松柏树木也远远多过花草,英朗爽利。
如姒坐着马车到了伯府二门,又换了软轿,被送进了三夫人蔺澄月的正院。
如姒扶着采菀下了软轿,便见大丫鬟朝露含笑迎在门前:“表姑娘安好,您这边请。”
打了帘子进门,蔺澄月和燕萱正坐着吃茶等候,简单见礼寒暄了两句,蔺澄月便入了正题:“如姒,那日荣儿是不是吓着了你?这里没有外人,他若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情,你只管说给我听,舅母会为你做主。”言语笑容皆十分温和,依旧叫人如沐春风。
如姒心思飞转,难道这个时候三夫人和燕萱还不知道燕荣的心仪之人是文璎珞?
如姒不由望了望燕萱,燕萱的目光竟有些躲闪,如姒立刻就明白了。三夫人不动声色之间,也是要试探自己的。
如姒想了想,笑道:“六少爷装束是叫我意外了些,武功也好的很。旁的并没有什么叫我吓着,多谢舅母垂问。”
蔺澄月望向如姒清秀的脸庞,只觉这少女镇定自若的笑意竟有些眼熟,再不是记忆中怯懦畏缩的样子。那么过去的十几年,竟都是韬光养晦么?这倒有意思的很了。
“那么,你可曾听说过有关荣儿的什么事情?”蔺澄月笑笑,又问了一句。
如姒莫名感到了一种压力,似乎是被对方全然看穿了自己的底牌。三夫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第16章 金牌辩论手
蔺澄月笑如春风,然而如姒却有一种明明面对的是采购部,忽然发现里面混进了人家的大股东,而且这个大股东也持有自己公司的股份,自己的将来生死就在人家一念之间的感觉!
不过么,这个情况她以前还真遇到过。这种时候,就体现了那句有些人并不相信的老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一个人到底立身正不正,其实在*oss们面前是要紧的。因为一切的花招和伎俩都没用的时候,自己这个人的品行能不能得到对方的认可,就见真章了。
如姒很快调整了情绪,正视蔺澄月:“舅母,若说口口相传的什么流言蜚语,我并不曾听说什么。不过以往花会里头,倒是见过六表兄的神色不大寻常。当时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并不敢深想,前日在寺里见到他那样装扮,才有些惊着了。”
其实这话就是九真一假,这辈子的流言尚未传开,更不要说如今的如姒不是原装,就算原主上辈子听说,她本人也是没亲耳听到的。但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是对内情有那么一丁点模糊的知晓,毕竟当时的反应还是很镇定的。所谓故作惊慌求助,上前去握燕萱的手却在暗中捏了捏使眼色,别说燕萱看在眼里,连那位颜值爆表的陈捕头都目光闪了闪。此时她若说什么也不知道,以蔺澄月的精明,定然瞒不过去。
蔺澄月目光闪了闪,眉宇间略过一丝微微的怒色,但是眼眸向右上不自觉地转了转,或许是在想象燕荣的言行,同时便有些怒意。
但这情绪一闪即逝,蔺澄月还是又望向如姒,依旧温和探问:“那,当初你见着的六表哥,可曾经说过什么不妥当的言语?”
这倒叫如姒也得想想了,其实原主曾经见过文璎珞的那一次,她并没有真的见到燕荣同时在场。但是记忆里那是文璎珞唯一曾经与嫡出妹妹文珊瑚在燕家小住的时间,若说燕荣生出了什么心思,或许便是那个时候。但这样的无中生有风险很大,而且也没有必要胡说,如姒想了想,便摇头:“实在不记得了。”
“那前天呢?”蔺澄月始终在留意如姒所有的神情,不时也会扫过她身后一直低着头的采菀。
寺里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如姒便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又讲了一次。
蔺澄月稍微沉吟了一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之前并不知道还有谁家的女眷也去寺里,如何就能想到荣儿此行的目的为何?听萱儿说,你并没有问她是不是去找荣儿的,就直接跟她说了那个声东击西的主意。”
这一问简直是犀利到家,如姒有一种销售进行到了签合同前最后一刻被质疑产品核心专利合法性的酸爽感!
只不过,呵呵,难道姐过去蝉联四届最佳自由辩论二辩手的名号是假的么!
