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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说:“其实你和他何其相似啊,你们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被同时送出皇宫,同时沦落为了随时可以祭出去的棋子。可你又比他何其幸运,你虽自小寄人篱下,但你有苏墨弦爱你护你,他是命运赐给你的良人,免你受风雨惊扰,呵护你安然长大,无忧无虑。而今,你又有了亲生父母爱你。但慕珏呢,慕珏什么也没有,慕长丰之于慕离,便如慕珏之于慕珩,甚至还要十倍百倍的疏远,十倍百倍的你死我活,你指望慕长丰能如何善待慕珏呢?慕珏最初执著的并非血缘,不过是父母的疼爱,所以他知道自己并非慕长丰亲生以后,才会小小年纪就流落江湖,颠沛流离,他不过是以为慕离就是他的父亲,他一心一意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啊。可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想一想,你那个年纪又在做什么呢?你纵使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也必定是在和苏墨弦撒着娇吧,但慕珏却已几度死里逃生了。他找到慕离后,敬爱慕离,是真的在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孝顺他的。其实将心比心,若是你小小年纪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你会如何待他们呢?必定也是恨不得拿命去爱他们吧。然而他并不知道老皇帝说了谎,并不知道慕离不是他的父亲。他就这样错认多年,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你,他才知道,原来慕离也不是他的亲人。”
    “也许,他就是从那个时候生了将你的脸毁去的心思。你的脸和慕离的妻子实在太像了,慕离只用看一眼就能认出你才是他的女儿,只有将你的脸毁了,慕离认不出你,慕珏才能有父亲。我知道,这个念头听起来狠毒又卑鄙,下作又不能原谅。可是倾城,你的身世藏得深,你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了,已经成过亲有过孩子了,但你知道的时候是不是仍旧痛不欲生呢?可你想一想,慕珏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才多大呢?算起来,不过是个孩子啊,一个孩子为了守护自己的亲情,对他人自然也就不会仁慈。说来你也许不信,只会当我在维护他,但还是要求你信一信,慕珏他真的为此而后悔自责着,他的痛苦并不你来得少。因为,直到伤害了你以后,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对你的注视,原来最多的还是因为爱。”
    倾城并不愿意在这样的语境里听到“爱”这个字,淡淡别开头去。
    夜阑也知道她不信,这听起来多么荒谬啊,其实夜阑自己都宁愿它是谎言,慕珏爱的是倾城,再没人比夜阑更希望这是谎言的了,可惜命运弄人,它偏偏就是千真万确。夜阑此刻也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让倾城相信了,她缓缓闭上眼,叹,“有多少次是为了你,他与成功失之交臂呢?若不是爱你,他也不会一步步落至今日了。”
    说完,夜阑便绝了气息。
    倾城让人将她厚葬。
    ……
    倾仪、慕珏和林淑儿三人自此不知下落,一如这三年来的杳无踪迹一般,倾仪这个人再一次人家蒸发了。苏瑜、慕离都派了人去找,但结果毫无意外是徒劳。
    倾城想,倾仪除了乐观,还真是善于隐藏。苏瑜和慕离这两个都是找人的高手了,连他们也束手无策,而苏墨弦,则更是连找也不找,想来是已经预见了结果。他每日只管陪着倾城,守着她日渐大起来的肚子,仿佛如今生命里唯一一件事,他全心全意地做。
    他仍旧是睿王,皇位上那个仍旧是苏瑜。那一夜,他手握八十万大军,离皇位仅仅一寸之遥,又有太子谋乱垫背,便是坐上去了也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但他终究没有。
    他只是将苏瑜打败,将太子打败,将倾仪、慕珏击溃,仅仅如此,而后,安然退守,仿佛这事并不萦于心。
    可怎会不萦于心呢?这个地方可是朝堂,是个身不由己非生即死的地方,个人往往没有选择的权利。
    譬如太子苏墨景,对了,他已被废,便不再是太子。苏瑜终究是念及父子之情,并未像南诏王一样狠下杀手,只是将他逐去了荒凉的封地,难得的是,瑾妃也跟着去了。这个传奇一样的宠妃,竟就这样淡出了这荣华富贵的漩涡。倾城其实并不能想通,苏瑜究竟是如何割舍这样一段深刻的感情。
    苏墨弦揣测,“也许替代终究是替代吧。”
    倾城道:“可是替代也曾成功过啊,成功以后的替代还只是替代吗?”
