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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面方好了些,陡然冒出这件事,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比起闫璟,晋王更恼怒安化王。如不是对方不安好心,留存书信,岂会予人把柄!说一千道一万,也怪自己年轻不知事,不晓得天高地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下去吧。”
    忽觉疲惫,晋王靠在椅上,颓然摇头。
    “王爷万万保重!”属官咬牙道,“属下立即点人,装作商旅,前往延庆……”
    “不必了。”
    苦笑一声,晋王面色发白,似万念俱灰。
    属官正着急,不知如何劝说,忽见一名中官走到殿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拿出一页纸,言是王妃令其送来。
    “呈上来。”
    再是心烦,王妃送来的东西也不能轻忽。
    蓟州一场战事,晋王妃兄长领兵支援怀柔,立下不小功劳。得天子封赏,升调大同府,手握实权。
    看在大舅子的面上,晋王也会让王妃两分。
    更何况,夫妻关系向来不错,王妃常能为夫解忧,虽未诞下嫡子,地位仍牢不可破。
    别说寻常姬妾,曾有一争之心的侧妃,都被打压得没了脾气。花信年华,竟如一潭死水,终日诵经念佛,难寻初入府时的娇俏。
    怀抱野心,冒名入府的刘良女,被许给杨姓乐工,不甘命运,意图再生事,直接被杖十五,锁在房内。
    宫人送来汤药,困于逼迫,当面喝下,转头便挖着喉咙,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饶是如此,五日后,依旧变得声音沙哑,形容枯槁,彷如即将枯萎的鲜花。
    以为其必死,宫人放松警惕,未再送药。
    不料想,刘良女竟身藏剪刀,杀死杨乐工,换上一身男衫,当夜潜逃。
    临行之前,放火烧屋,躲藏暗处。趁一片混乱时,寻到后门,故技重施,以利剪杀死守门的婆子,自掘开的土道逃出。
    大火熄灭,乐工的尸体已成焦黑。
    房内家具摆设,衣物乐器,俱被付之一炬。婚书契纸自不可寻。
    刘良女不见踪影,找遍四周,也未能寻到踪迹。
    宫人自知办错差事,跪在王妃脚边请罪。
    王妃未见生怒,反令其起身。其后,唤人取来两张身契,至太原府衙,划去杨乐工和刘良女的户籍。
    “人死了,户籍留着无用,自当销去。”
    宫人低着头,只觉寒意从脚底升起。
    太原大同,都是边塞之地。
    寒冬腊月,设法逃出王府,未必能活下去。加上没有户籍,遇上巡检,必做流民处置。
    运气好的,发卫所充仆妇。运气不好,迷路跑到北边,遇上鞑靼游骑,被掳至草原,更是生不如死。
    在晋王妃眼中,刘良女有点小聪明,也是微不足道的虫子,随手能够碾死,不值得再费心思。反而是宁夏生出的麻烦,才更需用心。
    左思右想,忆起日前兄长送来的家信,脑中灵光一动,立即动笔,写下一页纸,令人送给晋王。
    前番蓟州大战,边军缺衣少粮,军饷不足。晋王府慷慨解囊,送出米面千石,肥羊百腔。
    吃过王府的米粮,不求感激,好歹知晓王爷对朝廷的忠心。
    留在镇虏营的佥都御使杨瓒,深得天子信任。如能请他帮忙,拦住闫璟,截下大逆不道的书信,王爷再上表自陈,举发安化王和宁王,有极大把握,求得圣上开恩,免去一场大祸。
    看过王妃之策,晋王茅塞顿开,颓然一扫而空。
    当即写下书信,派遣王府长史,持腰牌印信赶往蓟州。
    信中大篇惊惶悔过之词,誓言举发不轨之人,以报天子。对拦截闫璟,烧毁书信,只字未提。
    如此行事,即便杨瓒上交,天子震怒,也有借口推脱。
    假若杨佥宪能顾念前情,网开一面,晋王府上下都会感激。这么大的人情,足够晋王掏空半个私库,再送粮万石。
    信送出,晋王郑重谢过王妃,犹不敢掉以轻心。
    召来幕僚,动笔写下一封上表,痛陈年少之时见识浅薄,神短气浮,庸目俗耳,以致被奸人蒙蔽,生出怀怨之心,实罪该万死。
    “今幡然悔悟,愿倾全力,戍守边塞,以尊圣德,以报国恩。”
    其后,附宁王和安化王不臣的罪证,直接递送京城。
    危急将至,必当争分夺秒。
    表书递出,再没有回头路。
    晋王知道,事发之后,纵能保全性命爵位,也将被各地藩王孤立。
    但他不在乎。
    事既不能两全,保存性命为先。更何况,身为宗室藩王,理当效忠天子。
    今上年轻,颇有太宗皇帝之风,定有一番作为。
    一条路走到黑,保子孙后代恩宠荣华,被孤立又有何妨?
