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郡,梁王府众将士安顿在一处方圆五百里无人的院落群当中,这里是郑家以前的祖屋,如今郑氏与纪家都随刘卓来了这儿。
安顿好所有人,刘卓便匆匆出了府,身边只跟着鲁萧一人,鲁萧虽没有看吕妍所写的信,却也猜出来,怕是去寻王妃娘娘了。
看着刘卓这一路走来,有时他有怀疑时,鲁萧便说上两句给遮掩了过去,然而今日刘卓面色异常,那焦急的、激动的表情不言由喩,鲁萧便猜出来了,那信中所写,怕是在这清秋郡上,鲁萧不由的叹了口气,终于到了要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刘卓在东市街头上走得极慢,每家店铺都会仔细去看,信上所说店铺上印有梅花印记的便能找到她,不知道那梅花印记的大小,所以刘卓看得特别的认真。
从东市街头一直逛到西市街头却没有任何结果,刘卓脚步一顿,回身看向鲁萧,原本就猜凝不定的心情,此时似乎更家笃定了,鲁萧见刘卓回头看他,他虽没有任何表情,可却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来。
大街之上,鲁萧看着刘卓,两人对视一会,鲁萧败下阵来,正要跪下告罪,忽然一把急促的声音响起,“殿下……”声音刚刚传来,人影也飞身落下。
刘卓迅速回头,就见眼前站着朱墨,他这么静静站着,可右臂的衣袖却是空荡荡的在风中挥动,他微垂着头,上前跪下,“属下来迟,娘娘吩咐我若要见殿下,就来清秋群印有梅花的店铺中等候,想不到真的在此等到了殿下,可是却没有等来娘娘。”
最后一句把刘卓震在了当场,“你这是何意?你为何没有护在王妃身边?”
朱墨一脸愧疚,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简略的说了一遍,时下刘卓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夏氏搞得鬼,这一路上来夏氏安守本份,虽背地里为他做了不少生活起居的事情,刘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回清秋郡上,他只想见到娇奴,说好在清秋郡相见的,可如今他却把她给丢下了。
刘卓气得从腰间拔出软剑,架在朱黑的脖子上,咬着牙说道:“你为何要离开王妃,你怎么可以留着她一人在外?你为何不早早来寻我?”
朱墨知道娘娘没有来到清秋郡时,他早就有了已死的决心,此时抬头看向刘卓,尽是内疚。
刘卓见他反应迟钝,伸手探住他的脉博,居然重伤未愈,还有那空荡荡的右臂,刘卓闭上眼睛,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抽回软剑,抵足一飞,往府里奔去。
鲁萧在后面追赶却追赶不及,心里急得吐血,殿下啊,你不能打草惊蛇啊,清秋郡与苍州之间有一处鬼雾山,鲁萧本想在此处下手的啊,这要如何是好。
刘卓一路急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入了府,护卫见他匆匆归来,以来出了什么大事,刚要跟随上去听令,就见一阵旋风,人早已入内,不见踪迹。
院落群分东西两北四门,正门在南,纪将军住在东,刘卓就这样从屋檐上飞奔而去的,落入纪憬的院中时,就听到纪憬惊惧的问道:“什么人?”他匆匆从屋内跑出来,那院中的护卫还没有发现,他就见刘卓头发有些凌乱,一双眸子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直看得他心惊。
这幅模样,简直就像是来找他拼命的,自从京城里出来,刘卓似变了个人,不再听家族中几位长辈的劝告,我行我素,自有章法,早就让纪憬心中不快,此时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当即就忍不住要责备出声,可惜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方便。
纪憬上前把刘卓拉入屋内,关了门,问道:“出了何事?身为梁王,居然还会如此毛燥,没有一点定性。”这责备的话语完全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训斥,全没有一点下属的样子。
刘卓此时当然不会关注这些,他这么匆匆赶来,只想过来质问他们,“梁王妃是不是夏氏出的手?”
看起来没头没脑一句,但两人都听得明白,若是刘卓能心细一些,早就看出破绽,可是他此时只有满腔怒火。
纪憬敛神,眉头一紧,一幅看着晚辈不成器的样子,道:“此时你还在心心念着那吕氏,从清秋郡过去苍州,再过了汾水岭,便是彝地,又将是一场恶战,若能收伏彝地,便有了根本,若不能收伏,便再无退路可言,你在此时却还为这儿女私情忧愁寡断,真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刘卓没有理会他的言词,接着重复问道:“梁王妃可是夏氏出的手,可是纪将军在后面支援?”
