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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俱是王公贵戚,若是认真算起来,倒也算是彼此联络有亲,又当着乾元帝的面儿,自然格外要做个融洽的模样,唯有齐王哪个也不理,自然也没哪个去理他来碍乾元帝的眼,只一个人独坐在席上,一盏盏吃酒,酒宴未开已有三四分醉意。
    偏皇帝万寿赐宴,领宴的诸王贵戚近臣们多写贺寿诗进上,便是那些武将们,也有使家中幕僚捉刀,再来万寿宴上进上的,何况是齐王。只为着他从前与乾元帝争过太子位,如今万贵太妃又在乾元帝手上,只得忍气吞声,每年贺寿,都是打头一个献诗的,今年亦不例外。
    齐王到从前是永兴帝爱子,也是仔细教养,算得允文允武,做这样的应制诗不过是寻常事,只心上不平罢了。争奈形势不如人强,只得起来道:“臣贺圣上万寿。”
    诗云:“金天诞圣千秋节,玉醴还分万寿觞。试听紫骝歌乐府,何如騄骥舞华冈。连骞势出鱼龙变,蹀躞骄生鸟兽行。岁岁相传指树日,翩翩来伴庆云翔。”
    齐王到底心上有怨,这诗做得虚情假意了些。可虚情假意又如何?再不情愿也要屈从,乾元帝毫不在意,正要笑夸两句,就看着昌盛匆匆过来,脸上带些忧急之色,就住了口,把双眼盯着昌盛。
    到底玉娘已过了产期将近半个月,乾元帝自是挂心,且今日是万寿节,他在这里宴请群臣,李皇后那边也是要设宴宴请内外命妇的,乾元帝只怕万一玉娘有事,李皇后以此为借口,故意拖延,故此就将昌盛留给了玉娘。只说是若是婕妤有事,立刻来报。是以这会子看着昌盛脚下匆匆过来,也就猜着了几分,别是玉娘发动了。
    果然,昌盛走到席前双膝跪倒拜了下去:“圣上,婕妤发动了。”
    乾元帝听着这话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顿时带出喜色来,道:“果然发动了?哈哈哈哈,倒是个会挑时辰的孩子。”
    因知玉娘发动了,乾元帝在席上便坐不住,到底身份在这里,再没为个婕妤生产就不顾数十个臣子去守着个偏妃的,不然明儿御史的奏章只怕要将书案都演了,若是皇后还好说,只得勉强在席上坐了。
    因乾元帝心挂着合欢殿,不免心神不属,屡次走神,连着贺寿诗也没好生听,又过得一两个时辰,乾元帝再坐不住,命散了,自当下坐上肩舆就往合欢殿去了。
    这番举动做了来,在场诸王勋贵近臣们都是亲眼看着的,有事不关己只想着乾元帝果然偏爱昭婕妤的有之;觉得乾元帝太过嬖爱昭婕妤的有之;而护国公李源、高鸿兄弟等外戚等人看着乾元帝这般喜欢,对着昭婕妤愈发忌惮起来。
    又说未央宫宫旁的妃嫔们身边都有不能单独开殿的妃嫔附居,唯有昭婕妤,乾元帝私心偏爱,不许人扰了她清静,是以偌大个合欢殿只住着玉娘一个。这会子临产,人就挪在偏殿,地方大且不说,瞧着正气,空气也通透些。
    产婆看着玉娘已疼了一阵,就道:“婕妤您别慌,头一回生产都是这样,你忍忍,再起来走两步,产道也好开得快些。”就指挥了跟进产房的珊瑚、辛夷、将玉娘从产床上拖起来,扶着她在殿内挪步。又问人参鸡汤在哪里,趁着这会子不疼喝几口好接接气。
    秀云忙将在一旁温着的鸡汤端了过来,奉在玉娘唇边,玉娘喝了口,只觉得胸腹胀满,再吃不下,正摇头推却。产婆们倒是急了,未央宫里哪个不晓得昭婕妤是圣上的心尖子,她平安生下这胎,她们自然有功,若是有什么不好,莫说是功劳了,便是苦劳也不会有,连着性命能不能保住还在两说,故此又苦口婆心地劝导着玉娘又喝了几口。
    这才喝了半碗鸡汤,玉娘只觉得腰腹直直往下坠,仿佛有只手要将她下身撕开一般,这一疼来得突然,玉娘不禁叫了声。她这声才落,就听着外头有乾元帝的声音只说是:“玉卿,玉卿,朕在这儿呢,朕陪着你,不要怕。”
