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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宴之前,打死不能回府。
    不然的话,小命堪忧。
    顾鼎策马奔驰,引来顺天府衙役和巡城官兵注意。
    几名给事中刚刚下值,正欲到茶楼小聚,便见一骑扬尘而过。马上之人,五官未能看清,一身御赐麒麟服足够显眼。
    互相看看,骤起心思,无意再聚。当下各找借口,与同僚告辞。
    寻街旁百姓衙役,打听出顾鼎身份,兴奋之下,不禁提起袍角,飞奔回府,挥笔写就一封弹劾奏疏。
    明日早朝,必递送御前!
    庆平侯府
    见顾鼎翻墙遁走,顾侯爷怒气未消,却没有下令追赶。
    回到书房,关上房门,看着破开半扇的木窗,脸上竟现出几分笑意。
    长史心焦,今天世子纵马城内,必被言官弹劾。事情闹大,侯府和伯府都要被牵连。
    这个关头,侯爷竟然还笑得出来?
    “无需担心。”
    放下马鞭,庆平侯道:“不怕有人找茬,也不怕事情闹大。否则,戏没法唱。”
    唱戏?
    长史愈发糊涂。
    “侯爷,属下不明。”
    “不明白?”
    顾侯敲着桌面,双眼微眯,又变作当年镇守蓟州,令鞑靼闻风丧胆的智将。
    “虽然分宗,血缘割舍不断。真有心思,总能抓住把柄。与其让人背地算计,不如亲手送上线头。”
    三瓜两枣,给个甜头,双方便宜。
    船桨握在手中,浪花再大,也不会倾覆。
    长史愕然。
    难不成,伯爷怒找上门,世子京中策马,父子三个一场“厮杀”,全是演戏?
    “两个小子都聪明,随老子!”
    话没说两句,智慧形象不存。
    长史无语,只能低头,压下抽动的嘴角。
    “先时,鼎儿在金吾卫,卿儿在锦衣卫,虽得重用,到底官职不高,不会太惹眼。前番蓟州一场苦战,两个小子得升指挥,手握实权,不知惹多少人红眼嫉恨。”
    仅是红眼还罢,偏这世上有一种人,不知成功为何物,也不求自身进步,只恨不能将旁人全拉下马。
    话到此处,顾侯声音渐沉。
    “鼎儿的岳家,世代戍北,最高不过千户,无甚根基。日后继承侯府,倒也能平顺。卿儿立下重誓,我本就亏欠于他。没料想,竟与那般精彩之人结缘。”
    “侯爷是说杨御史?”
    “自然。”
    顾侯爷点头,道:“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嘴上不说,心下门清。”
    杨瓒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讲读弘文馆,得两代天子信任,又获阁老看重,日后不犯抄家灭族的大错,定会在朝中屹立不摇。
    积累下人脉资本,七成以上的可能,入阁拜相。
    顾卿年不及而立,受封一等伯,掌北镇抚司大权。立下赫赫战功,前程无可限量。
    一文一武,皆可称不世出的英才。
    如今拧在一块,试问,谁可轻视,谁敢轻视?
