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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似乎也看得出来阿爹不喜欢她,常常想帮她去讨阿爹的欢心,然而,没有用,她依旧是个旁观者。
    有一回,在姐姐的推搡下,她也大着胆子张开双臂往阿爹怀里扑去,阿爹愣了一下,才把她抱起来,很快又放下,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怀抱她都惊喜不已,之后,她再做类似的举动,阿爹却只淡淡地瞥她一眼,却不抱她,后来连看都懒得看她,直接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多了一块胎记,生得丑?
    原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不过是贪婪的奢望。
    阿爹没有虐待过她,但就是习惯对她绷着一副严肃的面孔,鲜有父女之间的温情。
    只有阿娘疼爱她,但是阿娘又早早地去了。周围的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与整个家庭格格不入,倒像个外人。慢慢地,她习惯了被忽视,养成了怯懦的性子,也默默地受了很多委屈,流了很多眼泪。因而,前世里,后来,当有一个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时,她来不及明辨是非,就轻易付出一些真心了,而那个男人,正是王楷。
    寤寐求
    见颜倾久久不说话,江洲又轻声问她:“小时候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吗?”
    她点了点头,眉目间浮出一抹郁色。江洲察觉腰间有股力道隐隐在牵扯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攥着他腰际的衣服。
    “可以下床走动吗?”江洲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下床,她试着走了几步,没走多远,人又被江洲扶到床边坐下:“你等着我,一会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江洲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江洲走后没多久,春绯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了。丫头和主子多半是一条心,赵氏讨厌颜倾,春绯哪里对她喜欢得起来呢?而一家之主的吩咐却不能不遵从。
    春绯把药端到颜倾跟前,没好气道:“二姑娘!喝药!”
    接过药碗,瓷碗那滚烫的温度立刻把她的手灼伤了。颜倾一咬牙,把药碗放回去:“你先喝,帮我尝尝苦不苦。”
    春绯不敢直接瞪她,心里不停地嘀咕。嘴上答:“不苦。奴婢之前尝过的。”
    “让你现在喝你就喝!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听见颜倾忽然提高的嗓音,春绯端药的手一抖,先慢悠悠地把托盘放去桌子上,又磨磨蹭蹭,半天不端起来喝。
    “怎么不喝?”
    春绯不敢说药烫,颤巍巍地把手伸向那药碗,手一触,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
    “喝啊!”
    春绯瘪了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颜倾抬起被药碗灼伤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又抬起眼皮觑她:“还不去打凉水来!”
    春绯脖子一缩,如释重负,立刻跑了出去飞快地打了一盆凉水进来。
    颜倾没有训斥她。泡手,洗漱,喝药,把她晾在一边不予理睬。
    春绯很惊讶,望着她手上被烫伤的地方,惶恐不已,可是,颜倾始终没有责骂她,春绯心里倒生了一丝丝感激之情,见颜倾准备梳妆,忙殷勤地跑过去毛遂自荐道:“二姑娘,我替你梳妆吧,老爷说让我来伺候你的。”
    颜倾笑了笑,把梳子递给她,待她梳完了妆,颜倾忙对镜自照,摆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啧啧赞叹那妆梳得漂亮,比琥珀梳得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春绯高兴极了,因为她一直都被赵氏呼来呵去,做得好赵氏也从来不说,稍有什么差池,就会遭到赵氏一顿痛骂。
    给了春绯许多打赏,颜倾又交代她:“明天麻烦你过来替我换一下药。”
    “是,奴婢记住了。”春绯喜滋滋地接了打赏退下了。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一阵“得得得”的声音,而后响起两声萧萧的马鸣,那马鸣听起来还有一些稚嫩。颜倾慢慢踱到窗前向外瞭望,望见江洲牵着一匹小马儿朝她屋子这边走过来了。
    远望过去,那小马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生的花不溜秋的。近到她屋子跟前时,小马儿大约是看见了那墙壁上攀爬的绿萝,一个劲儿地挣着江洲手里的缰绳。江洲松了手,把它放过来了,那小花马呼啸了一声,甩着尾巴跑到窗前嚼起绿叶来了。
    颜倾把手伸出窗子揪了揪它的鬃毛,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马挺温顺的,任她随意抚摸,把叶子嚼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匹小马儿,阿白和阿黑生的。”江洲站在她窗前粲然笑着跟她说。
    “阿白和阿黑?你起的名字?”