“这个其实是当场猜的。”如姒微微一笑,“六表兄换了装束,特地穿成那样的青布衣裳,显然是不想让人发现身份。但是他脸上却没什么改变,脚下的靴子也是官靴。若是领了舅父舅母的命令或者差事,想来衙门里的人,或是家里办事办老了的人必定会给六表兄改装得更彻底,决然不会一眼就教我给认出来。再者他的衣服后襟没拉平,领子也卷了一些,这样不讲究大概便是走的匆忙。若是办事已经着急到了这个地步,他就不应该过来与我说话。若是私人的事情却要乔装改扮,那就不甚光明了。
“至于萱姐姐和陈捕头的现身,倘若是同样有上峰的钧令,他二人身边的人也太少了,即使不是要大张旗鼓地封锁景福寺,只有两个人过来还是很奇怪,这说明此事不宜张扬。而他二人联手行动并不分开,我的猜测是要找的人武功比较高,若是萱姐姐和陈捕头分头找,即使找到了可能也抓不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六表兄自己的心虚,远远听见萱姐姐他们的脚步声便躲了起来。所有事情合到一起,我便去找了萱姐姐使眼色。”
这长篇大论地一口气说完,蔺澄月目光中便流露出了几分惊异,甚至转头与燕萱对望了一下。
随后才慢慢浮现笑意:“如姒,你果然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这回是荣儿吓着了你。我这个做舅母的也只能给你些小玩意儿补偿一二。将来若是在濮家叫人欺负了,只管打发人回家来说。”
这句话比一万个销售合同更有用啊!如姒忍住了心里简直要大跳骑马舞的欢呼,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惊喜和感激:“谢谢舅母!”
随后蔺澄月又问了问如姒的情况,这次如姒便不含蓄了。不但将先前采菀向燕苧提过的换住处受欺负等事情大略又点了点,更是将燕微嫁妆的事情也一起提出。
燕萱听了这样多细节,结合着那天池氏和池翠柳的反应,心里更是愤慨,忍不住冷笑道:“他们将燕家当做死的么?敢这样欺负如姒!”
蔺澄月摆了摆手,对待燕萱也微有责备的意思:“萱儿,说了你多少次,什么时候都要沉下心来。急躁什么?”又转向如姒,“如姒,有些事情外家是一定会出头的,尤其是姑奶奶的嫁妆。但是有些事情,从礼法上,舅舅和舅母也不好强出头。咱们燕家如今虽然外头看着形势不错,却也有许多的顾忌,你明白吧?”
蔺澄月这句话就很有些“我拿你当大人看待”的口吻了。
如姒却立刻明白,燕家这样的亲帝后派新贵固然炙手可热,但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免不了叫那些老牌世家笑话。再者蔺澄月说不出口的,就是对老夫人商氏心思的顾忌。
对于这一点,原主会不会伤怀,身为穿越女的如姒就不知道了。但是身为一个独立惯了的现代女性,如姒从来不觉得谁来帮助自己是天经地义的。连继承燕微的嫁妆遗产,如姒都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归属,跟何况不喜妾室庶出的商夫人,如姒也觉得合理的很。
心里这样想,脸上的神情也就自然流露出来。
如姒含笑点头:“舅母放心,我明白的。”
蔺澄月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如姒心里到底是坦然还是压抑,见她笑容大方,赞许之意更多了几分:“不过你也放心,该出手的时候,舅母必然不叫你吃亏。”
如姒心里高兴,再三道谢。又寒暄了几句,天色便不早了。蔺澄月吩咐预备车马,送如姒回濮家。至于给如姒的压惊之礼,也是直接送到了车上。
这次从伯府回去,不说如姒是怎样的心情轻松,连采菀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姑娘,以后咱们就再不必怕了。”
如姒笑笑:“天无绝人之路,什么难关都是过得去的。不过咱们还是要提着点精神,池氏不会这样善罢甘休。霜娥那边你再想想办法,若是你亲自过去必然太过醒目,叫仙草或是灵芝找个机会去问问霜娥,太太是不是想……”
话说到这里,马车忽然咯噔颠了一下,或许是左边的轮子碾到了石头。
然而如姒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便住了口,侧耳细听。
这时候车马还没离开燕府多久,还在景宁大街上,两旁不算喧嚣。微风轻拂与车马辚辚的声响交错之间,如姒似乎听到了什么。
采菀看她变了神情,不由探问:“姑娘……”
如姒撇了撇嘴,满心都是无奈,手一摆止住采菀,示意她不要说话。
又听了几息,如姒便觉得确定的很了,心里的愤怒简直是羊驼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故意放大了些声音对采菀说:“采菀啊,你说三舅舅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就养出了燕荣这个没脑子、没良心、顾前不顾后,藏头不藏尾的二百五!”