    天子姓朱,藩王也姓朱。
    同为圣祖高皇帝子孙,不能坐天下,却可守疆土。
    大明强盛,后嗣子孙方能绵延。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参照蒙元入关,南宋皇室的下场,聪明人都当警醒。
    这个道理,晋王之前不明白,现下却记在心里。
    出卖昔日战友,愧疚略有几分。但比起家人安稳,存世之义,这点愧疚,着实不值一提。
    晋王府属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疾驰镇虏营。
    因事有拖延,启程较慢,终落后闫璟一步。
    好在蓟州刚经战事,对往来之人盘查严格,闫璟在密云耽搁两日,方得路引,赶往镇虏营。
    不曾想,前脚递送腰牌,后脚就被人撵上。
    因彼此未曾见过,不知底细,当面对坐,尚可平安无事。
    帐篷里,杨瓒看过两枚腰牌,展开晋王书信,表情变了几变,眉毛越挑越高。
    合上书信,重又拿起腰牌。翻到刻有“安化王府”字样的一面,摩挲过凹凸不平的阴刻,沉思半晌,令长随请营中锦衣卫。
    校尉入帐,抱拳行礼。
    杨瓒递出腰牌,低声吩咐一番。
    “如此行事,当尽速动手。”
    “是!”
    校尉离开,不到盏茶,晋王府属官被请入军帐。闫璟则被五花大绑,押出帐外。
    骤然被拿,闫璟惊愕失色。似不敢相信,杨瓒见都不见,就令人将他押下。
    张口欲喊,却被直接堵嘴,绑到柱上。
    听到鞭响,转过头,赫然发现,同行的家人,正缩头缩脑,跟在锦衣卫身后。
    “唔——”
    闫璟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
    见家人道出藏信处,挣扎得更为剧烈,状似疯狂。
    校尉不耐烦,抡起刀鞘,狠狠拍在闫璟脸侧。
    “老实点!和杨佥宪玩心眼,合该有此下场!”
    军帐内,杨瓒满面笑容,请晋王府属官落座,着人奉上香茗,态度极为亲切。
    待属官道明来意,立即道,王爷托付之事,定然尽力。
    “只一点,”杨佥宪笑容愈深,“王爷信中直言,将举发不臣宗室,可为实情?”
    “杨佥宪放心,在下来时,王爷已上表朝廷。”
    “甚好。”
    杨瓒点头,唤人带属官前往西营。
    “奔逃之人已被拿下,长史不妨亲自辨认。其私逃宁夏,助不臣之人谋逆,本官定会上奏朝廷,治其重罪。”
    “多谢杨佥宪!”
    长史不识得闫璟,看过路引腰牌,知杨瓒没有诓言。
    等木盒取来,见两封密信被烧,余下一封不痛不痒,虽有抱怨,不致天子降罪,不由得感激万分。
    “此封留存,可堵他人之口,还望长史体谅。”
    “在下知晓,杨佥宪无需多言。待回禀王爷,定言佥宪高义。”
    一番客套,长史满意离开。
    杨瓒亲自送出营房,待背影远去,对身边主簿笑道:“梁主簿这项本领,本官着实佩服。”
    “佥宪夸奖,下官实不敢当。”
    原来,烧毁的书信,俱由梁主簿临摹,全是赝品。
    展开书信,杨瓒笑呵呵点头。
    这样的把柄,岂能说烧就烧。递送入京,交给天子,才有大用。
    他相信,晋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定有十分诚意。但一时服软,不代表一世如此。
    留下后手,总是必要。
    如晋王忠心不移,这两封信便用不上。哪天不甘寂寞,生出妄念,这就是绊倒马腿的长索,压死骆驼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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