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联系一下他父亲吧,虽然是判给母亲,但是孩子这样子,父亲肯定会心疼带回去抚养的。”队长的话也是合情合理,可惜他们不知道张航的身世,如果真的联系张启明,只怕会更加尴尬。
尽管他们声音很小,可又怎么瞒得过听觉相当灵敏的张航和陆承业。张航的手握紧了裤子,指节有些发白,陆承业却是跑过去咬住电话线,不让肖任打电话。
“哎哎哎!”肖任急得跟陆承业抢电话,“别咬别咬,这是公共财产,咬坏了要赔的!”
陆承业也不使劲咬,就把电话线给咬掉了含在口中,不让他们打电话。
“你这狗……”肖任想过去抢电话线,但是陆承业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他有点发憷,就算是警察经受过训练身手不错,跟这种大狗搏斗只怕也会被咬伤,为了缉拿犯罪分子受伤是光荣负伤,为一个电话线被狗咬,真是……
“大黑。”张航轻轻叫了陆承业一声,陆承业便叼着电话线蹲到张航身边,“大黑别闹,把电话线还给人家。”
说着便摸索着摸到陆承业的嘴,慢慢拽电话线,陆承业顺从地张开嘴,让张航将电话线拿走,还顺嘴舔了张航的手心一下,痒痒的。
“不好意思,”张航循着声音转向肖任,“大黑大概是……不想你给我爸打电话,我们的关系并不好,他……不太可能抚养我。”
他说着这样让人心酸的话,语气却是淡淡的,表情也那么平静。不是心灰意冷,而是一种接受后的坚强。
“可是你这样……”肖任接过电话线,心里有点难过。他们做警察的,每天都能见到好多让人难过的事情,然而像张航这么坚强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语气中没有对不负责任父母的怨怼,也没有对命运的痛斥,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并且宽容地看待父母,没有让自己的心灵沾上上丝毫仇恨。
那么干净的眼睛,却是看不到的。
“其实我今天不该来的,”张航一脸歉意地说,“我现在没有地方住,如果没有失明,可以很快找一个房子住下。可是现在我看不到,找房子比较麻烦,正站在街上发愁,大黑就带我来了。”
“不不不,有困难找我们是应该的!”肖任给张航倒了杯水,“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房子,可是你以后就这样吗?不去上学,也没有照顾你,你还只有16岁,这样太难了。还是要联系你父母的,至少要到你能够自立,有足够的生存能力才行啊。”
肖任的话让张航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他微笑一下,摸摸大黑的头说:“我还有大黑,他可以帮我。另外我已经在自学盲文了,也打算找时间去残联备案,这样大概也可以领一些补助。我再慢慢学习一些技能好找工作,总会有办法的。”
张航这一番话将整个派出所的民警都给震到了,他们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各种各样的苦难,却很少有张航这么乐观向上的,不怨怼不埋怨不哀伤,将自己的生活规划得非常好。
队长不像肖任刚刚工作还有点感性,他十分理性地坐在张航身边,劝道:“或许你和你父亲关系不是很好,而你对自己的生活规划也有计划,可是你毕竟还未成年,很多事情不能做主,需要一个监护人。作为警察,我们还是有义务联系你的家人,如果联系不上你的母亲,我们就会联系你父亲。”
张航咬咬唇,没说话。他和张启明的关系是难以启齿的,事实上张启明愿意承担抚养费他已经非常感激他了,也希望自己的养父能够在未来找一个真心对他的妻子,拥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他真的不想再麻烦张启明,也不愿意在人前将这些隐秘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摇摇头:“我不想麻烦他,我真的自己可以。”
“要不……”肖任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其实我想说,我的房子两室一厅的好浪费,房租还很贵,我其实正想找个室友帮我承担房租呢,真的!”
年轻的警察眼中是对少年的心疼和欣赏,他愿意伸手帮助这个孩子,却被现实的队长拍了后脑勺一下。
“别闹了,这件事不是他租房子的问题,涉及到父母遗弃孩子,必须要联络家人的!”
“可是我不算儿童,”张航据理力争,“我已经十六岁,可以承担自己的人生。就算我出去工作,也不算童工的。”
“汪汪”!陆承业在他身边沉稳地叫了两声,表示我也可以帮助航航。
队长没辙了,看了眼肖任,叹口气:“这样吧,肖任你要是愿意,就先把他接去住两天,然后帮他租房子。再联系一下残联,带他去办残疾证好领补助。张航你别任性,你母亲离开不承担责任,我们必须联系你父亲,最起码的,应该让他将给你母亲的抚养费直接给你,明白吗?”