    辛夷等脸上都有了喜色,只同玉娘道:“婕妤您听,圣上来陪您呢,您抓紧些,若是小皇子和圣上一日出生,可是了不得的大福气。”玉娘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实在是玉娘觉得乾元帝此人靠不住,他从前带着高贵妃也好算专宠,如今弃如敝履一般,焉知日后不会这样对自己?是以一听着腹中这胎的产期和乾元帝生日离得颇近就拿定了主意,只消和乾元帝同一日出生,就不管她这胎是男是女,不怕乾元帝不高看一眼。这才威逼利诱了楚御医为她所用。
    这一波的疼痛来得又疾又长,痛得玉娘两耳嗡嗡,竟是听不见身边人说话,好容易这一波疼痛过去,已是双眼朦胧,却看着听着其中一个产婆急道:“快去回圣上,已两个时辰了,婕妤只开了三指就不能再开。”
    ☆、第123章 产育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中贵人娘娘们娇养得厉害,产道无力的多,常有开了几指便开不了的,产婆们早有经验,常趁着产妇神智还清明时,扶着产妇在房内疾走,或是使产妇直着身子依靠在墙边柜旁,如此往复可使胎胞顺下。这回伺候的昭婕妤更是圣上的心尖子,就是为着自家的身家性命也要尽力,自然更是使出百般手段来。只玉娘血气原就有些虚弱,怀胎之际多思多虑,胎胞几回受惊,又强以药力使胎胞不下,几处凑在一起致使产道难开。
    乾元帝在外头听着产婆们一声声叫着婕妤如何做,婕妤用力,只不听见玉娘声音,当真是站立难安,只在偏殿的门前来回踱步,不时地看一眼紧闭的殿门。
    李皇后听着玉娘临产,到底不敢大意,散了席赶了过来,与乾元帝也算是前后脚到的,看着乾元帝焦急,只抿了抿唇,也懒得上前相劝,只领着高贵妃,陈淑妃等在一旁站着。
    玉娘是在巳时发作,乾元帝收着信赶至合欢殿已交未时,又等了这会子,天色已渐渐昏暗,乾元帝起先还喝过杯茶,后头听着偏殿中忙乱,心焦起来,竟是不觉得渴饿了。
    李皇后与诸妃们看得刺眼,却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刺乾元帝的心,陈淑妃还上来劝道:“圣上坐会罢,婕妤是头胎,又养得娇,自然慢些,您多少总要用些膳,不然便是婕妤在里头知道圣上为着她这样,也不能安心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着屋内玉娘一声痛呼,其声惨痛,只听着耳中也是身上一凛。乾元帝素来又将玉娘看得极重,听得这声如何忍得,直着声叫着玉娘的名字,总算还知道自己是万金之体,产房污秽,这才没闯进去。
    又等得会天色已暗透了,眼瞅着偏殿里头已进了三回参了,只是不见动静,眼瞅着将交戌时,只见到偏殿门一开,一个产婆张着两只血手出来,脸上都是汗,扑在乾元帝跟前:“圣上!婕妤只开得三指,已然无力了,还请圣上拿个主意。”
    乾元帝听着这话,脚下几乎一软,亏得昌盛在一旁伺候,忙伸手扶住了:“圣上,您快拿个主意。”
    (上接作者有话说)
    宫妃产育,多有长与千金科与儿科的太医预备着有万一好随时诊治开方的,只他们虽是太医,却也是男人,只好在外头候着,进不得产房。玉娘这里一发动,楚御医与擅长儿科的韩太医早叫乾元帝宣了来,此时也都在阶下伺立。
    虽是十月的天气,听着里头昭婕妤的境况不太好,楚御医身上的冷汗已出了一身又一身。这时听着产婆出来求救,楚御医再不敢迟疑,两步过来在乾元帝跟前跪了:“臣请为婕妤请脉施方。”乾元帝握着昌盛的手,注目看着楚御医:“速去。”顿了顿又说,“你同朕听明白了,若有万一,保婕妤要紧。”
    这话儿一出,在场诸人都是神色变更。尤其这楚御医,手上也握紧了拳,因有了乾元帝这话,便是皇子皇女保不住也无妨,只消婕妤平安,他便无过。可自家这回若是能保得昭婕妤母子平安,日后自然飞黄腾达,前程不可限量。当下竟是志气昂扬,挺直着背,拎着药箱随着产婆进了偏殿。
    阿嫮这个时候神智已有些昏昏,眼前仿佛见着许多亲眷故人,都是一脸笑地对她招手,更有个妇人生得十分美貌,一双眼睛尤其有情,面目与孟姨娘有几分相似,阿嫮便是没见过她也知道,这是生下她便撒手亡故沈如兰的妻子连氏,张了口,喊了声:“娘。”连氏过来牵了阿嫮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便是叫你报得仇又怎样?他们总是回不来了,你何必苦着自己,随娘去罢。”