    “不好听?那你起一个。”
    颜倾看了江洲一眼,又笑眯眯地望着那小花马说:“叫阿美和阿丑。白的叫阿美,黑的叫阿丑。”
    江洲也顺手摸上了那匹小花马,“可我觉得阿丑不丑。”
    颜倾怔了一下,又指着小马问江洲:“那它叫什么?”
    江洲摇头:“还没名字,你来取吧。”
    颜倾想了想:“阿花?”
    阿花?江洲顿时想起了那个偷看自己洗澡的阿花,一张俊脸“风云突变”。江洲打了个响指,咬着牙说道:“阿花好,就叫阿花!”
    小马儿自此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阿花。
    阿花本来和它爹娘一起生活在某个牲口攒集的马厩里,上回江洲去挑马,挑中了它爹娘,顺带把它也买下来了。江洲把它们一家三口都送给了颜倾,阿花从此随爹娘入住了宽敞的新家——颜家的马厩。
    春绯每天都很殷勤地过去侍奉颜倾,时间久了,引起了赵氏的不满,赵氏又跑到颜父跟前一通抱怨人手不够,颜父立马让春绯回去全心全意地侍奉赵氏。那时,颜倾的伤势已经大好,不需要人照顾了。
    江洲每天都会去看颜倾,为了避免给她惹来闲话,他只挑人少的时间去瞧她,而且不会进屋里去,都是站在窗前看她一会儿,陪她说一会儿话。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得到了颜父的默许,可是,这只是他与颜父之间秘密达成的约定。更多的人还是不知情,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是许给了他,在没有成婚之前跟他来往太过亲密也不成体统,传出去外人也会笑话她的。
    一边怕被人撞见他们幽会,一边又天天来往地这么频繁,虽然小心谨慎,有一次还是撞上了正在侍奉颜倾的春绯。春绯知道江洲是家里的客人,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他匆忙说走错地方了。
    颜倾也觉得不妥,阿爹真的不知道么?阿爹没道理完全不知道,可他除了上回问了一句有没有肌肤之亲的话后,再也没来质问过自己什么。她忍不住再次质问江洲:“你究竟是怎么跟我阿爹说的,他竟然没有责骂我,我们每天这样见面已是于礼不合,连春绯都有些怀疑了。”
    他知道是瞒不住她的,便委婉地说道:“你爹当然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坐视不理,因为他默许了我们的关系。”又急忙追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跟我在一起罢,把你的身心都托付给我。”完了怕她误解又补充道:“当然不是现在,你好好考虑吧,有的是时间。”
    听到他的一番话,她欢喜得不得了,她做梦都渴望他跟前世那样喜欢自己。可是,当她回忆起前世两人相处的温馨,也就想到了后来的分离,甚至会在脑海里浮现他跟苏晚晚洞房花烛的那一副画面,她心里又添堵了,她看见他深情地吻上苏晚晚的额头,把她推倒在红绡帐内……她觉得他是喜欢苏晚晚的。她不明白他后来为什么会喜欢苏晚晚,他不是一直都喜欢自己的吗?难道忘了她,他就喜欢上了别人?
    “怎么了,你不愿意?”江洲见她心不在焉,心里慌了,急切追问:“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跟别人有过婚约了吗?”她突然问他这样一句,江洲不答,转过脸去,“你不用思虑太多,不愿意将来也由不得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洲走后,她一直在思量着他的话,阿爹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关系……她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阿爹,她知道阿爹很顾及颜面,之前一直告诫她不要跟男人厮混,现在却对她和江洲二人的密会坐视不理。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欢自己,可是他有时候又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她知道他重利,一直想跟王家结亲,以攀附权贵,可后来竟然拒绝了王隶的请求。然而,几天后,她更加不知道阿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因为他又答应了王隶的请求,做出把姐姐许配给王隶的决定,王隶还欢喜地表示不日将把聘礼送到。
    姐姐还是跟王隶定了亲,难道是天意?颜倾知道挽回局面的希望很渺茫,因为无论是王隶还是阿爹,他们的意志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话语而有过半分的动摇。
    就在她非常苦恼的时候,王隶来找她了。王隶一开口先就那日的表现跟她道歉,随后又坦白地跟她说:“我和你姐姐早见过面的。去年,在你们颜家商铺,她当时站在柜台前,覆着面纱,她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与我讲了几句话后,我便对她倾心了,归去后朝思暮想,不能遗忘,郑重思虑后才决定亲自来你家提亲的,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吧。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讨厌我,不让我娶你姐姐,我还帮了你跟江洲呢!”王隶瞅了面无表情的她一眼,又说:“我早看出你想坏我的好事,就让江洲去缠着你,不料,你俩却好上了,还不谢我这个未来姐夫?”