    这个,苏墨弦就不知道了,他又没有找过替代,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孕妇的意志力往往惊人,倾城不依不饶地问:“你也是男人,你告诉我啊。皇上找了瑾妃,我爹找了慕绫的母亲,说好的深爱呢?还好我只是离开了两年对不对,要是我迟迟不回来,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个人将我替代了?”
    苏墨弦觉得这个话题非常危险,并非是他的行为或是心态危险,而是倾城这个状态下的情绪很危险,随着倾城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已经好几次被扣了莫须有的罪名。
    上一次是因为他做的甜点,分明是新创的,倾城偏说已经吃过,并且以此控诉他对她越来越不上心。苏墨弦本来还是觉得冤枉并据理力争的,但哪里晓得孕妇的眼泪说来就来,眼看倾城竟然哭了,苏墨弦顿时什么风骨都不见了,立刻抱着她忏悔认错,并且另外做了加倍补偿,倾城这才笑逐颜开。
    此刻苏墨弦机智地避开了可能发生的危险,当机立断拉了个垫背出来,“在皇上心中,爱情不过是江山的点缀,我们不说他。而你爹,我想你大约是冤枉了他。”
    倾城怔住,反应过来,惊道:“你是说,慕绫不是我爹的女儿?”
    苏墨弦故作无奈地抚着她的眉眼,叹道:“倾城,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无所不知,至少,你爹是否让不知名的女子怀孕这个事,我果真不知,只是猜测罢了。你心中若在意这事,还是该去问一问他,如此藏在心中不说,我知道你是怕伤害了你娘,但万一你误会了他呢?”
    倾城沉默下去。
    苏墨弦成功找到了垫背,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了,就让慕离去回答倾城这个危险的问题吧。
    于是,倾城果然是误会了。
    慕离险些急得跳脚,都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清白了,发誓自己只有她一个女儿。
    然而,孕妇的执着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倾城问:“你为何那样肯定呢?你又不是女子。”
    “可我是男子啊……总之,我心中有数。”既不好深说,又要力证自己的清白,慕离头都疼了。
    倾城又问:“你只有娘一个女人吗?”
    慕离神色霎时郑重又无比坚定,“自然,自你娘以后,我再没有过旁的女人。”
    即使分离二十多年,慕离仍旧矢志不渝,单这一份痴情,世间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他,慕离的腰挺得特别直,底气特别足。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孕妇的脑回路。
    倾城想了想,问:“那以前呢?”
    倾城其实并不是为难慕离,只是单纯地想着慕绫的年纪,应当是她的姐姐,那她的母亲岂不就是在夕颜以前吗?
    慕离,“……”
    最后,倾城是被赶出去的。
    其实慕离自寻到她,一直对这唯一的女儿珍而重之,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才好,就是这样还怕摔着了。但被女儿翻情事旧账这回事,慕离觉得他真是要崩溃了,夕颜都没有和他翻过旧账好么?而且,他若早知今生会遇见真爱,他一定守身如玉一心只等着真爱出现。以为谁都和苏墨弦一样好命么?那样小小年纪,真爱就被送到了他身边去,由他亲自养成,他前世一定是拯救了天下。
    慕离又急又怒地将门在倾城的面前关上,“总之我说不是就不是!”