    阿嫮也听过说若是死了的故人来拉了你走,是断不可跟上的,要是跟了上去,便是性命不保。可这会子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眼中滚下两行泪来,不独不退让开,反回手握住连氏的手就要跟上。
    楚御医进来见着玉娘瞑目流泪,知道不好,顾不得诊脉,先取出金针来,对准玉娘几处要紧的大穴扎了下去。
    阿嫮正要随着连氏去,忽然手上一痛,再一看,却是沈如兰将阿嫮拉着连氏的手打开,对着连氏怒目而视:“无知妇人!”又一手将玉娘一推,喝道:“你在这里作甚?还不与我回去!”
    产婆们原看着昭婕妤瞑目流泪,气息渐弱,显见得是不成的了,已吓得手脚俱软,却见进来这位御医在昭婕妤身上手上几处大穴扎下金针。金针才入体,昭婕妤竟就张开了眼,气息也渐渐稳了起来,顿时念起弥陀来。
    楚御医抬袖抹去额头的冷汗,同玉娘道:“婕妤辛苦了这些日子,难不成就在这当口儿歇气了?岂不是白吃了这些日子的苦?”他这里只拿着玉娘为着将产期延至乾元帝万寿日吃的苦头说话,却不想正触着玉娘心上隐痛。
    为着复仇,玉娘可说是屈身事敌,更是百般算计,千种花样,只要占住乾元帝的宠信,好逼得护国公一系自乱阵脚,若是这回死了,前头种种岂不是都付诸流水,成了旁人的笑谈,当下倒是提起了气,转动眼眸将楚御医看了眼,缓缓点头。
    楚御医这才半跪在牀前请脉,开出一剂《催生万全汤》来,因知道婕妤这胎的胎胞是养老了的,药力额外加重三分,使人速去熬煎,又叫再切一回参来与玉娘含了。自己在殿中转了圈,看殿中烧着地龙还罢了,还燃着火盆,窗门紧闭,实在气闷,与产妇也不利,就使人背着风将两扇窗都开了一线好通气。
    楚御医能说是御医署中千金科第一人果然手段高超,这一番手脚下来,玉娘胸膈之间的气闷胀痛已消退不少,便是精神也仿佛好了些。
    片刻之后药已煎了来,事关身家性命,楚御医十分小心,只怕叫人动了手脚,亲口尝了辨过无碍,这才叫人与玉娘服下。自己在牀边跪了,一手按着玉娘脉息,配以金针扎穴,好催动药力发作。
    药力顷刻发作,这一回虽是一样的痛,却与方才不同,玉娘只觉身下又多了酸胀下坠,更有股子热流淌了出来。就听着产婆们欢天喜地地道:“好了,好了,又开了一指。”
    楚御医听了这句,立时闪在了角落的屏风后,听着产婆们一声声招呼:“婕妤您用力,已看见小殿下头顶了,您吸口气再用力,快快快,小殿下的头出来了,婕妤您再用回力,小殿下就能生出来了。”声音里透着许多欢喜,从来妇人产育,只要胎儿头一出产道,余下的便容易了,是以话音才落,就听着一声婴啼,就有稳婆道:“请银剪子。”
    乾元帝等守在门外,听着一声婴啼,又说是请银剪子,知道果然是个公主。看着玉娘转危为安将孩子生了出来,乾元帝自是欢喜无限,哪里还管得男女,只管喜笑颜开。昌盛是个异常乖觉的,已然跪倒砸地,满脸是笑道:“奴婢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能同圣上同一个诞辰,果然是福气大的。”乾元帝听了,果然笑得更欢了些,又轻轻将昌盛踢了一脚:“你个甜嘴,一会子领赏。”
    叫昌盛这一说,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等都过来贺喜,虽对着玉娘死里逃生有所遗憾,可看着她这样百般折腾,又挑在乾元帝万寿日生子,偏生了个公主出来,无不称意快意,是以这一回贺喜倒是贺得真心实意。
    殿门一开,楚御医这会子已全身湿透,仿佛水中捞起来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乾元帝跟前,双膝跪倒:“臣幸不辱命,婕妤并无大碍。”
