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赫笑了笑。石决明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元赫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要不是嫌丢人,石决明真想搬着椅子朝关郁那边挪一挪。
侍者很快送上茶水和餐前的小点心,请他们点餐。元赫和关郁是常客,各自点了喜欢的菜品。石决明捧着印刷精美的菜单,像看杂志似的看了半天,原料不明的菜他一概不敢尝试,怕出丑,最后规规矩矩地点了菌类和虾仁。
“都是开车过来的,酒就算了,果汁吧。”元赫阖上菜单递给侍者,转头看了看石决明,眼里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唐桥留给阿洲了?”
石决明觉得阿洲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说的是关郁的弟弟关洲,订婚那天他远远见过一次,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就是看着脾气不怎么好。
“阿洲那边也需要帮手,”关郁说:“老唐稳重,真好压一压阿洲的浮躁。”
元赫冷笑了一下,“你对你这个弟弟倒是尽心,问题是人家领不领情?”
石决明心里微微一动,记忆里关洲长什么样已经有点儿模糊了,但他神情不善地盯着贺思远的那个表情却留给石决明很鲜明的印象,让他觉得那种维护的神色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关郁不在意地说:“只要阿洲领情就好了。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何必做到这一步?”元赫仍有些不解,“直接回去做你的ty不好么?”
“ty的市场主要在北美,”关郁说:“我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好好做ty,但我不想让我父亲担忧,他一直希望我们兄弟能相互扶持,和睦相处。”
元赫微嘲,“有你那个后娘在,你们能和睦相处才奇怪呢。”
石决明震惊了,原来关郁和关洲不是一个娘生的?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天在林空 办公室里说过的两句话。
“去夜阑会所试礼服是谁提议的?”
“是关太太。”
……
石决明呆滞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到难道是关郁的后娘在一边捣乱,想要看关郁的热闹?或者促成这桩糟心的婚事根本就是她的手笔?她与关郁感情不好……不,不,不管他们感情好不好,只有处理了关郁,她自己的儿子才有机会继承家业。但要怎么处理关郁却是个讲究技巧的事情,因为关郁的父亲毕竟还活着。
于是,在贺家挑选能干的儿媳时,有人引着贺韬让他注意到了关郁;贺家比关家势大,于是关家只能同意联姻的事……
不,不仅仅是这样。石决明又一次否决了这个猜测。从刚才的话里,他听得出关郁对关洲还是很有感情的,那么关郁就是为了关洲着想,将计就计同意了嫁进贺家。这样一来,他就能利用“贺星”的种种优势去照顾关洲,为他的崛起保驾护航。
这是每一个局中人都心知肚明的交易。对于关家来说,它成全了一个女人的私心和一个男人的手足情谊,同时也将这个家庭暗潮涌动的和睦表相继续维护了下去。至于这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不过是关郁在平衡四方之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石决明不知道是自己的脑洞开的太大,还是真的已经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纷至沓来,搅得他背后一阵冷一阵热。然而在这一团乱麻似的思绪中,有一条线索却显得格外清晰,同时也在石决明的心里激起了强烈的共鸣,那就是关郁对关洲的感情。
石决明想起了他家能吃能喝臭脾气的石远志,于是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这一霎间,他似乎全然理解了关郁这个人,理解了他所有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想法。
石决明木然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片刻之后发现元赫和关郁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他默默反应了一下,低下头吐掉嘴里的姜片,瘫着脸喝了一口果汁压下嘴里热辣辣的怪味儿。
关郁舀了一勺鱼丸放进他的小碟子里,好笑地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石决明摇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关郁嘱咐一句“好好吃饭”,便转过头问元赫,“你刚才说靠不住,什么意思?”
元赫正饶有兴趣地看石决明出洋相,见关郁又把话题拉了回去,便懒洋洋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人有问题,建议你重新换一批人去做。”
关郁思索了一下,“隐瞒这个消息有什么好处?”
“贺家的事,我不想多说。”元赫习惯性的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关郁的方向,“不过你最好注意一下贺源。这个人不是没有脑子,但他对贺韬有意见,而且特别容易被人煽动。”
“贺源?”关郁皱眉,“他的身家都在‘贺星’,‘贺星’倒霉的话,他又有什么好处?”