    其实苏墨弦并没有慕离想的那样好命。譬如这个时候,如果将倾城赶出来又在她面前将门摔上的人是苏墨弦,那基本上他就九死一生了。好在慕离不是苏墨弦,倾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仔细反省了自己,最后深觉自己真是欠妥。想想仅凭慕绫一面之词,她竟深信不疑了,多么可笑。更重要的是,慕绫又知道什么呢?她自己的身世还是东拼西凑听说来的呢。
    ……
    苏墨弦虽仍是睿王,但朝中权力局势已是彻底翻覆,如今天下大事,几乎全由苏墨弦一个人说了算,苏瑜已彻底无力扭转。
    而在权力这上面,苏墨弦并没有如那一夜对皇位的退让,他牢牢握在手中,一时权势滔天。
    倾城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了。
    那一夜不篡那个位,如今却要做个自古以来被唾弃的权臣了吗?
    苏墨弦只是笑,还甚有兴致地抬手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孩子的胎动,漫不经心地说:“时机到时,你自然就懂了。”
    倾城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个爱动的,她之前暗中去看过慕绫,慕绫这个月份上时,孩子动得非常厉害。两相对比,倾城有些担忧。
    苏墨弦倒没有这样的担忧,他会贴着倾城的肚子和里面的宝贝说话。倾城担忧的时候,他还会笑凝着她,对里面的宝宝说:“宝贝动一动给爹爹看,好不好啊?”
    然后里面的小人儿竟然真的会小小地动一动,像是回应苏墨弦一般。
    它第一次这样的时候,倾城简直叹为观止,苏墨弦则是愉悦不已,抱着倾城,将她浑身上下都亲了一遍。
    自此倾城觉得自己肚子里是个女儿。
    苏墨弦又笑话她,“时机到时,自然就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了。”
    倾城就没有他那样的淡定了,“你就不好奇吗?”
    苏墨弦淡定地摇头,“的确不好奇。”
    倾城立刻问他是如何办到的,要知道,自怀孕以来,她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其实并不是在乎,只是有事没事时,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苏墨弦但笑不语。
    倾城就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啊,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墨弦笑得有些坏,问:“抱手臂就够了吗?”
    倾城立刻狗腿地去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啊。
    苏墨弦这下满意了,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在她耳边说:“因为……说好的要给我生一窝,如此儿子女儿都会有,不过是早来晚来罢了,又有什么可好奇的?”
    倾城望着他,哑口无言,“……”
    爷,你赢了。
    ……
    倾仪和林淑儿是在三个月后被找到的,然而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下两具尸体,在城郊一处破庙的地下密室里。夏天尸体的腐朽之气掩藏不住飘了出来,被在破庙栖身的乞丐循着发现的。
    苏墨弦亲自入宫去查看,慕离自然也去了,回来时,倾城问:“是真的吗?”
    祸害遗千年,竟如此轻易死去,她真有些不敢相信,就和做梦一样,忽然而毫无头绪。
    苏墨弦道:“是真的,的确是倾仪和林淑儿。两人身重数种剧毒,但最终致命的还是情蛊。”
    倾城问:“数种剧毒是什么意思?”
    苏墨弦道:“这两个人都身受重伤,想来是谁也不想被另一人拖累,临死之前不择手段地要解开情蛊,病急乱投医给对方下毒,毒并不致命,但太多又杂,最终反倒诱发了情蛊。”
    倾城忍不住唏嘘,想不到这样两个难缠的角色,最后竟这样终结在了对方手中,真可悲可叹又可笑。
    不止倾城没有想到,其实苏墨弦也没有想到。因为,比他所想,容易太多。
    倾城心下难免猜测,“是慕珏吗?”
    情蛊不是那么容易解的,更不是普通人敢去解的,除非有人指点。而他们那样的情况,除了慕珏,又还敢听谁的指点?
    苏墨弦望着倾城,摇了摇头:“我不知。”
    他的确不知。除了慕珏,还会有谁?但若是慕珏,又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是一心要保护他血缘上的父亲吗?