☆、第17章 冤家再聚头
这话一出,采菀脸都绿了。
且不论燕荣在景福寺里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就算是如姒对燕荣有所不满,也不至于就在燕家的马车上这样骂人啊。难道是怕得罪人太少?
如姒说完,顿了顿,便见采菀一脸的不可置信:“姑娘,您这是……”
如姒使了个眼色,又继续用同样的音量道:“人生在世,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人看上去是七尺男儿,其实呢,上不顾父母孝悌,下不顾旁人死活,真不知道他们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没担当、没责任、害死别人还不知道,竟自以为情深一往的圣人一样。不知道什么叫‘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么?说到底都是少爷们拿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当人!有了什么事情传出去,少爷们一句年少轻狂风流性子就过去了,不耽误建功立业,姑娘家就是死路一条……”
如姒越想越生气,就像机关枪上满了膛可劲儿突突突突,终于某人忍不住了。
“嗖”的一声,如姒和采菀只觉得眼前一花,燕荣的身影竟是如魅影一般窜进车厢,这次换了一身暗色的粗布衣裳,靴子也换了下人的那种旧鞋,连脸上都沾了些土,并指如刀,反手挥向如姒,用极低的声音喝道:“你懂什么!”
如姒不闪不避,完全明白了当韦小宝在五台山上是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因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意思就是完全躲不过,也反应不过来该如何躲,索性就大义凛然的“引颈就戮”。
然而燕荣自然是虚招,手刀到了如姒颈边便停住,见她不怕,心中更添了两份羞恼,冷哼了一声:“你若敢乱叫,便杀了你们!”
如姒翻了个白眼,燕荣是蔺澄月的小儿子,今年周岁还不到十六。虽然比原主的濮如姒要大两岁,但对如今的穿越加强版如姒而言就是个初三/高一的中二少年好吗!
少年,你以为杀人那么容易啊?
除了反社会人格,谁能面不改色随便杀人啊?
你尿床了吗?你虐杀动物了吗?你纵火过嘛?没有这三个特征你装反社会人格也装不像啊!
你明明一家子都是三观正常积极向上的人,装什么凶神恶煞啊!
“你杀啊!”如姒冷笑,“你只要随便说一声,跟我一起这样坐过车,回头你们家的人觉得我勾引了你燕六少爷,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年纪轻轻、不学无术的纨绔败类,就知道败坏姑娘清白,你是准备一个月害死一个,一年凑齐一打么?”
燕荣自从生下来,还从来没让人用这样蔑视的眼光说过这样多难听的话。偏偏如姒说话又快又清楚,鄙视挑衅看不起,样样技能都满点,燕荣前一句还没来得及反驳,下三句就跟着出来了。一时间怒气满胸,脸都气红了,却又不能当真下手打杀了如姒和采菀,燕荣便只剩呼呼喘气。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在如姒的耳中便如天籁一般:“且将马车停一停,在下京兆副捕头陈濯,有事请教府上贵眷。”
车夫应声停了马车:“这位公爷,咱们这是桓宁伯府的马车,送的……”
“不必多说。”陈濯截口极为果决,声音沉稳有力,“您只管赶车原路赶回贵府,个中因由,在下自当与府上二少爷交代。”
二少爷?那就是燕荣的亲兄长燕萧了?
燕萧比燕荣大五岁,虽然也习武,却走文官的路子。前年下场高中了榜眼,又娶了敬毅将军明重山与韶华郡主的幼女,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燕萧行事十分沉稳缜密,在平辈之中颇有些威信。燕衡平素忙于宫禁防务,不常在家,燕荣便对自己这位如父的长兄很敬畏。
如姒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同时燕荣就绿了脸,飞快算计着要不要跳车而逃。
“你跳,就是要我死。”如姒抢先开口,“你们家的车夫差一点就说出来我在车上,这时候你跳出去,还改了装,人家认不出你燕六少爷,只会说我濮家嫡长女的马车里藏了男人。燕六少爷,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一次次地非要我死不可?”