“或者是比‘贺星’的分红更诱人的利益。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有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公司也想到黄螺岛分一杯羹。你知道他们看中的是什么地方?”元赫淡淡扫了一眼圆桌旁边的两个人,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浅笑,“就在华泰的附近,也就是‘贺星’的报告书上点明没有地热资源的那个山谷。”
关郁的瞳孔微微一缩。
石决明也终于听懂了他们打哑谜似的话里透出的意思:“贺星”派去勘察黄螺岛地热资源的人有问题,勘察结果很可能也有问题。而且还有其他的公司也对这个勘察结果抱有不一样的看法。
关郁问他,“这个公司的情况能查到吗?”
元赫摇摇头,“表面上没有漏洞,负责人的背景无可挑剔。当然,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清白,还需要时间慢慢挖。”
关郁说:“尽量快,我按二倍的价钱买这个消息。”
“算啦,”元赫笑了起来,“搞那么客套干什么?这个事儿我免费帮你查。”
关郁忙说:“那怎么行,还是按规矩来吧。”
元赫笑起来的样子显得很洒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倜傥的意味,很吸引人。石决明专注地看着他,觉得他跟那天在办公室里的样子相比,一点儿暗黑的气息都不见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有一点儿相信他们真是老朋友了。
“我也赚了你不少钱了,”元赫笑着说:“就当是回馈老顾客好了。”
“好吧。”关郁也不再勉强,“最好重点查查这家公司的人跟‘贺星’的几个股东有没有什么关系。”
元赫点点头表示明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别去搅贺家这一滩浑水。你又不缺钱,那么卖命做什么?”
关郁似乎笑了一下,很浅很飘忽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就消失了。石决明觉得这一霎间的神色似乎带着伤怀。
“你不懂的。”关郁放下手里的餐巾,又强调了一遍,“你不懂。”
元赫叹了口气。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石决明试探地问关郁,“关哥,你同意贺家的婚事,其实就是为了你弟弟吧?你想让他继承关家的家业?”
关郁懒洋洋地靠着座位,眼底的神色有些发沉,“不全是。”
“那为什么?”石决明不解,“我觉得你这么厉害的人,不见得真会被贺家逼的走投无路,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么相信我啊,”关郁笑了笑,“真乖。”
这语气……石决明无语地看着他,这是把他当成谁了?
石决明决定再劝劝他,“你看你跟贺二少相处的不好,他那个脾气……虽然说你们都是干大事儿的人,但古人还说过‘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呢,可见这后院的质量对男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找个合心合意的人好好过日子吧。石决明在心里默默地说,反正像关郁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生活过的很差就是了。
关郁似乎笑了一下,“你在忧心我婚姻生活不幸福啊。”
废话。石决明心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就贺思远那个德行,你们俩凑一块儿要是幸福那才见了鬼呢。
关郁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要跟谁结婚。”
“不能这么说啊,”石决明对他悲观的态度很是不赞同,“说不定明天、下个月你就会遇到一个情投意合,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呢,转角遇到爱什么的……如果你已经草率地结了婚,那多遗憾。”
关郁没吭声。
石决明以为他在思索自己的话,再接再厉地劝他说:“你看你,有才有貌,家世能力一样不缺。要是这样的条件都过的不幸福,那简直没有天理了。关哥你一定要对生活抱有积极的态度,要抱有希望啊。”
这一次,关郁沉默了很久,缓缓说了一句,“没用的。”
“呃?”石决明没听明白,“什么?”
“没用的。”关郁靠着座位,累了似的闭上眼睛。他的脸孔朝着车窗的方向侧了过去,耳语般轻声说:“我想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
第19章 蓝家的消息
一进五月,临海的气候就明显的潮湿起来,早晨起来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湿润润的晨雾。草叶上凝着晶莹的露水,藏在绿油油的叶片之下的小辣椒、茄子、黄瓜也一个个鲜嫩嫩的,十分惹人喜爱。
石决明拎着一个塑料盆,顺手将摘下的蔬菜放进盆里。虽然他已经带着石远志搬去了崇明里,但平安巷这边还有一院子的新鲜菜呢,他有点儿放不下,于是趁着周末的时间过来摘一点儿。他们兄弟里吃习惯了自己家院子里的菜,总觉得超市买的菜不够新鲜。
楼上的陈大妈从院子旁边经过,看见石决明,过来打了声招呼,“石决明,你们哥俩上哪儿去了?前些天有人找呢。”
石决明心里一动,“谁?”