    乾元帝听着楚御医也说玉娘无事,这才真放了心,已满口说着好,又因血房污秽,乾元帝是万乘之尊不好进去,就站在窗前嘱咐了回,先叫玉娘仔细保养,又说公主他一样喜欢。里头玉娘身危气弱开不出口,就有珊瑚代为领旨谢恩。
    这时孩子已擦洗干净,拿着大红襁褓包了,由产婆抱到乾元帝眼前,笑吟吟地跪倒:“奴婢贺喜圣上,婕妤产了个公主。”
    乾元帝这才在产婆手上将才得的女儿仔细瞧了。才出生的婴儿通身红彤彤的的,胎毛也湿漉漉地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双眼紧闭,全然瞧不出美丑来,可乾元帝却笑道:“这孩子倒是长得好,给朕抱抱。”
    不说产婆听着一愣,就是在场的后妃们也都怔住了,从景淳起,连着早夭的皇四子与这刚落地的四公主,乾元帝到如今共有五子四女,可没见过他伸手抱过哪个。看着产婆小心地将那个孩子放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哪会抱孩子,手势僵硬,托头的那个手低,抬脚的那个倒是高,这样抱孩子自然不舒服,皱着小眉头哭了起来,乾元帝自是手足无措,产婆身份低微也不敢上前指点,一时倒也尴尬。
    高贵妃对着夺了自己宠爱的昭婕妤十分不喜欢,对着她的孩子又如何喜欢的起来,可看着乾元帝将这个孩子看重,自家如今又失了帝心,说不得要献些殷勤,当时就走到了乾元帝身边笑道:“圣上您这样抱四公主才舒服。”一面将乾元帝的手势调整了回,四公主哼哼了两声,果然不哭了。
    高贵妃又赔笑道:“四公主可爱得紧,圣上赏妾抱一会罢。”乾元帝将高贵妃看了看,小心地将孩子交在她手上,倒还叮嘱了句:“你小心些。”
    这话说得高贵妃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陈淑妃只把帕子掩了掩口角,低了头看自家裙角。李皇后却是将高贵妃盯了眼,又同乾元帝道:“四公主的乳母保姆也都候着了,圣上要瞧瞧吗?”李皇后虽在心计手段上颇为欠缺,处置庶务上却是周到。大殷朝的皇子皇女落地就有四位乳母四位保姆,尤其乳母们,因小殿下是要吃乃的,算着产期,提前几日就进宫了,玉娘这里四个乳母,早在二十余日前就进过一批,是乾元帝亲自过目过的,不想玉娘这胎迟迟不发动,而母乳若是一段日子不吃是会倒回去的,故此前头挑的那四个里已有两个回了奶,是以李皇后又选了批,前日才进的宫。
    乾元帝点头,先将孩子还与珊瑚,使她抱回去给玉娘,自己同李皇后到合欢殿正殿坐了,这才命人将乳母与保姆都宣了进来。保姆因有教导之责,年纪略大,乳母们就年轻得多,都在二十上下,眉目端正。这些人进宫时也是受过规矩教导的,进得殿来齐齐跪倒叩首,乾元帝一个个看过,先问了些家事人口,听着一个个口齿清晰,又见举止也算大方,这才同李皇后笑道:“不错。”又训了回话,无非是仔细伺候公主云云,保姆乳母们拜倒领旨。
    玉娘生了个公主,未央宫上下倒是无人不欢喜的,乾元帝这里疼惜玉娘,由母及女,自然喜欢;后妃们更是喜欢无限,看着乾元帝当时务必要保住昭婕妤的模样,若是昭婕妤这胎是个皇子那还了得,如今只叫她得个女儿,可说是老天有眼。
    只这份欢喜之情才延续了三日,在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几道旨意,又叫未央宫中裂帛声一片。
    ☆、第124章 宝康
    因乾元帝疼惜昭婕妤,莫说是未央宫上下,便是皇亲贵胄中也是无人不知的无人不晓的,是以昭婕妤所生的虽然是公主,可大伙儿都知道,乾元帝必然会将昭婕妤晋一晋位,九嫔是跑不了的,位次许还能在淑字上,不是淑仪便是淑容、淑媛,旨意下来后,倒又是叫诸人感叹了回。
    大殷朝规矩,设一后三妃九嫔九婕妤,昭婕妤位在婕妤,上头还有九嫔,再往上才是三妃,如今贵妃淑妃已全,倒是贤妃位还空着,乾元帝特旨册了玉娘为贤妃,旨曰:
