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高挑,气场即便收敛也依然如同一堵墙。温怀川讲述完水库趣事,抽空瞄了过去,“有事?”
莫迟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说:“习萌中午还要开会,我送她回去,下次再来陪您聊。”
习萌:“……”呃,她没有会啊。
温怀川没好气:“下次来?你个臭小子,你还指望我在医院一直住着啊?”
莫迟的意思是,明后天再过来。被他老人家故意曲解,他也不做解释,只抿唇垂下目光。
习萌看不穿其中意味,忙张口说:“当然不是。外公,下次我去您家里看您啊。”
说完眨了眨眼,感觉哪里怪怪的。
呃……人家又没有邀请她,她是不是表现得太主动了?
结果,温怀川竟然一拍大腿笑了:“好好好,我等着你。下次叫阿迟带你上家里来认个门,就别带什么东西了,你把你自己带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就行。”
习萌摇头,直白地说:“那不行,该带我还是会带。我知道您不缺我那点东西,可是您想啊,我这么大的人了,上您家里去还空着手,回头被我爸妈知道会数落死我的。您就当行行好,就让我聊表下心意吧。”
温怀川越听越乐呵,短短的胡须一颤一颤,笑着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兜里的钱大风刮来的啊?”
习萌嘿嘿笑:“可不,刮来孝敬您。”
一扭头,发现莫迟墨黑的眼睛里光泽流动,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幽深。
唔,好像还蕴藏着几分温柔呢。
还有坐在窗边的芳芳姨,也是一脸的温和笑意。
她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很好。唔,他的家人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从病房出来,莫迟始终牵着她的手,即便是乘坐电梯也未松开。
习萌瞟着眼珠瞧他,嘴角微翘,“我没给你丢人吧?”
莫迟垂眸看她,眸光流转,“一般般吧。”
“……”哼,就知道吐不出好话!
习萌撇过脸去不理他,小手要从他手里抽出来。
可他握得牢固,她用了一会劲,挣不开。
她一哼鼻子:“嫌丢人你别牵我手!”
他充耳不闻,目视前方,不理会。
他们乘坐的是独立电梯,一路下来都没人。电梯门打开时,门内和门外的人都同时一怔。
门外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着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女的一身时尚l装,轻熟优雅。
“见过面了?”低沉稳健的男音。
“嗯。”莫迟点头,随即拉着习萌步出电梯。
“周末去旅行者试菜,别忘了。”
“忘不了。”
温顾城朝习萌一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难说。”
莫迟不语,轻轻勾唇。
也许是因为习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看,他身旁的美女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习萌撇撇嘴,正要把头低下去,男人微笑看向她,“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呃……记得。”在他说“旅行者”和“试菜”时,她就想起他是谁了,“你是南园餐厅的老板,我们夏天的时候见过。”
温顾城了然地一挑眉,扫了眼莫迟,“你没告诉她?”
莫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下颌微扬,向她介绍,“我表哥。”
连名字都省略。温顾城淡笑:“弟妹你好,我是莫迟的表哥,温顾城。”
习萌嘴巴微张,呆呆一点头:“表哥好。”
怪不得找他试菜。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啦。她刚刚被叫做……弟妹耶。
莫迟说:“你们上去吧,我们先走一步。”
相互道别后,他牵着她转身离开。
习萌仰头瞪他,指控:“你不厚道!”
莫迟知她想说什么,面不改色:“现在不是知道了。”
“刚好遇见才知道了,而且还是人家提醒的你。”
“结果一样不是么。”
“……”好想咬他!
沿着电梯口的走廊向前,经过住院大楼的大厅。住院部不比门诊部,人流相对较少,往来行人都可看得一清二楚。习萌一抬头忽然瞄见一个熟人,她手里拎着保温饭盒,脚步匆匆地从门口走进来。
她不是很敢确定,等即将错身而过时,她才认出,真的是裴裴妈妈。
☆、第74章 chapter74
“沈阿姨。”习萌开口叫住她。
沈芸见到她有一刹那的恍惚,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小胖?”
“嗯,是我。”
习萌和裴裴经常去彼此家里做客,双方父母也都清楚她们是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她平铺直叙地问:“阿姨带着饭盒,是家里谁住院了吗?”
