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想知道?”李景若悠哉地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
得,还卖起关子来了。高展明只得做谦恭状,不耻下问:“请李都督赐教。”
李景若似乎不太满意,手指轻叩着把手不语。
“请耀然兄赐教。”
李景若哼起了小曲。
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气,想想拜师学艺还得要三叩九拜呢,现在自己跟李景若打听这些事,也算是学一套本事,吃点亏,算不得什么。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叫道:“请……夫君赐教。”
李景若一下从摇椅上坐直了起来,含笑的眼盯着高展明滴溜溜地转:“夫人,今天的利钱……”
什么叫得寸进尺?这就叫得寸进尺!高展明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想想自己的未来,想想李景若玩弄人心的本事,认了!于是他凑上前,敷衍地在李景若脸上亲了一下,假装镇定地退开,脸上却忍不住犯了一层红晕:“还不说?”
李景若得意地直笑,到底害怕再这么欺负下去,把高展明欺负跑了,于是高深莫测道:“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要办成事,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
高展明瞪着他:“威逼利诱?”
李景若道:“从我第一天接到任命,调我来蜀地做都督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安排人,把蜀地的几位太守、各个排的上号的官僚、有点身家的商贾的底都摸了一遍。“高展明一惊,立刻想到李景若刚来那会儿便告诉他刘汝康是个耙耳朵,他能够从刘汝康夫人身上下手,最终搞定刘汝康,也是多亏了李景若的计策。这家伙,果真是未雨绸缪!
李景若道:“蜀地一共就那么三五个大的茶商垄断了整个行业,嘉州府有一位,名叫郭约。这个郭约,当年是靠着老丈人起家的,夫人自恃劳苦功劳,十分蛮横。可惜他不像刘太守是个耙耳朵,对自家夫人有颇多不满,在外面豢养了几房偏房,孩子都生了五六个。他忌惮他的老丈人,不敢跟妻子说,这件事若是让妻子知晓了,那悍妇人怕是要把他几个孩儿全都掐死。”
高展明狐疑道:“就凭这个,他就把手里的产业都给了你,也忒划不来吧。”
李景若道:“威逼利诱,还得有利诱呢。但凡都把人摸透了,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就不愁不能把人收为己用。我让他拿茶田换了个分司的出身,专让他管商。就是他那老丈人处处高了他一头,他平日里处处被人管着,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他努力经营茶叶,也是想有朝一日翻身做主。我让他拿茶田换了个分司的出身,专让他管制商旅,油水足不说,分位也比从前高。他什么都不用干,他那老丈人也成了他的属下,他便再也不怕在他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高展明听得一怔一怔的,给李景若竖了个拇指:“果然厉害。”
李景若道:“急什么,蜀地还有个比郭约更大的茶商呢,你可知道那是谁?”
高展明问道:“谁?”
李景若笑道:“郭约的老丈人。”
“……”高展明不可思议:“你又是怎么把他手里的产业吞下来的?”
李景若摊手:“你这什么语气,说的为夫我好像杀人放火了一般。我可什么都没干,都是那郭约干的。他升了官,立刻就牛气了,名正言顺地把自己那几个外室收进府内,私生子全都认祖归宗了,气得他老婆要抹脖子上吊,被人救下来,她就回娘家去了。那郭约在妻子丈人面前横行霸道了几天,然后我给他老丈人换了几处田地产业,让他把茶田捐了,顺便给他老丈人也升了个官,让他做总司。管的不多,就管手下几个分司,比如他那好女婿。”
高展明:“……”真不愧是李景若,这哪是什么威逼利诱!挑拨离间,隔山观虎斗,兵家三十六计的妙处尽在其中了!看似简单,可这一步步显然都在李景若的掌控之中,只可怜郭约那对岳婿,被人啃干净了骨头还得帮着数钱呢。高展明自己也算是自诩奸商了,跟李景若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高展明诚心诚意地一拱手:“妙计,佩服,实在是佩服!”