“以前没见过,”陈大妈想了想说:“一个年轻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到底还是找来了。石决明心想,能找到石远志的学校去,再顺着学校登记的住址找过来就简单了,还好他们搬的及时。
在石远志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石决明就找了个时间去了一趟学校,先是找石远志的班主任简单提了一下老家的那点儿破事儿,让她帮忙看着石远志,再有人找一律不搭理。班主任连连答应,她也怕这个节骨眼上学生分心,有了石决明的这句话,她就更有理由拦着了。石决明又找到传达室的老大爷,给人家塞了两条烟,告诉他老家来人要找茬,让他拦着别喊人。老大爷收了礼,高高兴兴的拍着胸脯答应了。
石决明也想过蓝燕会不会放学时间在校门口堵人,但放学时间人多,不好堵。另外就像石远志自己说的,他们学校好几个门呢,要堵人得看运气。至于她能不能找到崇明里,石决明倒是不担心了。崇明里是高级住宅区,门口保安很负责,没有主人家同意绝对不会随便放人进去。
等石远志考完试,石决明心想,要是蓝燕还锲而不舍地追着他们找,见见也无妨。
陈大妈好奇地问他,“那姑娘说是你们家亲戚。”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我问她是什么亲戚,她说你妈妈跟她爸爸是亲兄妹,你们要管她叫表姐。”
住在平安巷一带的都是老邻居,知道当年兄弟俩刚来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这么多年苦日子熬过来,也没见有亲戚来看一眼,所以听见蓝燕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免不了有些鄙夷,觉得蓝家这门亲戚是看人家兄弟俩日子过的好一点儿了,又想着巴上来。
石决明笑着说:“好多年没走动过,长什么样儿都不记得了。”
陈大妈同情地看着他,“你家远志这马上也出息了,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是啊,”石决明说:“现在远志要高考,我怕他们打扰他复习,所以找单位借了房子,带着他过去住几天。陈大妈,回头我给你一把钥匙,你没事儿过来摘摘菜。我们俩都不在家,回头挂在枝上长老了就可惜了。”
“行。”陈大妈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石家兄弟租住的是一楼,到了这个季节潮湿得厉害,她每天下楼来摘菜的时候可以帮他们开开窗通通风,顺便搞搞卫生什么的,免得到时候兄弟俩回来了,家里没法住人。
石决明又嘱咐她说:“陈阿姨,要是我表姐再来,麻烦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家远志要考试,她要是没什么事儿就等考完试再说吧。”
“我上次就这么说她的,”陈大妈微忿,“我说你们都十来年没管过这兄弟俩了,现在人家小孩儿要高考,兄弟俩都紧张的不行,怎么赶这个时间来找人?不是故意捣乱的吧?”
石决明笑了笑,依他对蓝燕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是故意捣乱,只是更在意自己要做的事儿罢了。所以石远志马上要高考的情况,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是啊,”石决明适度的流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算一算,也有十年没见面了,不知道舅舅舅妈怎么样。”
陈大妈顿时心疼了,“唉,唉,造孽哟。这么好的孩子……当年要是肯拉扯一把……”
“没事儿,”石决明反过来安慰她,“反正我和弟弟也都长大了。”
“以后就越来越好了。”陈大妈安慰他,“石远志也出息了,以后你们日子就好过咯。”
“是啊,是啊。”石决明连连点头,又分给她一把菜心,几个辣椒,留给她一把钥匙,陈大妈高高兴兴地走了。
石决明给菜地浇水,一边摸出手机给黄一打电话,问他打听的事情有没有消息。
黄一的情况跟他们不同,黄爸黄妈虽然带着孩子在临海市落户,但家里的老人还留在陈桥庄,还有一堆亲戚。陈桥庄地方不大,黄家的人要打听点儿事情并不难。
“决明,”黄一在电话里云淡风轻地说:“我跟你说,这段时间千万不能露面,千万别让蓝家的人找到你们。”
“是出事了?”
黄一反问他,“你舅舅他们家开了个厂子,你知道吧?”
“知道。”石决明以前也听黄一说起过,他舅舅把蓝家的老宅卖了,筹钱开了个食品加工厂。前些年山货的销路越来越好,他们家的小厂子生意着实红火了一阵子。
石决明拎着水壶的动作停顿一下,“是厂子出事了?”
“挺复杂的,”黄一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具体怎么回事儿还没打听清楚,听我姑姑说,好像是你舅妈把家里的钱借给她的老同学,不知怎么搞的,那人现在找不到了。你舅舅的小加工厂周转不过来,现在急的到处借钱呢。”
果然是出了事才来找他们。石决明自嘲的一笑,“那他们怎么想起来找我?”
黄一想了想,“这个不大清楚。不过去年有人从临海回来,说看见你了。搞不好知道一些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