    怕是阁老都做不到。
    加上庆平侯府,东、西两厂,以及早有交好之意的武定侯府,势力之大,人脉之广,顾侯爷仔细思量,都感到心惊。
    “伴君如伴虎啊。”
    顾侯爷摇摇头,道出和长史一样的话。
    圣眷愈浓,愈显得刀锋锐利。
    不设法自污,等被他人挑出错,迎头必是一场暴风骤雨。
    “鼎儿今日策马,明后日必有人上言弹劾,正好将先前的功劳压一压。”
    借此外调戍边,比在京中更加安全。
    然而,可能实在不大。
    “府内事情传出,世人多会以为我父子不睦,兄弟不亲。虽有诟病,到底能保存根本。”
    不睦不亲,自然不会拧成一股绳,威胁便小上几分。
    “如非如此,五日后的家宴,实不能办。”
    道出这句话,顾侯爷靠向椅背,不再多言。
    面上现出疲惫之色,似又苍老许多。
    人言顾氏一门双爵,父子英才,钟鸣鼎食之家。
    殊不知,站得越高,越不能放松。
    一旦脚下不稳,摔落云端,纵然不死,也会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位置越高,风险越大。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上一刻得意,下一刻就可能跌落深渊。
    修身齐家,谨慎持身,八字供奉祠堂,成家训箴言。
    经历过英宗朝,顾氏全族都吃下教训。身为本家的庆平侯府,更是如此。
    顾鼎一路策马,引来京城目光。
    顾卿离开侯府,并未归家,而是转道北镇抚司,接掌公务。
    几名给事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尚且不知,一举一动,早在他人预料之中。
    乾清宫东暖阁内,热气和香气一同飘散。
    朱厚照连吃六棒玉米,一个拳头大的甘薯,方才停住。
    杨瓒看得心惊。
    就算不是改良品种,一棒也有巴掌长短。这么多吃下去,不撑吗?
    三位相公丢开矜持,不只吃,更要拿。
    见天子停下,同样擦擦嘴,取出帕子,将余下甘薯和玉米包起,回府再用。
    朱厚照很是不满。
    “朕皇庄里的甘薯,不够三位先生分?”
    “陛下仁德,发下良种,臣等岂敢私留?均送顺天府,交管粮通判发京畿各县耕种。事项俱有记录,不敢有半分虚假。内阁六部,文武两班,无人敢截留,以致损伤农事。”
    李东阳话落,朱厚照撇头。
    心知对方说的是实情,无法反驳。心中憋气,干脆不说话。
    中官重换火盆,清扫残羹。
    朱厚照特意吩咐,分拣三袋玉米,送两宫和坤宁宫。
    “谷伴伴,你带人去。”
    “奴婢遵命。”
    送玉米不算,还需教会宫人食用之法。呈给太后和皇后,更要当面解说一番,赏赐肯定不少。
    身为御前大伴,无需讨好两宫。但能卖个人情,在太后皇后跟前露脸,总有好处。
    谷大用带人离开,张永等人略有些羡慕,却不到眼热地步。
    暖阁门关拢,杨瓒上请于皇庄种植玉米,改良种子,再仿效甘薯,发京畿边镇。
    “善!”
    话音未落,朱厚照已拊掌叫好。
    心下感叹,还是杨先生对朕好!知道甘薯被人搬走,种出玉米,第一时送来。
    内阁三位相公咳嗽几声,出言表示,粮种全部送往皇庄,恐不合适。莫如半数由皇庄宫庄种植,半数运往顺天府,与甘薯同发于民。
    朱厚照磨牙,却不好反对。
    事关百姓,少年天子不会轻易犯熊。
    杨瓒摇摇头,笑道:“玉米虽好,然种植之法仍在摸索,种子亦需改良。依下官之见,当仿照甘薯,由皇庄选育,择高产之种发于民,方才妥当。”
    “蓟州业已丰收,亩产高过谷麦,何必多此一举。”
    刘健性急,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杨瓒不紧不慢,话中有理有据,生生将刘相公堵了回去。
    “蓟州实为小块种植,且多为下田,亩产之数皆靠推断,粮种必不是最优。纵不知田亩,也当晓得,上田丰产,下田贫瘠。皇庄有上中下三等田亩,分别种植,算出亩产精确之数。此后交于民种,方可高产,也方便定税。”
    提及税收,刘相公无话可说。
    “既如此,便依尔所言。”
    刘健三人松口,朱厚照大喜。
    正要令人将玉米运走,乍见杨瓒使眼色,冲着李东阳和谢迁方向努嘴。
    君臣对视几秒,朱厚照恍然,当殿拍板,将玉米分出少数,交给三位阁老带回家中品尝。
    杨瓒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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