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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的木桩充当菜板,粗壮的胳膊,肌肉隆隆鼓起,挥舞起菜刀,几下斩开半腔羊,一股脑丢进锅里。
    没有太多香料,但材料新鲜,火力够旺。待羊骨在水中翻滚,洒入盐巴胡椒,照样能熬出一锅好汤。
    偌大的铁锅烧热,刷上一层新炼的荤油,厚实的麦饼压平,成圈贴上,一个挨着一个,很快鼓起,溢出麦香。
    二月天,边塞之地,冷风刺骨,冰冻三尺。
    挥舞大勺的伙夫,只着单袄,仍滚出满头热汗。
    巡营边军走过,抽抽鼻子,拍着刀鞘,大声道:“王老大,小心点!别用汗珠子给弟兄们加料!”
    “滚犊子!”
    伙夫赶苍蝇似的挥挥胳膊,抄起一大把粉条,切开三颗大白菜,全都丢进锅里。
    滚水飞溅,热气腾起,香味更浓。
    “晋地的羊,辽东的菜,龟孙们有口福!”
    不是天子厚德,几位大人仁义,哪能吃上这样伙食。
    搁到平时,别说大块肉,大碗的骨头,一条油腻的粗布擦擦锅底,就算见过油腥。
    肉汤?
    刷锅水还差不多。
    一个个头稍矮,却格外敦实的伙夫,抱起一只大肚坛子,憨厚笑道:“小旗,菜腌好了,您尝尝?”
    “好了?”
    王小旗放下菜刀,揭开坛盖,一股酸香裹着辣味直冲鼻腔。
    “好东西!”
    王小旗大喜,取过一双筷子,夹起片成指头长的萝卜条,嘎吱嘎吱,两口吃完,抹抹嘴角,道:“不错,盛出来给几位大人送去。剩下的弟兄们再分。不够的话,涮涮坛子水,也能尝个味。”
    伙夫应诺,放下坛子,取木盘分拣。
    夜风更冷,裹着碎雪,不停搭在帐篷上,发出阵阵闷响。
    篝火越烧越旺。
    麦饼的焦香,夹着胡椒味的肉香,渐渐弥漫整个营地。
    边塞大营,没那么多忌讳。
    汤滚三回,王小旗擦擦汗,拎起锅盖锅铲,当铜锣敲了起来。
    “开伙!”
    听到动静,不当值的边军营卫迅速聚拢,每人手里两只大碗,一碗先给伤兵,余下才是自己。
    张铭顾卿不在营中,顾鼎杨瓒等人的饭食,都有长随送去。
    刘庆被杨瓒饿过三天,顿感食物珍贵。
    能自由行动后,每到饭点,必走出帐篷,不假他人,亲自取饼舀汤。
    起初,军汉们很不习惯。
    双眼望天,鼻孔看人的刘柱史,和众人挤在一起,实在太不真实。时间长了,见刘柱史顿顿如此,雷打不动,也就将疑惑抛开,见怪不怪。
    夹走两个麦饼,一大碗羊汤,刘柱史转身回帐。
    他也不想这样,
    无奈,长随和护卫不在身边,杨御史又有“前科”,自己不愿动手,休想丰衣足食。
    尝过挨饿的滋味,所谓的面子矜持,不值两个铜板,全都丢到脑后。
    边塞之地,没那么多规矩礼仪。
    要讲究,等回京再说。
    一边咬着麦饼,刘柱史一边安慰自己。
    夹起一片白菜,裹着半片羊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无声感叹,人间美味啊!
    吃到一半,忽有人来报,言杨佥宪有事相请。
    “杨佥宪?”
    打了个激灵,刘庆不敢耽搁,又舍不得半碗羊汤。咬咬牙,干脆端起汤碗,走出帐篷。
    这形象,委实不怎么好看。
    杨瓒不以为意,笑着请刘庆进帐。
    谷大用见过几次,知道刘庆被杨瓒收拾过,言行同往日大相径庭。同情的扫过两眼,没说什么。
    刘瑾和丘聚揉揉眼睛,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竟是七品文官,都察院监察御史!
    沉默两秒,目光转向杨瓒。
    杨佥宪的手段,神鬼莫测,着实厉害。被他坑过,必会脱离“正常”范畴。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想否认都不可能。
    “下官刘庆,见过两位公公。”
    听过杨瓒介绍,知晓是御前大伴,刘庆连忙放下碗,拱手揖礼。
    弹劾奏疏写好,杨瓒便打过招呼,无需他出面,自有人代送御前。如今,看到穿着葵花衫的刘瑾丘聚,哪会不明白,杨佥宪打算走宦官的路子。
    奏疏交东西两厂,可直送乾清宫,不必经通政使司和内阁。
    少去经手之人,提前泄露的可能减小,对刘庆而言,自然更加“安全”。
    心念急闪,想通关窍,刘庆暗道一声:栽到对方手里,委实不冤。以杨佥宪的能力,继续磨练十年二十年,别说六部九卿,三位阁老都要甘拜下风。
    见刘庆行礼,刘瑾趴在榻上,不敢点头,只能“恩”了一声。
    丘聚没妨碍,笑着还礼。
    “刘柱史请坐。”
    “不敢。”
    刘庆没有落座,却出人意料的端起瓷碗,喝尽羊汤。看着碗底的羊骨,颇为犹豫。
    啃还是不啃?
    啃了,太没规矩。不啃,着实舍不得。
    要不然,先放着,回帐后烧热再吃?
    刘庆的表情,尽落四人眼底。
    帐篷里出现短暂沉默。
    杨瓒不论,公公们见多识广,也难免再度怀疑,眼前这位真是科举出身,都察院的言官,正七品?
    难不成杨佥宪下手太狠,收拾得过头,脑袋变得不正常?
    “咳!”
    怀疑的视线扫过,杨瓒不得不咳嗽一声,自袖中取出抄录好的奏疏。
    “两位公公,且请过目。”
    恩?
    刘瑾眯眼,直觉告诉他,不能接!
    同杨佥宪有关,奏疏的内容绝不会简单。甚者,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然而,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
    不接也得接。
    正要伸手,丘聚动作更快,先一步翻开奏疏。一目十行,扫过一遍,笑容凝在嘴角。
    刘瑾暗笑,让你手快!
    知道厉害了吧?
    丘公公似有所觉,眼珠子转转,主动上前半步,展开奏疏,正对刘瑾。
    “刘少监行动不便,咱家帮把手。”
    “你……”
    “无需客气。”
    “……”他哪里想要客气!
    知晓躲不开,刘瑾冷哼一声,费力挪动两下,只能认命。
    看过几行,刘公公神情立变。
    顾不得腰伤,挣扎着坐起,一把抓过奏疏,一字一句,印在眼中,刻进脑海。
    大同之役,地方官员冒功,贪墨赏银,盘剥军饷,私吞军粮……
    一桩桩,一件件,单提出来,足以抄家流放。集合到一起,是要将九边重镇翻过来?
    事情成与不成,暂且不论。
    上言之人必成满朝靶子,结果未出,就被戳成筛子。
    看到末尾,刘瑾心头微动,视线扫过刘柱史,满是同情。
    难怪会有出格之举,十成是知晓命不久矣,受到刺激。
    姓杨的当真害人不浅!
    没看过奏疏,还能含混过去。如今递到眼前,通读一遍,想脱身,实比登天还难。
    强撑着不理,硬是装糊涂,被捅到御前,必会吃不了兜着走。
    “杨佥宪,你可害苦咱家。”
    “刘公公何出此言?”杨瓒面露费解。他还什么都没说。
    刘瑾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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