纪憬停下,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是。”
刘卓从腰间拔出软剑指向纪憬,眼眶里含着泪,又问:“为什么要向她出手?”
“为了你母妃,也为了纪家。”
“我母妃,明明是我母妃在父皇面前求来的婚事,他怎么可能伤害娇奴,她喜欢娇奴还来不及,而且她还怀着我刘家的子嗣。”
一滴泪流下,把纪憬震在了当场。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为了你纪家?没有了吕氏,夏氏也休想坐上正妃的位置,在我心中,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梁王妃。”
“你……”纪憬气得直发抖,看着眼前靠近的利剑,抬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你要手刃你的亲生父亲,你有出息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六亲不认了……”
亲生父亲?刘卓手中的剑又送上两分,直架在了纪憬的脖颈上。可刘卓心里却五味杂陈,他想起朝廷中的风言风语,他一直觉得荒妙,不予理会,可此时由纪憬说出来,他才记起这些年纪憬对他的所做所为,难怪会处处对他好,处处为他着想,到最后离开京城,也会把京城里的城防全部带走。
可是父皇临去前所说的话又算什么?刘卓想起刘哲那病榻前的话,他说他相信母妃,父皇为他费尽心思,他相信他……
纪憬收住笑,看了看脖颈上的剑,沉痛的说道:“你杀吧,亲手杀了你父亲吧,这么多年,我看着你却不敢认你,就是怕连累你,可今所有障碍都没有了,我以为我能认回自己的孩儿,这一生唯一的孩儿,敏儿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女人,可是却换来被自己亲生儿子杀害的下场,如今敏儿也去了,我活着又有何意义,若不是你地位不保,还没落定,在那日我便会陪着敏儿去了。”
刘卓内心翻涌,许许多多的事情纠葛在一起,头脑似要炸掉,他狠狠地看了纪憬一眼,收回剑,出了屋,飞身而上狂奔而去。
因为朝中诸王夺位弄得朝局不稳,地方乱七八糟的也跑出一群起义军,弄得整个南朝上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四处打仗,劫人财物,有多少强盗借机发财、占山为王,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就此失去亲人,若这场夺嫡之战再不平息,边关鲁国军与西戎东胡也会借故发难,到那时南朝边关各郡岌岌可危。
军中不能失去主帅,所以刘卓失踪,纪将军与郑家还有鲁萧等人压下消息,不敢声张,军中政务暂由纪憬代理,鲁萧却连夜失踪。
****
玄阳城僵持了数月的战役终于爆发,太子守着玄阳城城门,魏王驻守城外,两军对峙,打了几场,却是旗鼓相当,魏王原本想迅速结束这场战争,却没想到太子手中还有一位惊才绝绝的刘先生,此人以前行事低调,也没有为太子出个多少主意,不得太子依赖,没想到却有如此之才华。
魏王出征的这段时间,营地里的军将个个紧锣密鼓,战报连连,后勤兵务,个个一脸肃容,全副武装,准备随时替补上去。导致后院松散了下来,以前各营帐之间的往来都得经过魏王的手喻,如今因为兵卫的减少,没有了先前严厉。
吕妍这半个多月来,不用陪着魏王审阅政务,自然落得一身轻松,成日守着营帐哪儿也不去,肚子越来越大,这样行事低调的遮掩了下来。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这日吕妍正偷偷缝制小孩的衣裳,营帐外丫鬟的声音响起:“……王妃娘娘,没有魏王手喻,不可入营……”
“滚开。”
“娘娘……”
吕妍忙把手中未完成的衣裳藏入枕头下,接着起身下了床。刚下床,就见韦氏带着众丫鬟奴仆闯了进来,她一身蜜合色的海裳花纹襦裙,高高的云鬓,上面花钿珠翠,贵气逼人,带着一众下人,吕妍看着有些恍惚,似两世重叠,当即心头便有股莫名的心慌。
韦氏凤目扫来,在吕妍面上停留了几许,冷笑一声,“来人啦,把她的脸给本宫划花。”她是早做了打算的,来的几个婆子力大如牛,上前就扣住了吕妍,吕妍生怕露出小腹,只好顺势弓着背。
接着又上前两位丫鬟,她们来到近前,从头上取下细长的花簪,就见那花簪尖上已磨得锋利。
吕妍看着韦氏,哈哈大笑起来,韦氏美眸微眯,笑问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吕妍面上并无惧意,说道:“韦妃是个蠢的,到这时了,却向我这个外人下手,遂不知,你这王妃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韦氏听后,直气得牙痒痒,伸手制止准备施刑的人,上前两步,冷声问:“还想狡言逃过这一劫么?你觉得本宫会信么?”
