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的头死皮赖脸地贴在张航胸膛上,尾巴扫过他的大腿,就算不能在一起,陆承业也总是想方设法占便宜。
“京市附近的景点已经逛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待两天,后天就出发去海市怎么样?据说华国那里的海才是最美的。”张航和大黑商量道。
“汪!”海市现在太热啦,冬天去比较好。这个季节最好去云南哦,那里四季如春,现在温度适宜,不太热也不太冷,还能给航航买几块好玉。
他努力让张航了解到自己的意思后,张航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两人去京市最后几个小吃摊,把剩下几个好吃的都吃遍。张航这几天食量有点超标,幸好他活动量也比平时大,否则非得被大黑喂出小肚腩不可。吃了几个有名的小吃后,晚上张航按照自己的心意去了京市最好的酒吧,打算尝尝这里的鸡尾酒。这间酒吧势力很大,大黑被拦在门外,出示导盲犬证件也没用,人家就是不让进。要么张航自己进去,要么两个人都不许进。
这里是陆承业以前最常来的酒吧,他和酒吧老板关系也不错,在里面有个固定的包间,没想到这次吃了个闭门羹,大黑很愤怒。可是想想人家这么做也对,这里来的客人大都非富即贵,万一有讨厌猫狗的,再喝点酒,自己和航航肯定是兜不住的。
“汪……”陆承业很沮丧地叫了一声,意思是让航航自己进去吧。张航进去喝点酒,考察一下酒店的各种设施和服务质量还是有必要的。他熟悉这家酒吧,也不太担心航航,这里的服务很到位,会有专门的服务生领着张航的。
“大黑不去,我也不去了。”张航笑着抱着大黑沮丧的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大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承业脑袋抬起来,感动地晃晃尾巴。嘛,不去就不去啦,反正他也没打算把酒吧开的这么大,他们酒吧最有特色的就是盲人调酒师,一个最宁静的环境,才不来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玩呢。
感觉到大黑重新雀跃起来,张航牵着手中的缰绳,和大黑一起慢慢走在路边。他们走了大概一条街,一人一犬规规矩矩地等着红绿灯,绿灯亮起前一辆车刚好压着黄灯的时间从十字路口驶过,陆承业没注意那辆车,四下看望一圈,确定没有别的车后,放心地带着张航过马路。
这样的马路他们一起过了五年,一直安安全全的,因为陆承业的细心,就算有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他也能提前发现并及时躲开,从来没有出过事。
这次也是一样,确认安全无误后,陆承业在迈步走在前面,张航牵着绳子在他身后不到一米处走着。之前开过路口那辆车不知为什么在路边停了一下,现在才刚刚起步,不过距离他们也有十来米,就算是倒车也能及时躲开。
恰恰是在二人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一辆车几乎是以200公里/小时的速度从路口斜着冲出来,直接冲着前面过路口那辆车冲了过去。车主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人行道上的一人一犬,直直地冲着前面辆车扑过去。大黑此时已经走出这辆车的撞击范围,可是张航还没有!
根本没有时间让大黑思考,他迅速一个转身,将张航整个人扑出去。他用力过猛,张航不由自主地松开绳子,被大黑这奋力一扑推出去两三米远,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辆发疯一般的跑车就这样以将近200公里的速度正正好好地撞在大黑身上!
而此刻这辆车直行向着前面刚刚起步的车撞去,然而大黑直接撞在车前的玻璃上,司机本能地踩了下刹车,这辆车再撞到前车的时候,速度已经减慢,两辆车一同停下,大黑被夹在两辆车中间,贴在后车的挡风玻璃上。
好疼啊……大黑勉强地抬抬眼皮,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人要是被撞成这个样子,只怕早就死了。狗的话,生命力大概是强一点吧。
好疼啊……可是,航航,航航呢?他没有被撞到吧,他怎么样了?
