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哥,既然你认真的问我,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顾凌注视着她:“你问。”
“陛下登基以来,所作所为,能否称得上是有为君王?”
顾凌虽有些意外妹妹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她虽是女子,但却有着令天下男子为之折腰的能力。
“在你心里,陛下既是有为君王,那么……”顾安安毫不客气的重拳出击:“为何你不忠君?”
顾凌猛地睁眼,他不敢置信他这个妹妹竟然这般看待他:“你……你说我不忠君?”
既然这样严厉的话已经开了头,顾安安也不打算再退缩了,她的兄长如果她再不击醒,恐怕他还陷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反省自己。
“在兄长心里,何为忠君?”
“忠君……”顾凌张嘴,本欲反击的话语却不知道为什么卡住了。
何为忠君?谁都知道,可是……他做到了?顾凌心中猛地跳动了起来。
顾安安见他色变,知道兄长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她叹,今日这话说的太迟了,可是若不等到合适的时机,她就算说的再多,对兄长也起不到当头一棒的警示作用,反而她还担心会让兄长真正走上岔路回不了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般简单的道理其实又何需她来提醒?只不过是,在兄长心里,陛下先是女人最后才是君,所以才会想岔了。
“哥,其实在陛下心里,还是很欣赏你的才能,对你也还是有很大的期望的,不然……”后面的话顾安安没明着说出来,但她相信她哥能听懂。
在朝堂之上,不乏比兄长还要出色的佼佼者,可是无论是比兄长出色还是比兄长稍逊的人,不管有没有死心,但至少都守住了自己的本份,唯独兄长……一直不死心!
“哥你一直在催我嫁人,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比起我嫁人,我们家最应该娶妻的人是兄长你。”
被顾安安当头一棒打醒的顾凌……狼狈不堪。
那些他一直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容不得他再去忽视。
看着兄长脚步不稳的离去,顾安安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已升起在头顶的红日,由衷的希望,这一次兄长心中那不该有的执念能消散,也对得起陛下一番良苦用心。
至于自己,她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也许有一天,她会遇上属于她的缘分。
……
被顾安安惊醒之后,回到府中的顾凌就令人去替他告病休假,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他这样的举动让外界人都以为他是失意于自己未能封相而看不开。
当这话传进平睿耳里时,他其实并不意外,那天夜里顾凌在城墙上站了一夜,别人不知道,却瞒不了他。
当然,别人误会顾凌这般举动是因为输给了他才会做出这些有失身份的怄气举动,他却不会这样认为。
诚然,顾凌的确是输给了他,不仅是输给了他,还输给了文无瑕输给了廖青云,甚至就连林唯棠都比他要觉悟的早。
但其实这情有可原,顾凌这个人,不仅骄傲而且还异常固执,通常这种人都是属于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如今就连顾凌都愿意承认自己输了……又何尝不是代表他们都输了!
不过,骄傲固执的顾凌能做到这步,还是令他有些佩服的。
毕竟……她值得啊!
七天之后,顾凌才恢复日常上朝,散朝之后,顾凌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众人或惊讶或担忧的目光中走向平睿。
“不知平相是否有时间?下官向平相请教一二。”
平睿其实也有些意外,他以为就算顾凌想通了,以顾凌的骄傲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直到现在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给顾凌机会了。
“顾大人客气了,请。”平睿淡声道。
在众人揣测的目光下,两人相继进入偏殿,两人谈了什么话,外人不得而知,但第二天,却发觉朝中有不少看似不起眼却极为有用的文官位置都有了挪动,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不少武将的调动和任命。
按理而言,如今外无敌犯,内无民乱,可以称得上国泰民安,不应该大规模调兵遣将。
但凡涉及到调将,都将预示着战事的征兆,这让不少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之时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茶楼二楼某间厢房内,顾凌将沏好的茶递给对面的人:“尝尝这茶。”
廖青云接过杯盏轻抿了一小口,微微皱眉,这茶明显比别的茶涩的多。
顾凌细尝了一小口,微微点头:“这茶虽涩,但涩到好处,别有风味。”
廖青云定定的看着他,他不会认为顾凌是专程请他来喝茶的。
顾凌将杯子搁下,苦笑:“青云,我是不是很差劲?”若不是青云点醒安安,安安那丫头也不会在适当的时候当头一棒打醒他,也许他不会反省自己……若至今都还认识不到自己输在了哪里错在哪里?也许他还会继续错下去,直至走上不归路。
廖青云微讶,但随即摇头:“不是我。”这些年来,他是不遗努力的在试图点醒好友,可他也明白好友的固步自封,很多话他就算听进心里去了也无用。
顾凌惊讶:“不是你?”
“不难猜想。”廖青云眼神有片刻的迷离:“不然你以为安安为何会如此崇敬她?”