“你不想听,就杀了我吧,我身为梁王王妃,我怎么可能会去做别人的小妾,将来我又有何颜面站在这世人面前?王妃若向我下手,只会伤了魏王的心,本就位置不保,连魏王最后一点怜悯之心都要失去,将来整个韦家,怕也是要断送在你手中了。”
☆、生下孩子
韦氏大笑出声,“好一个危言耸听,好一张利嘴,今日本宫就是狠了心也要把你给废了,不仅是因为魏王对你另眼相看的关系,还有——”韦氏上前倾身伏耳冷声道:“你当初所做的事情,你以为我们韦家没有查出来吗?我亲生母亲便是你给害死的,到死都不知道你是从何偷走巫山派的密术,你觉得我今日会放过你吗?哼。”
韦氏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吕妍,命令:“行刑。”
吕妍听到韦氏的话,所有前尘往事贯通,她终于想明白了,原来韦氏是鬼婆的私生女,为何前世鬼婆死都要保护着韦氏,当初居然还想跟鬼婆合谋陷害韦氏,简直愚不可及,难怪身为江湖中人,武功高强的鬼婆会受制于韦家。
两位丫鬟手中握着花簪一步一步的靠近,吕妍却没有半点惊慌,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已经把一切的看淡了,这次被魏王扣下,她就没想着能平平安安的撤离,若不是肚中怀有孩子,她或许会做得干脆,不会连累刘卓。
吕妍闭了眼,上一世那临死前被下蚁毒时的万般绞痛,这一世只不过是皮肉之苦,只要留着这条命,她就不会再放过韦氏。
丫鬟举起了手,一股冷风拂面,吕妍心中一紧,然而痛觉却并没有传来,只听“啊”的一声,执刑的两位丫鬟忽然倒地。
韦氏有一个江湖中的母亲,对这些江湖武功有些警觉,当即就闪入画屏后躲了起来,扣住吕妍的婆子丫鬟一脸莫名的呆看着,不明情况。
一股清风从外闯入,一道白衣身影落入屋内,也不知他是如何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扣着吕妍的婆子哇哇大叫,松开吕妍,倒退了好几步,吕妍身子有些虚,此时被人松手,反而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来人眼明手快,上前扶住吕妍。
吕妍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林江,“元生。”
李林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把吕妍抱了起来,轻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儿。”那声音如沐春风,从天而降的救星,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救下吕妍。吕妍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双手抓住李林江的衣裳,心情平静下来。
魏王有才,所建的营帐也非一般,看似随意,其内却有阵法,李林江堪堪出了营帐就被人发现,一但有人发现,就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视角用得非常精妙。
李林江皱了皱眉,如今要带着一个人出了这营地还真的要费不少功夫。李林江看向吕妍,吕妍从袖囊里拿出一根绫带,毫不犹豫的说道:“你把我绑在背上,若是出不去,便丢下我赶紧离去,我逃过刚才那一劫,她们暂且不会向我动手,你逃出去还可以搬来救兵。”
李林江却摇了摇头,把吕妍放在了背上。
“我若不能救你出去,我也不会走了。”
这句承诺声音很小,可吕妍还是听到了,两世他对她都是这么的好,两世都是她连累他的,心中不仅仅是内疚,她想,若有来生,她一定要还他。
李林江功夫了得,终南山出来的弟子,在江湖上都有排名的,只可惜营地里的兵卫不仅没有减少,围上来的越来越多,吕妍这会儿也摸不准了,刘贤的心智到底是有多深沉,她一直以为与前方对战,大部分人马都调派走了,平时看这后勤营地也没有多少兵卫,怎么一但出事,不知从哪些地方冒出来这么多人来的?果然刘贤亦如上一世,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是李林江一人,倒也不怕,可身上还背着吕妍,行动上就慢了,跟这些兵卫纠葛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李淋江额上冒出豆大汗珠,再这样打下去,他必会精疲力尽而死。吕妍见了,忙劝:“快把我放下,你且先走,来日方长。”
“不可。”李林江说完两字,便不再开口,更不可能把吕妍放下。