……不会是裴伯伯吧?
沈芸抿抿嘴,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与她牵着手的莫迟,不用问什么都能明白。
她重重闭了闭眼,吸一口气;再开口,嗓音艰涩得近乎浑浊:“是……是裴裴。”
习萌仿佛听见耳膜的破裂声,那么清晰,以至于耳朵都有点疼。
她突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
裴裴大名叫裴钰慈,习萌和她相识于小学,后来初中升入同一所中学,分在不同班级,等高中文理分班时才又进入一个理科班。
她很爱漂亮,很瘦,个子不高,习萌有时犯懒,会把手臂搭她肩膀上,契合的身高差能营造出一种完美的舒适度。
但这种舒服只是习萌自己认为,裴裴时常暴躁地埋怨:“别压着我,越压越矮!”每当这时候,习萌就会双手从她胳肢窝底下穿过,嬉皮笑脸地说:“那我给你拔一拔。”闹得裴裴总爱骂她。
她从小就留着一头水润润的长发,裴妈妈会给她扎各式各样漂亮的发型。
习萌记得,小学时六一儿童节汇演,班主任每次都拿她的头发做样版,建议女同学都按照她的花样扎。那时候只要一下课,她课桌旁就会围上一群人,好奇追问她头上的发圈和发卡在哪里买的。后来长大了,她渐渐成长为万千普通学生中的一员,偶尔回忆往昔,还会颇为惆怅地对习萌感慨:“我当时也能算得上是班花吧?”
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做班花梦的女孩,现在却剃光了头,穿着肥大的病服,靠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宛如见鬼一样地瞪着她。
一阵水意瞬间浸透习萌的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呆愣在床边沉默,裴裴歇斯底里地爆发出尖叫:“妈!”
沈芸将饭盒放在支起的病床桌,一层层打开,低声解释:“妈妈觉得你太孤单了……”
裴裴哭了,她把脸埋进膝盖,死死咬住牙。
沈芸默不作声地抹了下眼角,扭身出去,“小胖,你帮阿姨哄她把饭吃了,阿姨下午还有课。”
习萌不吭声,泪流满面地连续点头。
直到关门声在背后响起,她才挪动一步,站在病床桌旁,说:“裴裴,吃饭吧。”
轻声轻气,带着颤音。
“不吃。”她没抬头,声音比破音响还要闷。
习萌擦擦眼泪,吓唬她:“我好饿的,你不吃我就把它吃光了。”
“那你吃吧。”她肩膀耸动着,瘦弱的身板缩成一团,越缩越紧。
“你别这样。”习萌的心脏也在一点点皱缩。
裴裴在病服袖子上蹭干眼泪,吸着鼻涕抬头看她,“秃头是不是很丑?”
“不丑,好看着呢。”
“骗我,丑死了。”鼻涕眨眼又流下来,她急忙从一旁抽一张纸巾按住,擤了擤。
“不骗你,真的好看。”习萌向来不会安慰人,有什么说什么,“看得我也想把头发全剪了。”
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过去窝堆谈论新发型无差别。
裴裴破涕为笑,心里特酸:“你就逗我吧。”
“没逗你,我讲真的。”习萌挤出笑容,“好看,我还从来没觉得你这么漂亮呢。”
“神经病。”裴裴眼泪又冒出来,“再胡说八道我打你啊。”
手伸到她面前,习萌说:“打吧,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裴裴看着眼前亚麻色的长卷发,咬唇喃喃:“我不想听虚的,换个话题吧。”
习萌腮帮一麻,她不知道是自己说假话烧得发麻,还是看不得裴裴受罪难过得发麻。
她怔怔收回手,突然间喉咙又一次堵住。
从窗外涌入的光线白橙橙的,房间里摆放两张病床,另一张无人睡,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裴裴眼神放空,她讨厌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新闻里总是报道那些得绝症的人如何乐观如何坚强,她也想像他们那样积极向上活出不一样的风采,她努力尝试过,可是无论白天笑得多狷狂肆意,夜半无人时都会泪如雨下,终归无法做到她所期待的“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这时有人敲门。
裴裴不作反应,习萌拔脚出去看,一打开门,莫迟将一份商务套餐递给她,“不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