大黑艰难地移动身体,可是他动不了,整条狗都贴在玻璃上,只能艰难地动动后腿。
“大黑、大黑你在哪儿?”不远处传来张航惊慌失措的声音,但是中气十足。
啊……航航没事啊……陆承业松了一口气,身体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就是身子有点沉,他好困啊……大概是,一放松下来,就觉得疲倦吧。
张航在马路上四处摸索着,他根本无法去管路上是否有车,跪在马路中间到处胡乱地摸着,试图摸到那个自己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的毛茸茸的身体。
“大黑、大黑你叫一声啊!大黑!”张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陆承业的耳中。
航航又哭了吗?别、别哭啊,我现在就叫一声,你别担心,我没事的,身上都不疼了。
“呜……呜……”为什么叫不出来呢?明明都使劲喊着叫了,怎么只能发出这么这么小的声音呢?听到这种声音,航航会不会担心?
然而就是这样近乎于悲鸣的声音,被张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中途撞到车后方也不在意,转个方面继续向大黑发出声音的地方扑过去。张航踉跄着跑到两辆车中间,循着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轻轻地摸着。
然后,他摸到了一条后腿,那条后腿正在努力抽动。
没事,大黑还活着!张航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过去,从后腿,摸到一片染了血的毛。
这是……什么?张航全身发寒,一点点摸过去,他……到底摸到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
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同时响起,距离这个地方越来越近。而比这声音更尖锐的,是划破夜空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啊——啊——啊——!”张航整个身体趴在车前,他不敢移动大黑,只能自己爬上两辆相撞的车子,坐在支离破碎的车上,双臂轻轻环着被鲜血淹没的导盲犬,发出痛苦的呼喊。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苦地喊过、叫过,即使是知道自己被抛弃时,他也只是静默地接受着一切,从来没有质问过、怒吼过。而此时,张航却搂着大黑,整个身体被血染尽,脸贴在那张血肉模糊的狗脸上,发狂一般地叫喊。
航航、航航、航航……陆承业心中喊着这个名字,他努力地想要“汪”一声让航航知道他还活着,没关系他还活着的,别这么喊,嗓子喊坏了怎么办?
然而他发不出声音,连最开始的呜咽声都发不出来。一开始后腿还能抽动几下,现在却丝毫都动不了。陆承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像是要流光了一般。
他不能死啊,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死。他的航航,还没有走遍这个世界,还没有去上大学,他还要陪着航航好久好久呢,还有六七年,则么可以现在就走,不行,他不想死啊!
救护车和警车都到了,他们将两辆车的车主都抬到救护车上,见到张航在两辆车中间,全身都是血污,便想将他也抬上车。
“我没事……”青年的嗓子已经嘶哑,他将怀中那一团模糊的东西送到医生面前,“救救他,救救他啊,大黑、大黑他……”
“这狗都被撞成这样,救不活了。”医生说道,“你快跟我们上车,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救不活呢,救得活的,救得活!”张航嘶哑着嗓子,抱着大黑几乎是跪在医生面前,被人硬是抬上救护车。他不肯放开大黑,警方也要带大黑的身体去调查事情的真相,怀中的躯体硬生生被拽出去,人因为太过激动给被注射了镇静剂,最终是被拖上了救护车。
航航、航航……陆承业的意识越来越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状若疯狂的航航被人拽上救护车,自己却连叫声都无法发出。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幸福,却突然变成这样?
“已确认两位车主的身份,肇事者为陆宏博,轻伤已送医院,疑似酒后驾车;另外一个是陆承业,轻伤昏迷已送医院,无违反交通规则的迹象。”警察一边调查现场一边记录。