张航乖巧地点头,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暂时能有个收留他的地方,也有人帮他找房子,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至于张启明那边……联系一下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当晚下班,肖任便将张航领到自己家,家中倒真像他说的那样,两室一厅十分宽敞,然而单身汉的住处……
一进门张航就被扑鼻而来的气味熏得后退两步,陆承业更是受不了地使劲打喷嚏,肖任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嘿嘿,嘿嘿,你们先在外面待一会儿,我我马上收拾房间,马上啊!”
说完火速进屋,把张航和大黑关在门外,不让他们再被气味荼毒。
张航浅浅地笑了下,蹲下身和大黑平齐,低声说:“大黑,我们遇到好人了是不是?”
“汪。”好不好人的,他当警察至少不会因为几万块骗一个盲人,总比在路上随便找人来的好。
“大黑真的好聪明,知道带我去派出所,当时我真的以为今晚咱们要住在自动取款机的小屋里呢。”
“汪!”你都找好住处啦,这样不好,大晚上的被抢了怎么办。陆承业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乐观天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坏人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的航航不会那么伤心,能够勇敢地面对未来,他会帮他的。
一人一狗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一会儿天,肖任打开房门,将两人请进来。
这一次,一股过期古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陆承业又开始打喷嚏。
肖任的表情都快哭了,大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拆我的台!
张航努力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和大黑走进房门,在肖任的带领下进入他的房间。
陆承业先进屋审视一番,虽然有点乱,但至少可以下脚。于是在肖任还没来及领路时,他就“汪汪”两声,领着张航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让他亲手摸,这里是桌子,这里是床,这里是墙壁。他领着张航在可以走路的地面上转了一圈,张航大致了解了室内的环境,揉揉大黑的头,向肖任道谢。
“没事啦,”肖任挠挠头,“其实你一直住这里也没关系的,我反正也需要一个室友。这房子家里帮着租的,其实挺贵的,我工资都有点不够付房租费,嘿嘿……”
“汪。”肖任人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其实有个热心又正直的室友对张航来说是有好处的,毕竟他需要人照顾。陆承业再聪明,也不能带着张航去买衣服,作为一条狗,他有很多事情做不到。
张航没有回答,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一来不想麻烦别人,二来一个人也真的太难了。
最后,他决定自私一下,先住上几天再说。
见张航有动摇的意思,肖任开心地说:“那这样,中午你跟我在所里吃的盒饭,晚上我给你做……”
视线掠过地上的方便面箱子,果断地将箱子踢到一边,改口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张航腼腆地笑了。
第13章
肖任是个好人,然而和他一起住还不如在原本那个小房子里来的方便,张航第一天就察觉到一个盲人与人合租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早晨起床,张航带着大黑出去散步,肖任还在睡觉。虽然年纪上来讲,十六的张航比起二十岁的肖任要年轻太多,可从作息和心理上而言,肖任才是个孩子。他晚上永远是拖到最后一刻再睡,早晨也是临近迟到前一分钟才起床。张航却是习惯每天五点多起床带着大黑去晨跑,这一年多都没有变过。
他静悄悄地起身,陆承业为了不吵醒肖任也没有发声,一人一狗静悄悄地走进卫生间,陆承业像以往每一个早晨那样蹲守在门口,等着张航洗漱结束后领他出去。然而今天他把张航送进卫生间上厕所,自己蹲在门口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卫生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陆承业连忙跑进去,几个不知道什么作用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而张航却是找不到昨晚自己放得好好的牙具了。
陆承业扫视一下卫生间,发现张航昨晚放在洗漱台上的牙具,被人随手摆到另外一个位置,而原本放牙具的位置,被放上一堆洗发水沐浴液洗面奶之类的东西,还有几个玻璃瓶子碎了,张航无措地想摸,陆承业连忙大叫一声“汪”,阻止张航用手去碰地上的玻璃碎片。
这么一折腾,肖任就算睡得再香也被吵醒了,他打着哈欠走到卫生间,看到一地狼藉的场景不由楞了一下,脸上很明显地露出心疼的表情,他张着嘴大喊一声:“我的……”
才说两个字见到张航歉意的表情就把话咽回去,很生硬地变成:“你没受伤吧?”