李景若故作惋惜地叹道:“那些小喽啰不值得多说,可惜我自诩英明一世,却至今连自家里的夫人也没搞定呢。”
高展明不搭腔。李景若既然来之前,已经把所有的官僚商贾的老底都给摸清楚了,想必自己的底也让他给摸过一遍。威逼利诱这四个字,他对自己威逼倒是不曾有过,利诱……重用他的计谋,扶植他的官路,为他挡去那些恼人的麻烦,给他开辟一条康庄大道……这些或许算是吧。
李景若笑道:“夫人,我又为你实现了一桩大计,你瞧这利息……”
高展明好笑。他早就发现李景若一天不在口舌上讨自己些便宜就不痛快了。只不过以前这口舌和如今这口舌还有些不大相同。
高展明嘴角忍不住上扬,起身道:“我先回去批公文了。水车造的差不多了,最后的施工图我也得再看看。”
高展明转身往屋子里走,就听见李景若在自己身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怅然叹道:“欠账不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呐。这利滚利的,早晚也不知哪一天,你可就还不起啦。”
高展明只作没听见。李景若这招潜移默化,用的也太过明显了点,从一开始挤进他府上跟他同吃同住,到后来口口声声管他叫夫人,再后来这三不五时地亲亲小嘴拉拉小手,李景若一步步逼近,把他的底线给一步步逼退了。他虽说是心知肚明,可李景若一回回弄得他手足无措,莫名地也就接受了。要说生气……倒也没有,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偏看不得李景若这家伙就这么心想事成,还是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
高展明心想:这一回可得守住了,不能再让那家伙讨了更多便宜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高展明迷迷糊糊醒来,试图翻身,却发现身上一条沉甸甸的胳膊压得他转不过身来。
高展明的神智还未清醒,不耐烦地将那条胳膊丢开,终于把身翻了过来。然后他听到头顶上响起了一个磁性的声音:“夫人,早上好。”
高展明没回音。
过了片刻,又过了片刻,高展明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将被子一掀。自己身上穿着薄薄的衬衣,李景若却是赤裸着胸膛,他们盖着同一条被子。
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崩溃:“格老子滴!李耀然!老子日你仙人板板!”
李景若看着高展明蓬头乱发双目圆瞪的抓狂模样,开怀大笑。
“咚”的一声,笑声终止了。
清晨,奴才们在院子里打扫,奴婢们端着水盆和衣裳奔波,准备伺候主子起床。
突然间,高展明的房门打开,李景若和高展明一起走了出来。李景若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高展明的脸则像块木板一样僵硬。
只听一怔乒乒乓乓的声响,奴才婢女们手中的水盆扫帚落了一地。这还是两位主子同居一年之后第一次清早是从同一间房里走出来!怎么着,他们终于打算将关系公之于众了吗!
李景若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笑着向呆站在院子里的引鹤打招呼:“早上好。”
乒呤乓啷,刚才没掉的盆碗扫帚这下都掉光了!
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李都督不是一直管高大人叫夫人吗?这句夫人难道不是他们房中的关系?为什么李都督才像是那个给人玩弄了一整晚连腰都挺不直的家伙?!
高展明黑着脸走出来:“水怎么还没送来?”
李景若这家伙竟然半夜袭床,试图把他的底线再次逼退。他一个惊吓,就把李景若给踹下床了,好死不死,李景若的腰臀磕到了床头柜,这些奴才们看他的眼神,他用脚趾头也知道那些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高展明叹了口气:“快点打热水送来,再送点治外伤淤青的药膏来。”
众人刚动起来,又因为高展明的这句话,全部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拢到高展明身上:高大人昨天晚上到底对李都督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
高展明扶额,指了一名婢女:“小月,你来替李大人上药。”
李景若转身瞪他,一副哀怨腔:”我会受伤,还不全是你害的,你连这点诚意也没有,找个婢女就想打发我?”
高展明就听见耳边一片抽冷气的声音。李景若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都这时候了,他还在这里添油加醋!
高展明撇下他就想走,却听李景若在他身后幽幽道:“新收来的茶田,我该怎么打理比较好呢?”
高展明重重叹了口气,回头把李景若又扶回了房里。
不一会儿,伤药送来了。
李景若躺在床上,高展明把他的衣服掀了起来,方才撞得不轻,腰上的确青了巴掌大的一块。他有些后悔自己下脚太重,嘴里却凉薄地骂道:“活该。”
李景若一本正经:“我这是在讨债。欠债人拖债不还,我只好亲自上门要债,竟还遭受欠债人的暴力相对……唉,这世道,人心不古啊!”
高展明故意下手重了点,只听李景若微微发出抽气的声音。这家伙,现在是打算让自己习惯跟他睡一张床,进而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真是狼子野心啊!
高展明把他的衣服放下来:“好了!”
李景若翻身坐起,高展明正欲离床,突然身后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掼在床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景若就重重压了上来,封住了他的双唇。
高展明被亲傻了。
李景若虽然不是第一次亲他了,但是把他压在床上亲,还是头一回。两人胸口贴着胸口,李景若的左手跟他十指相扣,右手在他腰侧游走,他不由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李景若贴在他耳边道:“高大人,方才面子都让你占尽了,怎么也得让我讨回点里子吧?”
面子?就是让下人们以为自己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喜欢在夜里把床伴这样那样弄到负伤的家伙?真是卖了他好大一个面子!
高展明没好气地将李景若推开:“你这……你这……老子日你仙人板板的!”
李景若看着高展明脸红的窘态,哈哈大笑。
这高展明喜欢看李景若吃瘪的模样,李景若又偏喜欢将高展明弄得失去往日冷静的模样,这两人凑在一起,还真是一对冤家。
闹够了,李景若洗了把脸,就回房换衣服准备去官府办事了。
高展明一个人倒回床上,长叹了一口气。这下可好,千防万防防不住,底线又让那家伙给逼退了!