顾凌黯然地盯着手里的茶,久久未语。
如果可以,他情愿一意孤行下去,至少那样,他还有着一意孤行的勇气。
可如今,他却连一意孤行的勇气都没有了。
“青云,我终于明白了。”顾凌黯然长叹,曾经他暗暗羡慕过她对青云的不同,更不明白为何青云早早放弃,可今天,当这份‘不同’落在自己头上时,他才发觉这滋味何其苦涩。
不是愿不愿意为之一搏,而是当‘愿意’两个字浮现时,就已经输了。
似是没听见顾凌的话,廖青云只是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杯中的茶饮尽,才淡淡出声:“若知道你明白过来,陛下定会很欣慰。”
顾凌自嘲:“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许我们该喝几杯。”
“一醉解千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如你的曾经,顾凌,既然面对了,就不要再逃避了。”
顾凌张了张嘴,却更多的是苦笑无言,如果可以,他情愿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只是,如今却连自欺欺人的奢望都破灭了。
……
有商队领路,一路长途跋涉的元无忧倒是很顺利地进入了楚国边境。
在边关某一小镇上与商队分道后,元无忧又坐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楚国京城而去。
逃遥驾着车,冷着一张脸,心里很是不满意自家主子的任性妄为,明明是她自己时常说要照顾他老人家,可真要较真的时候,她就一点儿都不照顾一下他的心情。
“还在生气呐,小逃子?”元无忧拉起帘子,很随意的趴在半截护拦上好笑的看着生气的逃遥。
逃遥一张脸绷的紧紧的,他实在是不能谅解任性的主子将其余暗卫都丢在大元国只带了他一人只身入楚国的举动,不过虽然的确很生气,但一路下来,他也不得不冷静下来。
只不过想着任性的主子,他更多的是担忧和焦灼。
“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见他三天来终于愿意开口理她了,元无忧忍不住又想逗逗她家这可爱的保镖了,别看小逃子一把年纪,其实本质上有些老小孩。
“小逃子本领高强,万夫莫敌,所以,孤一点儿都不担心。”
她这话一出,逃遥不但不开心,反而越发的郁闷憋气:“主子您自己也说过,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说奴才又不会飞天遁地之术,不能眨眨眼就能将您送回大元国,奴才的命不值钱,为主子万死不辞,可主子您不同,您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这话都出来了,看来小逃子真气的不轻,元无忧将眼底的笑意收了起来,想了想,很认真的道:“小逃子,或许我作这个决定是真的有些任性了,但是我相信自己这个决定不会错。”
逃遥张了张嘴,最后嘀咕了一声:“要不是相信,奴才拼死也不会同意。”
元无忧挑了挑眉:“那敢情你这几天来是在故意跟我较劲啊,行啊,小逃子,你胆子倒是不小。”
“奴才不敢。”逃遥语气很惶恐,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知道,比起曾经,现在这样鲜活的主子才终于像个人,而这都可能都要归功于那个甘愿不悔为主子负尽天下的楚绝。
他决定以后就不挑剔楚绝的无能了,甚至有些感激他了。
要不是他真心痴心不放弃,主子也许这一辈子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057
沙河城是距离楚国京城最大的一座城,可谓条条大路通京城,城内什么样的客店都有,这也使得位于郊外的沙河驿馆如同虚设,因无人问津而无可避免的走上没落。
但尽管如此,这间驿馆里还是留有主事之人。
此时驿院之中,一名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正蹲在院子一角那间用篱笆围起来的菜圃里忙作着。
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院子。
那妇人很是惊讶的起身,似是没想到会有人来,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忙朝向里面喊了两声。
“悦儿他爹,你快出来。”
“什么事?”很快从里面走出一名身形中等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看着院子里的马车,也是一愣,但很快就面色一肃,小跑着上前,恭敬地问道:“在下沙河驿馆主事田良,不知贵客可是要投宿?”
“田主事?这里就你们二人?”逃遥环视了一眼,有些皱眉这里的简陋。
田良一边暗地里打量着马车,一边回答逃遥的问话。
“回贵客,这里的确是只有田某夫妇二人。”
“主子,此地简陋,入城不过数里之路,是否……”
逃遥的话还未说话,马车内就传来元无忧淡淡的否决声:“不必了,今晚就在此休息吧。”
田良看不见马车里人的长相,但光是听这宛若天外传来的女声却让他很是疑惑,光是听这声音,就知道马车里的人绝非普通的女子,那么她又为何执意要留宿在这简陋的驿馆?
此时天色虽不早,但若要入城却还是完全来得及的。
虽然驿馆没落,一年之中也难得有人愿意上门,但就算是如此,这也好歹是公家驿院,不是谁都想进就能进的。
既然来人决意留宿,他自当上前询问身份,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就被马夫递来之物惊的倒吸一口气,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一绽金子。
“打扰田主事一晚,不知房间在何处?”
还在盯着手里沉甸甸金子的田主事回过神来,忙道:“房间在后院,请随我来。”
“有劳了。”逃遥利索的驾起马车直接往后院驶去。
这时,正是落日西斜之时,夕阳余晖落在驿馆稍显简陋的驿馆庭院,让在这里生活了十数年的田主事竟突然觉得有一种蓬荜生辉之感。
“这是最好的上房,请。”将他们引领至后院一间厢房,田良推开门极殷勤地介绍道。
逃遥打量了一眼干净整洁的房间,倒也还算满意的朝他颌首示意,随即走向马车恭敬的将元无忧请了下来。
田良看着从马车下来头戴围帽的贵客,虽看不清长相,但从其身上流露出来的莫名气势也让他知道这贵客恐怕非寻常的贵客,有这认知,他反而不宜再多打听贵客身份了,以免犯了忌讳。
“天色还早,不知贵客是要稍作休息还是备水送饭?”比起刚才用黄金砸出来的殷勤,这次田良倒是多了一丝由衷的恭敬。
“先备水。”逃遥回答道。
田良应了一声就快步退了下去,冲去前院唤自家婆娘赶紧停下手里的活,给贵人备水备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