张航摇摇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对肖任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赶快下去遛狗吧,我来收拾。”
自知留下来也只会帮倒忙的张航默默带着大黑出门,他的情绪非常低落。过去失明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种想象,他知道自己将要看不到,却因为有大黑的存在而并不对此感到畏惧,更没有想到日后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困境。
这不仅仅是无法上学不容易找工作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的人生将要从此黑暗,数不清的麻烦降临在他身上。
他看不到,一切只能靠听觉嗅觉和触觉来替代视觉,然而当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甚至摸不到东西时,一切将会变得无比可怕,整个世界对于他而言都是未知的。而现在,他刚刚搬到好人心的家中,就给对方带来了麻烦,肖任没有在意什么,张航却十分内疚。
陆承业却不这么想,张航看不到,生活不便利是必然他,他应该想到这些事情,却在搬到新环境后还像平常一样生活,这样是不对的。他不了解肖任的生活习惯,应该要多警惕一些,张航看不到,他就要做他的眼睛,尽到应尽的责任,然而今天他却失职了。
“汪”!他对张航轻声叫,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而跑步对于人来说,总是能起到减压的作用。当你在奔跑时,肺部不断呼吸空气,吐出浊气,胸中所有的痛苦都将随着疲劳而消散,当你精疲力尽地停下来休息时,疲劳过后的舒适感能让你暂时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因为看不到张航不敢跑太快,不过有大黑的指导,他可以跑很久,夏日的清晨也是很炎热的,当张航停止下来时,汗水成河般躺下,然而身上却是无比舒畅。
他去买了早餐,和陆承业散步回到住处,肖任已经收拾好卫生间又继续昏睡过去。年轻人睡眠好,不管怎么被打扰,只要沾到枕头便又能立刻睡过去。
张航轻手轻脚地在陆承业的指引下将早餐放在桌子上,自己换了衣服去洗澡,这一次陆承业可不放心让张航自己在卫生间中瞎摸索了,他跟了进去。张航放缓动作,一点点摸索着卫生间,而陆承业牢牢盯着他,发现他要碰到东西时,就轻声汪一声,而张航碰到自己的洗漱用具时,就会比较激动地叫几声。
一人一狗一开始是会有些沟通不良,不过陆承业是张航从小带到大的,对他叫声中包含的情绪张航很了解,在这简短的磨合中,他们发现自己和对方十分合拍。张航对陆承业的叫声十分熟悉,几乎是立刻就能察觉到他想说什么或者是想提醒自己什么,而这种神奇的了解,给了陆承业一种他在说话而不是犬吠的感觉。
淋浴旁边有个架子,张航慢慢将架子收拾好,把自己的洗漱用具放在上面。此时热水器的水温也烧到恰到好处的39度,夏天用这个温度的水冲澡是刚刚好的,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热。张航不知道温度,便打算慢慢调水温,而陆承业则是跑到他脚下用爪子不断挠他,张航一开始不明白陆承业的意思,后来发现大黑是让他调水温,向热水方向调就会挠他左脚,向冷水方向调就挠他右脚。张航将扳手调到最热那一侧,疑惑地问陆承业:“大黑,最高温了。”
“汪!”最高温才39度,洗吧!