    昭婕妤谢氏,赋质温良、丕著芳声、彤管之徽音夙著、禀心恭顺、表仪范于珩璜、以册印、进封尔为贤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虽贵淑贤三妃位次已定,无奈因玉娘有封号昭字,是为昭贤妃,倒是在淑妃之前,与贵妃并肩了。旨意传出之际,人都道这是大殷朝无有二贵妃,不然只怕如今便是昭贵妃了。
    这旨意虽使未央宫中诸妃们吃了些醋,到底也算是料着了,不过略出格些,也没甚大不了的,又不是封她做副皇后。
    然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又下了道旨,这回的旨意真真叫众人侧目。大殷朝的皇女们落地便是公主,只是都以排行呼之,待得及笄之后再行封号,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一道旨意,便赐名景琰,琰者美玉也,景是从皇子排行;更封为宝康公主,不独超脱与她三个姐姐,便是乾元帝四个还活着的皇子也未曾封王,这才三日的奶娃竟已是乾元帝子女中的第一人了。是以从李皇后而下,以至于诸位美人才人,一个个咬碎银牙,又顾忌着乾元帝偏心,不敢砸东西,只好拿着绢帕衣裳撒气,都剪做粉碎。
    其中有个刘美人与玉娘是有旧怨的,从前为着玉娘叫乾元帝当着阖宫上下的面儿掌掴过,故此看着玉娘得宠格外不忿,如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只在背后悄悄地道:“眼也没睁开的小东西就这样抬举,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
    又因玉娘这一胎生得十分辛苦,大伤元气,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个时辰都是睡过去的,连着册她为贤妃的旨意都不曾起身领,刘美人就巴望着玉娘一睡不醒才好。只是如今她一个小小美人还要附居在窦充容宫中,又拿什么与昭贤妃争,洗三时还得忍气前往庆贺,添盆礼也不敢少了,唯恐乾元帝以为她嫉妒不忿,只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洗三礼是安排在合欢殿正殿,乾元帝亲自坐镇,李皇后在一侧相陪,待得乳母将宝康公主抱出来,诸妃们一瞧,也就明白了乾元帝为着什么格外将这个孩子偏爱。三日下来,宝康公主长开了些,已瞧得出脸模子像乾元帝,偏一双眼又似足了昭贤妃,更何况还同乾元帝一个诞辰,当真是占足了便宜。
    看着乾元帝在洗三的金盆中放下他随身带了数年的玉佩时,诸妃们已顾不得嫉妒,无不额手称幸是个公主。这若是个皇子,未央宫中还有旁人站的地吗?只怕都要给她们母子腾位置了。
    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儿哪里敢露出痕迹来,不独不敢露出嫉妒来,还得搜肠刮肚地撑着笑脸将景琰夸一番,又攀比着放下些好东西来,唯恐叫乾元帝看出自己的不满来。
    好容易洗三礼毕,乾元帝使乳母将景琰抱下去。后妃们也都知机,先后散了开去,其中有个赵才人倒是有些算计的,趁着这个当口想在乾元帝跟前露脸,只做个愁容道:“圣上,妾好去瞧瞧昭贤妃娘娘吗?妾虽少领照拂,也就慕娘娘宽和怜下,看着娘娘这番吃了这样的苦头,妾恨不能以身相代。”一面说一面拿着帕子拭泪。
    乾元帝正是十分心痛玉娘的时候,听着这赵才人一番话,倒也动容,正要说话,就听着寝殿里头辛夷道:“娘娘您醒了?今儿小殿下洗三,圣上亲自抱着的,这可是欧诺个没有过的恩遇,只可惜您身子弱,不能瞧一瞧。”
    听着这话乾元帝就将赵才人抛在一边,甩袖就往寝殿里头去了,看看玉娘半靠着大红绣金蟒云缎大迎枕靠,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白得可怜,粉颊也瘦得凹了进去,模样儿十分可怜,十分心痛,看着她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忙上前按住了,轻声道:“你同我还拘什么礼?”