啊……是……这么回事啊……他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救护车的声音远去,陆承业的意识也已经完全脱离了大黑的身体。是这么回事啊……
最后的一刻,他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第38章
张航被大黑保护得很好,除了大黑将他推开和他跌跌撞撞去摸大黑的时候撞到一点身上有些青紫外,都没受什么伤。陆承业本来会被陆宏博以200公里/小时的速度,因为大黑的缘故,陆宏博踩了刹车,车速减慢,他和陆承业都没什么事。陆承业只是轻微脑震荡和身上有一点擦伤,而陆宏博则是肋骨骨折加脑震荡,都没什么事情。
一场事故,只死了一条狗,两个大企业的知名人士都没什么事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陆承业醒来后,就在听助理吕信诚汇报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陆小先生受了点轻伤,警察测试他是酒后驾驶,而且自己也受伤,因此判定这是事故,不是蓄意杀人。只要咱们不起诉,陆小先生大概拘留一段时间就能放出来,当然您的车和医药费,都要由他来承担。”
法律规定,酒驾要吊销驾照,并且罚款拘留。驾驶机动车造成事故的,如有重大伤人或者死亡的,除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而陆承业本身没受多大的伤,陆宏博自己伤比陆承业还重,按照酒驾算,只要他能赔偿陆承业的损失和医疗费,最多就是拘留一两个月。当然,如果按照蓄意杀人那就另算了。
陆承业和吕信诚都清楚,陆宏博那个时候应该是看到陆承业的车在前面,真心想撞死他的,毕竟他刚刚收购了陆宏博手中的股份,陆宏博一下子从大股东变成穷光蛋,以后只能靠着每年陆承业赏他的一两百万勉强度日,自然是恨他恨得要死。在醉酒的情况下,看到陆承业在前面开车,一时冲动不管不顾撞上去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陆承业了解陆宏博,此时他若是清醒状态,给他一百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蓄意伤人。
“一个月太少了,”陆承业说道,“不是还有一个人撞死了狗吗?让律师联系他一下,只要他追究,陆宏博至少判三个月。让他在里面待上半年,以后就老实了。”
“是。”吕信诚点点头,出去处理这件事。
至于那只算是间接救了陆承业的狗,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狗而已,又没有撞死人。让助理找到狗的主人,赔偿一笔钱就行了。他在意的是如果让陆宏博得到教训,从此以后老实点别老在底下搞小动作,这次虽然伤到一点,但是能让陆宏博从此老实下来也是不错的。
至于那只狗和那个人,交给吕信诚处理就好,信诚做事他一向很放心。
陆承业觉得头还有些晕,闭目躺在床上打算再睡一觉,毕竟是有些轻微脑震荡,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不能太过操劳了。
张航比陆承业醒来的还要晚,而且大概还有些镇静剂的后遗症,他就那么穿着那身染血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警方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没办法最后只能查到他的身份证,才知道张航不过是一个开市来旅游的人,而且是个盲人,死的是他的导盲犬。
“只有一个人带着狗来京市的,联系一下他的家人吧,他一个盲人没有导盲犬做什么都不方便。”警察队长吩咐手下道。
路口有监控,就算张航什么都不说也是一切都一目了然。但是按照规定他也应该录口供的,以排除陆宏博蓄意杀人的可能性,所以警察让医院观察张航的情况,一恢复后就联系警方,以便录口供。
吕信诚直接付了张航的医药费,张航没什么伤,产生费用的也就是那一通检查,即使如此也是要钱的。这些钱本来应该陆宏博承担的,但是吕信诚先垫付了。
陆宏博和陆承业都自动进入单人病房,张航也借着他们的光被直接送到单人病房,条件非常好,有独立卫生间,还有电视什么的。一进门很黑,屋子里没开灯,吕信诚将灯打开,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穿着一身血污的衣服的青年,抱膝坐在病床上,目视前方,眼神呆呆的。
他怀疑亲眼目睹车祸后受到刺激,毕竟据说当时是医生强制注射镇静剂张航才停止挣扎的,应该是受到不小的刺激,不过也不至于神智出现问题。吕信诚做到张航床边,正在组织语言,突然听到床上青年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的狗呢?”
