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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中,季珪!”
    顾晣臣吓了一跳,忙撑起身,扯动伤处,顿时眼前发黑,砰一声栽到榻下。
    三个伤员,都是疼得直吸凉气。
    趴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样的狼狈。
    神情变得奇怪,心思转动,终没忍住,同时笑出声音。
    笑到后来,声音沙哑,眼角微红。咸涩的泪,顺脸颊滑落,砸在袍上,洇出点状水痕。
    以命拼杀,保疆卫土,却被他人轻取功劳,如何能够甘心?
    杨瓒不忿,顾晣臣郁恨,谢丕何尝没有怒火。
    先时拼命压抑,今遭一次爆发,性情所致,竟在地上抱团痛哭。
    不甘,不愿,恼怒,愤恨。
    对敌的心惊,濒死的绝望,遇生的惊喜,战后的无奈。
    北方荒原,一场大战,诉说无尽悲凉。
    朝堂之上,口舌之间,以命换来的一切,都成他人嫁衣。
    历经两世,面对不公,胸中仍燃起整团烈火。
    利益得失,可以不做计较。但事关千条人命,以血凝注的功劳,如何就成他人晋身的踏脚石?
    “贤弟。”
    谢丕抬起头,按住杨瓒肩膀,掌心用力,泪水挂在脸上,双眼愈发清明。
    “此一事,只一时!”
    简简单单六个字,貌似没头没尾,所含深意,唯三人能懂。
    杨瓒用力点头,扣住谢丕手腕。
    “我信兄长!”
    顾晣臣想要抬手,奈何伤口阻碍,胳膊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两位大人,稍慢闲叙。下官行动不便,可否施以援手?”
    见状,杨瓒谢丕同时大笑。
    声音传出帐外,引来营兵奇怪一瞥。
    几位监军这是怎么了?
    只听说伤到胳膊腿,没听说伤了脑袋啊。
    笑声中,心结解开,终究释然。
    彼此默契,坦言立誓,为正德朝三人内阁,打下最坚实根基。
    据史书记载,正德皇帝复圣祖高皇帝之法,不行仁德,以武力压服蛮夷。仿效太宗皇帝,靡费金银,建造福船,不以友睦,反侵犯邻岛,掠夺海外。
    杨谢顾内阁,则是助暴君挥刀的刽子手,其手段之凶残,为人之奸诈,行事之险恶,闻诸邻邦,令人发指。
    海外之人,闻三人之名,无不惊魂丧胆。
    当下,几位小阁老尚未登上人生巅峰,反遇人生挫折,不得不向规则妥协。
    不过,有失有得。
    一起吞下黄连,品尝苦果,令三人尽释前嫌,“友谊”更为牢固。
    同谢丕顾晣臣告辞,杨瓒走出医帐,眸如水洗,心神格外清明。用力刮过眼眶,抿紧嘴唇。
    为大局着想,表面妥协,未必不能从背后扎刀。
    他没能力,不代表旁人不行。
    果子摘走,已成定局。能不能捧得住,是否会千百倍的还回来,都是未知数。
    打起精神,杨瓒叫住一名营卫,询问监枪官所在。
    想扎刀子,他不合适,顾同知也不成。为王提督赏识,能和刘瑾打擂台的谷大用,当是最好人选。
    文不成,武也不成,放公公,咬也能咬下几块肉来。
    明的不行,来暗的。
    大路不通,走小路。
    小路被堵,直接挖地道。
    他种下的果子,是那么好摘?
    做梦去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商议
    帐篷内,谷大用写完奏报,以蜡封好,正遣东厂番子递送回京。
    杨瓒的到来,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谷公公正忙?”看到帐内情形,杨瓒浅笑,作势要转身,“本官来得不巧。既如此,谷公公先忙,本官稍后再来。”
    “且慢。”
    挥退番子,谷大用连忙站起,将杨瓒拦住。
    “咱家并无要事,杨佥宪快请留步。”
    不比刘瑾得杨御史“赏识”,好歹一同伴圣驾出京,又至北疆共御鞑靼,也算交情不浅。
    真让杨瓒离开,日后传出去,非让西厂那帮孙子笑破肚皮。
    “本官没打扰公公?”
    “杨佥宪能来,咱家高兴还来不及,打扰又是从何说起。”
    谷大用不如刘瑾会说话,态度却相当热情。
    “快坐。”请杨瓒坐下,令长随送上热茶,谷大用道,“行军打仗,没有好茶,佥宪莫要见怪。”
    “谷公公这就见外了。”
    顺势落座,杨瓒笑得愈发真诚,更显得热络。
    话里话间向谷大用表示,咱俩谁跟谁,铁打的战友情!不必这般客气。
    谷大用受宠若惊,笑眯双眼,却没昏头。
    知晓杨瓒刀伤在身,需要调养,此番登门,怕不是寻常走动,必有要事。寒暄几句,遣退长随,帐帘落下,开口问道:“杨佥宪此来,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杨瓒笑容未敛,只将声音压低了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确有事请谷公公帮忙。”
    帮忙?
    想起刘瑾的遭遇,谷大用心头微动,当即打起精神。
    杨佥宪的忙,不是轻易能帮,荣辱得失,都要仔细衡量。
    做不好,前途堪忧。能做好,则是走上康庄大道,锦绣前程无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能在御前露脸,争得天子宠幸。
    不见刘瑾几番起落,都和杨御史有关?
    金尺加身,的确疼。浙海剿匪,同地方官打交道,也是步履维艰。然扫除匪患,荣耀归京,体面不说,回到宫里,直接升为少监,西厂重开,更是加官提督。
    荣耀显达,昼锦之荣,实是少有。底下的崽子们羡慕,平阶的何尝不眼红。
    张永谷大用尚好,丘聚高凤翔几个可是瞅着刘瑾,风言醋语,两眼通红。尤其丘聚,和刘瑾结下私怨,时时想着找回来,恨不能吃饭睡觉都盯着。
    这样的情况下,刘瑾和杨瓒的“交情”,无疑是相当有效的“护身符”。
    再不甘愿,牙齿酸倒,刘公公也得捏着鼻子,向众人表示,咱家和杨佥宪关系不一般!
    被抽两顿?
    那是光荣!
    就你们这样的,想挨抽都不够资格。瞧见没有?上回留下的印子,羡慕去吧!
    刘公公人前显摆,背后咬牙切齿,就差抓起鞋底抽小人。
    谷大用知晓几分内情,着实看了过几场笑话。
    不过,讥嘲归讥嘲,笑话归笑话,凡在御前伺候之人,都清楚明白,杨御史深得天子信任。他在御前说一句话,顶得上旁人十句,分量不亚于三位阁老,甚至还超过几分。
    故而,对杨瓒的到来,谷大用不得不重视。
    既提心吊胆,又十分期待。
    心情之复杂,着实难以形容。
    他的心思,杨瓒能猜到。
    本可婉转一些,增加把握,奈何时间不等人。杨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取出一张名单,摊开来,摆在谷大用面前。
    “这是?”
    “报功请赏的名单。”
    报功请赏?
    四字入耳,谷公公生出几分疑惑。
    看向杨瓒,见对方低头饮茶,没有更多表示,只能拿起名单,从头看到尾。仔细琢磨,终于看出几分名堂,眉头当即皱紧。
    连看三遍,谷公公用力咬牙,砰的一声,将名单拍在桌上。
    明了“摘果子”之事,谷大用比杨瓒更加气愤。
    做公公的,十个里有九个小心眼,早在丘聚刘瑾身上得到验证。谷大用自然不能例外。
    他的态度,完全在杨瓒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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