第七十九章 收获
转眼又过了年,天气回暖,开春了。
大清早,高展明从睡梦中醒来,推开了架在他身上的胳膊,又踢开了搁在他腰上的腿,打了个哈欠:“起床了。”
李景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依旧窝在被子里不动。
这几个月里,李大都督步步为营,攻城略地,潜移默化,终于把可怜的高展明的底线逼得一退再退。他连续一个月在高展明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进高展明房中,第二天与他一起醒来,就算高展明换了铁锁门,他也能从窗户里爬进来,就差没在高展明床底下打通一条地道。等到高展明终于放弃抵抗,于是李大都督再进一步,在睡觉之前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爬上高展明的床。逐渐的,高展明也就习惯了睡醒的时候身后有个温暖的胸膛靠着了。
高展明穿上衣服,转过身,看见李景若还在睡,直接动手将他的被子掀开:“今天是收钱的日子!”
春季的清晨还是天凉的时候,李景若身上只着了薄薄一层春衫,被子一掀,自然被冻清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高展明走来走去地穿衣服穿鞋,于是手一伸:“把衣服给我。”
高展明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衣服递到他手里,李景若却没有接衣服,趁势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到床上。高展明猛地跌进李景若怀里,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李景若抓起被子蒙住了脸,一片漆黑中,他感觉到一个火热的唇吻住了自己,李景若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怪痒的。
高展明没好气地去推,想将李景若推开,却被李景若死死地钳住动弹不得。直到李景若亲尽兴了,才松开高展明,懒洋洋地掀被子起床。
高展明磨牙霍霍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今天可以收钱了!老子还你钱!不用再还利息了!”
李景若披上大衣,将凌乱的发丝松松挽起,转过身,方才那副慵懒迷瞪、以及因被人吵醒而怨怼蛮横的模样完全不见了,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夫人,我方才是在教你叫为夫起床的正确方式。这大冷天的,唯一能把为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的,就只有更夫人的温香软玉之体了。”
高展明瞧着他衣冠楚楚的模样,不屑地嗤了一声:装什么装,谁还没见过你头发凌乱睡得流口水的鬼样子似的!
李景若捧了把床头的清水泼了泼脸,清爽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高展明撇嘴:“李都督床上真是床下判若两人。”
李景若挑眉:“判若两人?今晚要不要试试判若三人?”
高展明从前觉得李景若不过就是嘴上油滑了些,随他怎么调侃都无所谓,可如今李景若不止是动动嘴皮子,他的行动力也让高展明觉得有些怕了,便不敢再说,赶紧打开门,招呼下人:“打热水来,替我和李都督梳头。”
高展明和李景若收拾妥帖,就坐着马车出府去了。
第一波春收已经完成,官府开门收账,去年秋天放出去的贷款今天就开始连本带利地往回收了。
高展明亲自坐镇收账。去岁老百姓们尚未从天灾中缓过来,很多人家拿不出银子来种田,只好来找官府借,今年收成很不错,借过银子的老百姓们用担子挑着一筐筐的粮食来还债。
王老汉用担子挑着两箩筐的稻米走进官府的借贷部,见了高展明,忙将稻米放下,向高展明行礼:“高大人!”
高展明扶他起来:“不必多礼。你是来还贷的?”
王老汉抓着高展明的手连连点头:“是啊,高大人,多亏了你去年让官府借我的钱,要不然,老头我真就跳了岷江去了!”
高展明好笑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要跳岷江?得了得了,今年地里的收成可好?”
“好,好!好得很!”王老汉笑得脸上满是褶子,指着两担稻米道,“这是来还债的,我小儿子那里还挑着两担呢。多亏了高大人啊,自从高大人来了我们嘉州府,嘉州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都多了,高展明是个活菩萨!”说着对高展明竖起大拇指。
高展明笑着摇头:“哪有这么夸张。”转身吩咐小吏,“把谷米称一下吧,数量对上了,就把帐给销了。”
后头接着又进来好几个还贷的,见高展明亲自坐镇收账,都受宠若惊,抓着高展明的手高大人长高大人短,感谢高大人的功德,感谢高大人的救命之恩。
就一上午的时间,官府收账就收了一仓库的粮食,险些放不下了。
高展明看着一项项销去的结账,心里好不感慨。挣点银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到了下午,高展明就不能在官府里呆着了。老百姓们听说高展明亲自坐镇收账,都跑来围观,把官府围得水泄不通。来还账的老百姓见了高展明,也都拉着他话家长里短的,大大影响了收账的速度。于是高展明赶紧把收账的事情交给胥吏去办,自己找了个空偷偷溜出官府,找李景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