吕信诚卡了一下壳,他来之前就已经大致了解了张航的事情。一个外地来的旅行者,一个盲人带着他的导盲犬,现在死的是导盲犬……导盲犬对盲人有多重要吕信诚不是十分了解,但是狗为了救自己死掉,主人也应该很伤心的。
于是他尽量温和地说:“警方带走做调查,等案件了结就会还给你的。”
“死了是吗?”张航的头微微斜向上看,表情很空洞。看着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吕信诚觉得自己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是……”他犹豫着点点头。
“你是谁?”张航问道,他眼中透着一丝仇恨,除了他自己外,大概没人能看出来。
“我叫吕信诚,是陆承业先生的助理。当时如果不是您的狗让陆宏博踩了一下刹车,陆总只怕也会凶多吉少,对此我们表示感谢,也愿意赔偿您的损失。另外……”
“能把大黑赔我吗?”张航突然打断吕信诚的话。
“这个……”吕信诚想了想说,“国内导盲犬不是那么好找,我可以从国外为您新购买一条导盲犬,保证年轻健康,而且受过专业训练,各种证件齐全,比您之前那条……”
“不用了。”张航再次打断他的话,将头埋进膝盖,“你走吧。”
他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让吕信诚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任务还是要完成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您,肇事者陆宏博先生的情况。他是酒后驾车,警方已经确定是意外事故。由于没有人员死亡,而伤者中最重的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应该会判处一个月左右的拘留。我知道您的狗去世您很伤心,如果您想追究陆宏博的法律责任,我们可以帮你请律师,最多可以让陆宏博先生拘留半年左右,也算给您一个公正的交代,您看……”
“一条狗死了,我还需要主动追究责任,他才能被判半年是吗?”张航继续打断吕信诚的话,他摇摇头说,“你太吵了。”
“这个……您先休息,等您完全恢复后,我再来……”
“我记得你的声音。”第n次打断吕信诚的话,张航仿佛不在意对方说什么,他在意的是他的声音,“我也记得陆承业和陆宏博这两个名字。十五天前在xx酒店的电梯中,陆承业表示要将陆宏博的股份收购到手,因为陆宏博由于赌债欠了公司五亿,如果他不想被追究法律责任,就要把自己的股份卖给陆承业先生。”
听到他的话,吕信诚脸色瞬间变了:“谁告诉你的……不对,那天电梯里,是你和那条狗?”
张航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有这样一层关系,陆宏博真的是酒后事故吗?难道当时他不是蓄意杀人吗?为什么你们让我来追究这件事,而不是你们自己去追究陆宏博的法律责任!”
青年沙哑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他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牢牢锁住吕信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吕信诚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
“是因为……家族企业,你们有亲属关系,不忍追究,还是陆承业从一开始设计陆宏博的股份就是见不得光的,所以这件事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张航继续问道,他的大脑此时格外清醒,飞快地分析着这件事。
“张先生!”吕信诚立刻说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是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提。就算你提了,你也没有证据。而且陆先生这里,只要陆先生不追究,那么陆宏博就是酒后事故。如果你想讨一个公道,就与我们合作,这样至少能让陆宏博的拘留从一个月变成半年。如果你不想……”
“我想啊,”张航打断吕信诚的话,“我为什么不想讨回公道?我和大黑好好走在路上,规规矩矩按照交通规则,红灯行绿灯停,我们明天要去云南旅行,我们每一天都很快乐!可是就因为你们陆总的计划,就因为陆宏博的酒驾,撞死了大黑。而你们告诉我,撞死一条狗,我追究起来最多让他被刑事拘留半年……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如当初撞死的就是我……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多判几年……至少可以多判几年……大黑……我的大黑……”
说到最后,张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的大黑啊,他唯一的家人啊,就这样白白死去,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因为他是一条狗,他只是个狗啊……
张航痛苦地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吕信诚看着这样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觉得不管什么安慰,都是空谈。
他们是伤害者,他、陆先生、陆宏博,因为自己的计划,就这样伤害到了一个无辜的路人。
然而,道歉又有什么用呢,赔偿又用什么用呢?
陆宏博最终还是只被拘留半年,而大黑,被放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中,被张航一路抱着回到了开市。
从今天开始,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上卷完——
下卷 相守
第39章
2015年9月,京市一家医院的病房中,吕信诚皱眉问医生:“按照你的说法,陆总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没什么大碍了。正常来讲应该一两天就能醒过来,为什么他都昏迷半个月了,身体越来越虚弱,却还没有醒?”
医生也挺无奈的:“我也没有见过这种病例,照理说他伤的其实不重,尽管被卡车迎面撞上,但是车子安全性能高,伤者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虽然整辆车都被卡车撞翻,但是安全气囊和安全带保护了他的头部和胸部,让他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在我这里检查的结果是,他头部确实受到一点震荡,但是并不严重。他身上最重的伤就是车子被撞翻后,左腿卡在车子里骨折,其余真的没什么太大伤,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吕信诚眉头完全没有舒展开的意思,他已经跟了陆承业很多年,从一名助理变成公司的股东,从年薪十几万变成身价上亿,都是陆承业给他的。对于陆承业,除了知遇之恩外,他还有一丝憧憬和敬佩,他是亲眼看着陆承业在年仅20岁的时候接手这家公司,将一个到处是窟窿几乎被自己人戳成筛子的公司变成现在国内十强企业,尤其是在家里人还在不断给他扯后腿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