    珊瑚辛夷等人看着乾元帝进来,相顾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寝殿,看着那位才人还站在殿中,珊瑚倒还忍得,辛夷却是从乾元帝身边过来的,眼里从来看不上这些不入品的嫔妾,便是玉娘,也是看着乾元帝偏宠她,辛夷才肯尽心服侍的,所以方才听着赵才人那番装腔作势的话,故意大声同玉娘说话好叫乾元帝听着,果然将乾元帝引了回来。
    这回子看这位志向远大的才人还立在殿中,辛夷就上前笑道:“圣上与昭贤妃娘娘有许多话说,才人也想听么?”赵才人脸上涨得通红,泪水凝在眼中,只道:“妾不是看圣上,妾是想给娘娘磕个头。”辛夷扯了嘴角笑道:“娘娘身子弱,见不得闲人,才人若是诚意磕头,在这里磕了也是一样的,奴婢会替您转给贤妃娘娘。”
    赵才人脸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到底不敢不跪,咬着唇跪倒在地,磕头道:“妾赵氏请昭贤妃娘娘安。”就磕了三个头,咬牙站起,又不敢在合欢殿落泪,脚下匆匆地出了合欢殿,到得殿门外才拿帕子捂着脸,一路哭了回去。遭得这番屈辱,这位赵才人自是和刘美人一样,将玉娘恨得切齿。
    又说,玉娘听着乾元帝口中自称的是我而不是朕,也是怔了怔,黑黢黢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乾元帝。乾元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将玉娘的手掌按在脸上:“你这孩子,真真吓着我了。”眼中仿佛有些光亮闪动。
    当日阿嫮“身死”后,李皇后也曾请问乾元帝要不要过去瞧一眼,当时乾元帝只觉着心上叫挖空了些,竟是不敢,只吩咐了赵腾好生安葬。后头得了玉娘,与阿嫮“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至笑起来都像得脱个影儿一般,乾元帝便将心思移了些在玉娘身上,玉娘性子可爱,温柔娇怯妩媚时而有些不伤大雅的轻嗔薄怒,就叫乾元帝渐渐割舍不下。赐死阿嫮时,乾元帝虽不忍,到底还是狠得下心,可对着玉娘,乾元帝这会子也不敢想,若是玉娘没熬过来会如何:当时产婆出来说玉娘危殆时,乾元帝当时就觉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虚空,险些站不住脚。是以这会两人相对,乾元帝便不肯对玉娘用朕。
    玉娘看着乾元帝这副模样,又是这个语气,嘴角渐渐弯了起来,眼中却是扑簌簌落下泪来。这些日子来,她处处逢迎,时时小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仔细谋划过的费尽心思,只要引动乾元帝柔肠,可这回真瞧着乾元帝真情流露,情谊深重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滋味难言,即喜自己苦心孤诣终得偿所愿;又悲自己处心积虑虚情假意全违本性;又恨乾元帝杀了她满门逼得她走投无路。虽知自己该说着几句,只章了张口,却是发不得声。
    乾元帝哪里晓得玉娘心思,看着她落泪,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傻孩子,保姆没告诉你月子里苦了伤眼。”玉娘垂了眼,定了定神才道:“妾当时以为见不着圣上了,心里怕得很,怕保不住小殿下,白辜负了圣上的恩情。”说这话时,玉娘心上十分挣扎,是以语气迟延,亏得她产后气虚体弱,原就声轻,乾元帝听着也自然,倒是更心疼些:“傻孩子,我疼她是为着你。”
    玉娘闻言抬睫瞧着乾元帝,她产后第二日从昏睡中醒来,珊瑚便一脸喜气地将乾元帝保她不保孩子的话说了,又笑道:“娘娘忘了前头凌才人的事吗?圣上说的是皇嗣要紧,到了娘娘这里,圣上就只挂着娘娘安危,一步也没离开过呢。”玉娘当时只以为珊瑚是讨她欢心,将乾元帝的话夸大了说,以皇家惯例来说,后妃们难产,多是保皇嗣的,便是舍不得母体,也是两个都要保住,舍子留母的,可说是凤毛麟角一般,以乾元帝为人,玉娘如何肯信,不想这会子听着乾元帝亲口讲了,他疼孩子只是为着她,这才信了几分。