    颜倾木然地哦了一声,又失落地说道:“那我求你以后好好待她,对她宽容一些,要想办法取得她的真心,不要再去青楼了。”
    王隶一声叹息:“还用你教!我真是替江洲不值,怎么看上你这个诡计多端的臭丫头?”
    颜倾狠狠瞪了他一眼,王隶又笑道:“我哪里会去青楼?上次是故意的,不是为了满足小公子你的欲望吗?小公子你又不懂取悦女人,那我就教教你喽!”
    “呵呵——”颜倾冷笑了一声,你懂取悦女人?你要懂得,前世的姐姐就不会跟王楷好上了。想起王楷的阴险,颜倾又开始思索,姐姐回来后,一定要告诫姐姐以后嫁过去务必远离王楷。又忍不住想提醒王隶,便问道:“你有个堂弟,叫王楷是吧?”
    王隶瞄她一眼,问道:“怎么,你见过?”
    “见过,你以后得提防他,他不是个善茬儿。”这样提醒,还不够厉害,颜倾灵机一动,对王隶道:“他前段日子不知为什么跑到淮南来了,还撞见了我和我姐姐,他当时啊,看我姐姐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一样,都在觊觎我姐姐呢!”
    话一说完,王隶忽然神色郑重地盯着她看,把她盯得毛骨悚然:“怎么,你不信?”
    王隶一笑:“看来江洲的眼光还不错。”
    物定情
    王隶下了聘礼,姐姐的婚姻大事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王隶人还不错,只要姐姐日后远离王楷,,好好跟着王隶过日子应该就不会酿成前世的恶果吧。颜倾枕着胳膊平躺在床上,想了想姐姐的事,又翻了个身,对着窗户侧躺,聚精会神地望起窗外圆圆的月亮。
    习习的夜风吹了进来,轻轻撩了一下她的纱帐,她坐起身来,拂开纱帐,去了妆镜台前,打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紫檀木匣子。她握住钥匙想了想,踌躇着,叮啷一声打开了那把精致的小锁。木匣子内部裱着素白滑软的锦缎子,安静地躺着一块人|皮面具。
    她饶有兴味地想着:不知道他看到自己脸上没了胎记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把那块面具拿了起来,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对着铜镜开始试戴。
    镜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她又点亮了一支灯烛。烛光同月光交相辉映,她看见前世刚刚易容之后那张无暇的脸,窗外的树杈间忽然响起一声清长的乌啼,那栖息的鸟似乎被什么响动所惊扰,扑扑棱棱地鼓着翅膀拍打着树枝飞远了。
    颜倾有些惊恐,外面似乎有动静,慌慌张张地把面具撕下来,吹熄了烛火,紧攥着人|皮面具爬上了床。她闭目假寐,悄悄眯出一条缝隙来盯着窗口。盯了半晌,外面好像又安静了,窗口只有藤蔓婆娑的影子在柔和的月光里静静地摇曳。她继续等待,慢慢地,她看见窗棱上映出了一个人影,她屏住呼吸,等那人出来,直到那人修长的身影完全出现在窗子里的时候,她才把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给吞了下去。
    她按了按胸口,坐起身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江洲分开藤蔓在她窗前立定,扬唇微笑,朝她招了招手,嘴唇动了动,悄声说了句什么。她从他的唇形辨出他说的是“过来”。
    她赶紧把面具藏在枕头底下,撩开纱帐,还没穿鞋就跑了过去。“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刚才吓死我了。”
    “就是晚上才没人看见。”江洲说着,抬手抚摸起她垂在肩上的头发,又顺着她肩上的头发一路摸上她的脸。他在她脸上细细抚摸:“我不是想吓你的,想你了,睡不着,想见你。”
    她垂着头,红了脸:“白天不是刚见过嘛?”