吕妍伏在他的背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与人拼杀,偶有长戟飞来,直吓得她心惊肉跳。
李林江慢慢地退到后山腰,前面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几匹精壮的马匹上坐着几位大将,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形势紧迫,若再不拿出法子,两人估计都逃不掉了。
吕妍心疼的再次开口,语气命令:“把我放下。”
“不行,我绝不会丢下你,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李林江坚决说道。
吕妍拿他没法,身子扭了扭,忽然腹部一痛,她当即一惊,不会这个时候要生了吧?腹部上的疼痛再次传来,一波接一波,痛得她额上直冒冷汗,面色苍白。她咬着牙伏在李林江背上再也不动了,这个样子反而让李林江安心了,他全心全意对付起前面的魏兵。
阵痛过去,吕妍像脱掉了半层皮,腹部慢慢平息下来,却还在隐隐作痛,这个时候若是留下,腹中孩子必会遭人暗算。吕妍狠了狠心,往丛山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元生,往山上跑,这样他们的马便无法上来。”
陆地上,马匹追得紧,上了山,只有步兵追杀,如此还有一线生机。
李林江一点就通,不再恋战,击退一波人后,往山林里跑去。
如吕妍所说,马匹上的几位将军,当即一惊,翻身下马,带着众部往山腰上追来。
就这样一路追追打打,入了深山峻岭,兵卫却缠得紧,依旧穷追不舍,吕妍见此情形,说道:“元生,别跑了,你且停下,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李林江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追兵,追兵即至,带头的几位将军见两人停了下来,他们来到近前也停了下来,双方准备再次攻击,吕妍却先开口了:“各位将军,你们好生糊涂,魏王让你们守住后防,可不是要你们专门追逐我这位后宅妇人,如今全部兵将倾巢而动,若是敌军来袭,你们要如何向魏王交待?为了一个毫不值钱的闺阁妇人,你们觉得这样合算么?”
领头的几位将军听到吕妍的话,当即惊觉,却有些骑虎难下。
吕妍又道:“小妇本就是魏王掳来的,如今我的同伴来救我了,你们也看到了,他武功了得,再跟你们周旋个把时辰不成问题,可这段时间营地的安防,你们打算如何保证,如何向魏王交待?”
吕妍见几人犹豫不决,轻声对李林江说道:“快跑,他们估计不会再纠缠了。”
李林江立即往山林里跑去,众将卫站在原地本要去追,一位大将说道:“不就是位妇人,去了就去了,若是魏王问起,本将军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咱们先撤回营地再说。”
于是魏军迅速撤了回去。
李林江已跑至上游,回身往下一看,看到魏军撤得非常迅速,当即一笑,“娇奴聪明,几句话就把几人给劝了回去。”
然而这时的吕妍却并没有接话,她已经痛得快晕厥了过去,李林江没听到她的声气,当即就反应过来,忙把吕妍放了下来,脱下外袍铺在地上,把吕妍放在上面,就见吕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抚着小腹,咬紧牙根。
李林江见势不对,忙倾身上前,不安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等阵痛过去,吕妍才囤出一只手来,抓住李林江的手,吩咐:“快寻个山洞,我要生了。”
刚才李林江就觉得吕妍不对,那隆起的小腹大的有些不正常,当时情况紧张,他没有多想,如今被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怀孕,即将临盆。
李林江的心也慌了,打横抱起吕妍,快速的往山里寻去,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山洞,把吕妍放下,刚要起身,又被吕妍抓住不放,她痛苦的表情看着他,“别离开我,我怕。”
李林江被她的话深深刺痛了心,担忧的看着她承诺:“我绝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去寻点干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