燕荣想骂回去,却没话可说:“你,你——你……”
马蹄得得,那位捕头陈濯似乎提马近前,在车窗旁侧轻轻咳嗽了一声:“若是有什么冒犯,还请勿怪。有贼人的话,我们京兆府的人手是预备足了的,燕二少爷也请了羽林营的高手在外围照应着。还请贵眷宽心,天罗地网,绝无逃路。”
如姒抿嘴一笑,也不隔着帘子答话,只垂下眼皮,不再去看一脸愤怒憋屈的燕荣。
这次再回燕府,前后不过隔了半个多时辰,如姒却觉得自己又度了一次劫。
难怪前世燕荣的私奔之事闹得那样大,自己先前果然是小看了燕荣的决心。不过还好还好,一番激将嘴炮起了作用,终究是没让燕荣借着她这马车的车底溜出桓宁伯府。
而这次燕家三房的阵仗又是不同,燕萱亲自过来带了如姒到自己院子里吃茶,问了问车上的情形和对话,便安抚了几句要亲自送她回去。
至于燕荣则是由那位陈捕头押着送去给三夫人。便是对燕家没那么熟的如姒和采菀也能感觉到,燕家家仆护卫来来往往之间的气氛紧张了十倍,自然是更不想多停留,便由燕萱送回了濮家。
本来如姒被桓宁伯府的马车接走,就让池氏心里有点不平静,等到看见燕萱亲自送了如姒回来,池氏脸上的笑容就更勉强了。
偏偏如姒还一口一个礼不可废,一定要拉着燕萱来给池氏“见礼”。说起来没错啊,燕萱头一次到濮家来,不给到女主人池氏这边来的确是失礼的。
只是池氏看见燕萱,真是肠子都要打结了:“燕二小姐来了,来来,上茶!”
燕萱今日穿了一袭碧色缭绫长裙,黛眉入鬓,丽容英姿,虽然算不得绝色秀美,却自有天之骄女的华贵大方。含笑行动之间,自然就将濮家所有的妙龄少女全然比下去。
如妍目光微微闪动,尽量不去看燕萱,犹自持着自己的傲气。如姝则刚好相反,几乎满眼都是艳羡,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燕萱。而池翠柳难得安静规矩,一味向后退缩,倒与自己身边的霜娥有两分相似。
燕萱行事爽利,却不是真的不懂后宅女眷们的眉眼官司,更何况她如今十六岁,比濮家众女皆大上好几岁,一眼扫过来,对众人的脾气秉性大概心中也有了点概念。
燕萱随手接了茶盏,吹了吹热茶便放下了:“濮太太客气了。我送如姒回来,也是顺便看看她的闺房。一直听说如姒针绣好,自己的帐子都是自己做的。虽然有些意外濮家如何就能让嫡长女动手到这个地步,但学习一下如姒的女工也是好的。不知可还方便?”
池氏觉得自己简直肋下都要岔气了!
人家说扬手不打笑脸人,燕萱这打脸的手就从来没放下过好吗!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如姒的东西不多,帐子床帏还是有的,小贱人自己愿意在哪里绣花谁会拦着她,什么叫濮家嫡长女动手到这个地步?!
如妍这时候便再忍不住了:“燕家高贵,我们攀不起比不起。小门小户的闺女都要做针线,绣个帐子怎么了?说不定有的人只会舞刀弄剑、仗势欺人,想绣帐子还不会绣呢。倒也没听过谁家教养好的嫡长女,跑到旁人家里说三道四的!”
“妍儿!”池氏轻轻叫了一声,本能看了看燕萱的手,赔笑道,“小孩子口无遮拦,燕二小姐别放在心上。”
燕萱嗤笑了一声:“没事,大家都是转折亲戚,我不放在心上。谁还记恨啊,当然是现在就分说分说。濮二姑娘,我们燕家高贵不高贵,关键是做人对的起良心。小门小户这句话,我看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像你这样不敬长姐,不知进退的做派,也上不了大台面。”又转向池氏,“濮太太,听说如姒的屋子叫两位池姑娘借去了,我这个舅表姐过来问一句,什么时候还呢?还是原本打的就是刘备借荆州的主意?我可不是如姒的好脾气,您给句准话吧。”
池氏终于再忍不下去,沉了脸:“二小姐,我到底也是如姒的母亲,你的长辈。濮家内宅如何调配屋子,我这个主母自有主张。二小姐还是有些操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