    江洲不说话,收回手,专心凝视她。
    她不知道他深夜前来到底有何贵干,现在又不说话,难道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又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刚才在枕头底下藏什么?”
    “我不告诉你。”
    江洲也不再追问,道出自己来的第二个目的:“我给你看样东西。”很快从怀中把东西掏出来,又抬起她的手塞进她手心里:“把这个给我收好了,不许弄丢。”
    “什么东西?”她展开手心,一条水晶鱼坠正平躺在那里,那鱼是用赤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鱼的背鳍向外,尾鳍朝内,整个鱼身呈半月形内拱。鱼嘴微微张开,上衔一颗圆润的珠子,看上去,仿佛由鱼嘴里倾吐而出。有一条纤细而色彩斑斓的丝线连着张开的鱼嘴,并从珠子下边及微的小孔里穿入,穿透了整颗珠子,那珠子晶莹剔透,折出中心丝线的五光十色,又与珠子自身辐散的夺目光泽相辅相成。坠子下方垂着五色的璎珞和流苏。
    “水晶双鱼坠。”他说。
    “双鱼坠?”她知道自己没有眼花,睁大了眼睛也只望见一条鱼。她抬头看望着他疑惑问道:“还有一条在哪里?”
    “在我这里。”江洲说。
    颜倾又低头拿两手捧着,凑近仔细瞧了瞧,低首捧起时遮住了一些月光,鱼嘴上的珠子在光线黯淡的地方隐隐发着幽幽的荧光。颜倾又背过身去,完全遮住月光,那荧光在黑暗里渐渐如烛光般明朗。
    她转过去面对他疑惑问道:“明月珠?”
    江洲颔首,又道:“这水晶双鱼坠是我祖先传下的宝贝,双鱼是用稀世的赤水晶原石雕琢打磨而成的,赤水晶原石和这颗明月珠都产自东海。天山有一种长有鳞和角的黑色冰蚕,在霜雪里作蠒,丝软而韧,长一尺,五色斑斓,入水不濡,遇火不燎。据说,串起双鱼和明月珠的这条丝线就是冰蚕丝。”
    “这么贵重……给我?”
    “当然,”江洲隔着窗子把她的身子往自己跟前拢了拢,“给我未来的妻子。”
    颜倾喜不自胜,高兴得热泪盈眶,一时竟忘记了苏晚晚。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他们中间还横着一个苏晚晚,就算此时没有和他定下婚约的苏晚晚,将来也会冒出很多的苏晚晚,因为身份的悬殊,她要做他的妻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洲继续说道:“明月珠有一颗,和这条鱼串在一起。冰蚕丝有两条,一条串起一鱼。当两条鱼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双鱼坠。现在把这条鱼送给你。不许弄丢。”
    “合在一起?把你那条也拿出来,合在一起给我看看。”
    江洲愣了一下,说道:“不给看。”
    颜倾瞪他一眼:“怎么合一起?我想看。快给我看看。”
    “就是不给你。”江洲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嬉笑着凑到她耳边吹气:“除非你亲亲我,我就给你。”
    她有些腼腆,还是踮起脚尖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
    江洲并不满足,指着另一边脸道:“还有这边。”
    她跺脚,对他蹙了一下眉头,又乖乖地凑到他另一边脸上咂了一口。“鱼呢?快给我看双鱼。”
    江洲卖着关子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唇说:“还有这里没亲。”
    “耍我?”颜倾死活不肯再主动亲他。气愤地握住拳头捶上他的胸。他把她的手攥住,含糊道:“我没带。改天带了给你看。”
    “刚才还不是在耍我?”她又气愤地想抽出手打他。
    江洲哈哈一笑,寻到她另一只攥着水晶坠的手,抬上胸前握住,双目与她对视:“虽然没带在身边,但我知道怎么合在一起。”说完,他轻巧地从她手中抽走水晶坠,指着明月珠下边微细的小孔说:“将连着另一条鱼的冰蚕丝从这下边的孔里穿出来,两条鱼的鱼嘴就对在了一起,合力共戏一珠。”话一道完,他的耳边全是自己说的那句“两条鱼的鱼嘴就对在了一起”,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她精致的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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