    而他又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苏墨弦其后也一直没有得到答案。慕珏仿佛凭空消失,生死不明,只是夜阑周年第二日,有人在墓前发现了一摊黑色的血迹,不知是否是他留下。若是他留下,看那颜色情况并不好,但也不尽然。但慕珏自此确然消失,不知去向,不知生死,直到苏墨弦和倾城老去,也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不过那是后话。
    倾仪之死,于慕离而言,大仇不是亲手得报,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但也总算是圆满。倾仪死后,夕颜的身体奇迹般地一日日好了起来,一年后竟能开口说话。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她的病在心里,不在身上。倾仪就是长在她心中的毒虫,如今毒虫已死,夕颜才能好起来。
    总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于苏瑜而言,一个心头大患除去,过程如何,他并不介意。
    这年夏末的时候,苏瑜下了退位诏书,传位睿王苏墨弦,而他自己则退至京郊别院颐养天年。
    这一道诏书仿佛是忽然而来的震惊,然而待细细去想,又仿佛是水到渠成。毕竟苏墨弦权势之下,这样的做法总算保全了许多。
    而到这个时候,倾城才明白苏墨弦所说的“时机”到底是怎样的时机。苏墨弦不逼宫篡位,不父子反目,他手中牢牢握着的权力只是给苏瑜看的,让苏瑜看到,他有足够强大的手段和权力,远远比苏瑜更加强大。苏瑜作为君王势必会不甘心,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会骄傲这江山后继有人,社稷福祉终有所托付。
    苏瑜是个政治家,有野心,但也有智慧,他自然会明白该如何决策,比起短兵相接自毁退路或是两败俱伤,最后让江山白白落入如贤王等人甚至外姓人手中,怎样才是上策。
    倾城忍不住想,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其实太子既倒,那个位子早晚都会是你的。你何不做做样子,将权力放回,卖个好给皇上?还能博个好名声。如今这样,虽然也是个好名声了,但总也没有那样好。”
    “皇上只要一日还是皇上,他就有权力再将我们分开,那时,我恐怕连眼前这样的好名声也守不住了。”苏墨弦似笑非笑望着她,“倾城,做人不要太贪心。我只要保护好你和孩子就足够了,再好的名声我并不需要。”
    但她这样复杂的身份,又是前朝公主,又是慕离之女的,真不是轻易能保护的,也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足够。
    倾城望着他,脸红红的,眼睛水水亮亮,情意流动在眼底。
    时年,苏墨弦登基为帝,年号守,尊武帝苏瑜为摄政王。苏墨弦在位四十年,其治下海晏河清,千古功绩不可胜数。唯子嗣略为单薄,一生仅两子一女,因后宫无妃,只有一后,史称宠后倾城。
    正文完
    以下是小番外一则
    因为苏墨弦无微不至的呵护,倾城的孕期并没有漫长的感觉。苏墨弦登基那年秋末,倾城顺利生下了孩子,是个漂亮的男孩儿。倾城有些挫败,身为孩儿他娘,她竟没能猜对,她可是猜了足足九个月啊!说好的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呢?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倾城整体大好的心情走势。将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倾城终于有了圆满的感觉,曾经的遗憾、不安、彷徨、无奈,竟全被这样小小一个生命治愈,多么神奇。
    苏墨弦自不用说,他的不安比起倾城来应该只多不少,这时被治愈自然也只多不少。
    小太子出生没有几天,就已初现倾国倾城的端倪,连倾城也常常看得着迷。尤其是苏墨弦抱着他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绝色在眼前,倾城真的有种幸福得立刻要昏过去的感觉。更要命的还是,苏墨弦常常会温柔地注视着宝宝许久,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到她眼前,用他那柔情缱绻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说他觉得宝贝哪里像她,哪里像他,这种时候,倾城整个人基本上已经神魂颠倒。
    不过再大一些的时候,倾城就意识到了小太子的缺点,懒。没错,就是懒,能睡着就不醒来,能哼哼就不哭闹。有一次,小朋友难得不愿意睡觉,倾城将他抱在怀里哄,但他就是不睡,睁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倾城,眨也不眨地望着。倾城霎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心想,果然是娘的宝贝,小小年纪就这样喜爱为娘,娘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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