    这一信,玉娘不独不喜欢,反更难受了些,只强撑着不落下泪来。乾元帝从来看不得玉娘哭,见她这样勉强,只好拿旁的话来开解她,又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不过是个商人,没个见识,不敢叫他如今,我当时也答应了。只你如今已是昭贤妃,除了皇后,谁还能越过你去,再叫你父亲住在阳古城与你名声不利。”
    玉娘还待解说几句,却叫乾元帝在唇上轻轻一吻将话堵着了,乾元帝只笑说:“且阿琰是公主了,可外祖父只从七品,阿琰面上也不好看,故此我封了你父亲承恩侯,又赏了座侯府,旨意昨儿就下去了,想来你嫂子明日就要进宫谢恩了。侯府里总要陈设,你看着赏,若是你私库里没的东西,只管问我要。”玉娘樱唇微动,终于说了个“是。”
    到底玉娘产后虚弱,又受了这些刺激,再撑不住,脸上露出倦容来,乾元帝亲自扶玉娘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在一旁看着玉娘睡容坐了回,这才摆驾去了温室殿,而那位在他跟前娇怯怯说着如何关切昭贤妃的才人早叫乾元帝抛在了九霄云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回来得晚,所以没法赠送了。
    ☆、第125章 不平
    作者有话要说:  乾元帝这几道圣旨,不独未央宫中撕碎了多少罗帕衣裳,便是在宫外也叫多少人侧目。
    就有心思灵活些的,看着昭贤妃如今势已成,只生了个公主乾元帝尚且如此看重,若是叫她生个皇子,以圣上的偏心,只怕立时就要立为太子。昭贤妃既能生,这回是个公主,焉知下回就不是皇子了?总要趁早奉承才好,故此都将眼光看在了昭贤妃一母同胞的兄长谢显荣身上。
    因乾元帝封谢逢春为承恩侯,又赏了承恩侯府下来,谢显荣身为儿子自然是要替父亲整理布置了,好预备着父母进京居住。是以趁着乔迁之喜往谢府送东西的颇不少,便是在京的几位王爷,也往谢府送了东西,只其中齐王送来的,叫谢逢春为难的很。
    谁人不知乾元帝不喜齐王,之所以还留着他爵位性命,不过是给世人瞧的,好显得他宽厚贤明,暗中叫齐王吃了多少不能与人说的苦头。这回自家收了他的礼,若是叫有心人说与乾元帝知道,乾元帝想也不能喜欢。只也不好就此退回去,只得另外造册收了,待得日后冯氏进宫,拿与昭贤妃瞧了,好叫她拿个主意。
    京中与谢显荣送礼的颇多,护国公府却是极少未送礼的。以护国公夫人唐氏的性子,看着乾元帝为着玉娘几番下了皇后面子,早将玉娘衔恨。这会子看玉娘生了个公主,乾元帝这样抬举,愈发觉得玉娘狐媚惑主,哪里肯给她做这个脸。
    护国公李源的幕僚看着这样,只觉不妥劝了李源几句,李源也觉着有理,回来同唐氏说了,却叫唐氏啐了一脸。,当面儿埋怨李源硬将女儿送去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又不能与她撑腰做主,却全然忘了采选良家女子的主意原是她与李皇后出的,而玉娘也恰是因着良家女子采选才入的宫。李源素来说不过唐氏,气得骂了句:“无知妇人!”跺脚出去就歇在了小妾房中。
    (上接作者有话说)
    唐氏虽与护国公闹了场,到底还是明白的,忍气收拾了东西,一样遣人送上门去不提。
    又说乾元帝即封谢逢春为承恩侯,便要有人往阳古城宣旨,上回去的蓝内侍不知何故犯了些小错,叫陈奉捅在了昌盛跟前。昌盛同陈奉都是乾元帝东宫的老人,多少有些交情,看着陈奉特特地了一笔,昌盛心领神会,就将蓝内侍贬了两级,如今已不好称内侍了,这出外宣旨封赏的肥差自也轮不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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