也不知道张航在陆承业这充满笃定的叫声中听出了什么内容,总之他放出水管中的一段冷水,见水温变热后,就毫无疑问地站在花洒下,完全不怕大黑指导错烫坏自己。
果然,水温是正好的。
肖任家的卫生间比较大,陆承业可以蹲坐在另外一边,只是偶尔有水溅到身上,不会很难受。张航洗澡时将防水帘拉好,在帘子中洗澡,陆承业仅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只能看到灯光打在帘子上张航的影子。
不过,刚才试水温的时候,张航已经将衣服都脱掉,陆承业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
少年还未长开的身体透着一丝柔韧的感觉,而良好的锻炼习惯让张航的身体不错,四肢修长,大腿和胳膊隐约露出肌肉的轮廓,除了眼睛不好,张航是个十分健康又乐观的孩子,还特别懂事。
满意地打量着张航的身体,大黑壳子中的陆承业暗暗点头,十分满意。现在只有十六岁,这样的身材相当不错了。再过两年,他会慢慢指导张航的锻炼方式,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好,更健康。
虽然他是被张航养大的,但是现在却有种自己在养孩子的感觉,心中十分宽慰。
大黑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防水帘,望着张航的影子,心中不断胡思乱想。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眼睛眯起来,毛茸茸的尾巴也不自觉地晃起来,耳朵都有些立起来了。
作为人的陆承业尽管对公司的事情不耐烦,也不愿意与一些糟心的亲戚虚以委蛇,不过他似乎是个天生的演员,在外人面前这些情绪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为人十分沉稳,谁都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他的愤怒与快乐也不会轻易展露。
然而作为拉布拉多犬的大黑,即便是不会说话,毛茸茸的脸也很难看出表情,然而一些身为犬类的本能习惯会让他的情绪展露无遗。比如开心的时候尾巴会不自觉地摇起来,而不开心的时候,耳朵和尾巴都会耷拉下去。虽然看起来没气势,却不用再掩饰自己,能够放心地展露出自己的心情。
现在,看着正在一点点适应,一点点学习的张航,看着这个坚强的少年,陆承业心中真的很满足。他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他的主人上街,对全世界炫耀,虽然生活很艰苦,可是我的航航一点都不软弱不沮丧不绝望,他比任何人都乐观坚强!
水声停止,张航拉开防水帘,一只手伸出抓住准备好的浴巾,少年修长柔韧的身躯展露在陆承业面前,头发被水打湿,温顺地贴在脸侧。水珠滚落,从还不算明显的喉结滚到胸膛滚到大腿,勾勒出少年完美的身形。浴巾一点点擦拭身上的水珠,身体重新变干,再度显现出健康的柔韧感。
大黑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耳朵动了动,陆承业觉得自己有些克制不住身体,不顾地上的水渍,晃着尾巴就跑到张航身边,视线落在轮廓美好的髋骨上,本能地用脑袋蹭了下张航的大腿。
“大黑?”张航的手轻轻拍他两下,“去那边,我身上水还没干,等我收拾好了,再给你擦爪子。”
陆承业抬头舔了舔他的手指,晃着尾巴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指导擦干身体后的张航,半裸着身子,腰间仅围一条浴巾的少年,将浴室的地面擦干。
“呜……汪!”大黑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声音,长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他有点渴,肯定是刚才出去跑累了,呼呼。
第14章
张航洗过澡后肖任才掐着点揉眼睛爬起来,此时张航正坐在桌边默默地练习盲文,他时不时地对大黑说一句话,拉布拉多犬则是一直仰着头看他,每当张航说一句话,大黑就会低低地“汪”一声,每当张航摸摸狗头,大黑就会将脑袋放在他大腿上可劲儿蹭,花样蹭。晨光下一人一犬的相处模式无比温馨,肖任看着心不由得跟着颤悠一下,一直u风风火火地活到现在,他从未体会过这种静谧的心照不宣的安宁。
当然,他也没时间享受。
“要要要迟到了!”才晃神一秒钟的肖任立刻回神,冲进卫生间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不到30秒就刷牙洗脸完毕,还有时间顺手用水撩一下小平头,各种迅速。根本没有时间吃饭的肖任正要冲出家门,裤脚被一股大力拉住,低头一看那只黑色的导盲犬正死死咬住他的裤腿不放,肖任苦笑一下道:“大爷,我要迟到了。”
此时张航才摸索着拎着早餐走过来,放到肖任手上:“包子粥和鸡蛋,路上没时间,到单位吃也可以。”
“谢了!”肖任接过早餐,大黑立刻放开他,肖任搜地一下窜出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张航歪头想了一会儿,自己在没有养大黑的时候,好像也有这种早晨起床风风火火的时候,有点怀念。
他坐回书桌前继续自学盲文,不过在眼睛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自学盲文就有些吃力了。以前他可以拿着书对照着摸,现在看不到翻译后的文字,只能靠以往学过的文字和语境慢慢猜,学起来十分艰难,一个上午不过学了一页,还有很多字都不懂。
张航合上书叹了口气:“大黑,看来必须是要上盲人学校的,就算学不到最后上不了大学,也起码要把盲文学会,这样读书识字至少没有问题。”
“汪!”当然要上,陆承业在一旁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