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奉从赵腾那儿得着确信,就指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亲自来见玉娘,将高贵妃或陈淑妃许会借着谢逢春纳宋姨娘的事发难告诉了玉娘,又将两张棉纸递与玉娘,玉娘看了,信手撕成碎片,掀开釉里红云龙盖碗,往里一扔,眼看着碧青的茶水将纸片浸润湿透,墨水浸润开如盖碗外的云龙纹一般,瞬间将整杯茶染得墨黑。
陈奉似没看见玉娘的举动一般,微微弯着腰,富家翁一般的脸上一如往常模样:“这事儿若是闹开了,侯爷的爵位怕是要动一动了,与娘娘您怕也有碍。虽侯爷做下这事时,娘娘已进了宫,真要攀扯起来,娘娘也要担一个不严,倒是不太好求情的。”
谢逢春并不是玉娘生父,不过借他个名儿就偿以侯爵,算上一算,也是谢逢春占了许多便宜。如今因他行事荒唐,倒白送了那样一个把柄与人算计玉娘,便是撸做白身也是他该受的,只是玉娘脸上到底不好看。
玉娘哪里在乎这个,也知道陈奉倒是为着她好,白说句罢了,就微微笑道:“劳内侍提点,我知道了。”陈奉听着玉娘应承,也就依礼告退。
看着陈奉出去,玉娘方叫金盛,先将允了明日椒房探视的帖子用了印,交在金盛手上,徐氏赫然在第一张,又叫金盛往承恩候府走一趟,宣冯氏明日进宫。金盛领了玉娘喻旨先将那叠帖子交在司马门前的太监手上,受了他们一番奉承,这才出宫往承恩候府去。
徐氏遣来递帖子的管事娘子也认得金盛,倒是盯了他几眼,回在归德将军府先将帖子还与徐氏,又将昭贤妃跟前的内侍总管出宫去的事说了徐氏知道,徐氏听着多少有些心虚,只怕玉娘知道了,到得次日进宫,看着给她们引路的太监神色如常,冯氏脸上也瞧不出异样,又亲与冯氏搭讪了回,冯氏也一样客客气气地回了,倒叫徐氏心上忐忑,待要放心又不敢,可要真往坏处去想,也一样不敢。
自从玉娘说了一句话,谢显荣与谢逢春父子便顺着她的意思将月娘送回阳谷城,冯氏见着玉娘,再不敢拿她当着小姑子玉娘看待,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比君前奏对也不差着什么。见礼完毕,玉娘赐坐,冯氏也不敢坐实了,只挨着半边,恭恭敬敬地道:“娘娘召见妾,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玉娘道:“父亲纳了新宠,嫂子为何没与我细说过。”虽是语声和缓,可“为何”两字就有质问之意,冯氏听着玉娘这句,再坐不住,立时站了起来,脸上涨得绯红,嗫嚅道:“那事儿原是父亲糊涂。”玉娘听了,微微笑道:“这样腌臜的事也难怪嫂子开不出口,便是我也说不出的。只亏得我听说了,不然叫人问到脸上来,我可怎么答呢?”
玉娘说话素来轻柔和缓,慢条斯理,这篇话也丝毫不见动怒,可冯氏只觉得脸上热la辣地挂不住,腿间一软竟是跪倒在地请罪:“妾等糊涂,给娘娘惹事了,娘娘恕罪。”
在陈奉转述赵腾的人探查所的时,玉娘便知道这回是真有了麻烦。宋巧儿之事即事发,只怕宋家也要叫人盯上,若是把重利许与宋家,这样的人家反咬一口也是做得来的,到时说谢逢春见色起意,挟势威逼宋家嫁女,谢逢春就是个说不清,可要驱除宋家,这时怕也晚了。高贵妃与陈淑妃都晓得了这户人家,无论是宋姨娘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宋家出了事儿,只怕就有个杀人灭口的罪名等着。
以玉娘的计算,若是自家来做这桩事,便是先将事传扬开去,待得事发后将宋家一家子杀尽,好生按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在谢逢春头上。到时谢逢春作为昭贤妃生父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她昭贤妃岂能清白无辜?将宫权交出都是轻的,便是乾元帝再宠她,总要降了她的份位,再杀了谢逢春以堵悠悠众口。往后便是要宠她,也要掂量着前朝了。以皇次子景和与陈淑妃的心胸手笔,大半计算得到这步。
玉娘虽怪着冯氏这回误了大事,可正是要用她的时候,也不好很怪她,便道:“起罢,这事儿原也不能全怪着你。”冯氏到底愧疚害怕不敢起身,还是玉娘说了第二回,才勉强站起身来。
玉娘深知宋家即做出这等不要人伦廉耻,连累家中其余女孩子前程的事,自然有所图,又问:“自我们到京,宋家可有来过?”
这事儿冯氏倒是知情的,原是谢显荣与她说过,嗤笑了回宋家的无耻。冯氏便将宋巧儿之兄宋柯与宋巧儿的图谋简略着说与了玉娘知道了,又道:“娘娘只管放心,父亲这回没糊涂,不独不答应,还将宋姨娘狠狠训了回,连着半个月没进她的房。宋姨娘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便是父亲,看着父亲这样动怒,也知道害怕,再没提过。”
玉娘微仰着螓首听了,她倒是不担忧谢逢春会答应,谢逢春为人功利冷情,却不蠢,宋家许下这等厚利,前头又将个年轻美貌的女儿陪送了厚厚的妆奁塞与谢逢春做妾,就只指望与谢逢春借个招牌使?真是说与鬼鬼都不能信,谢逢春为人也算精明,如何能答应。便他叫宋巧儿缠昏了头,一时答应,谢显荣也不能答应,倒是无妨。
只是高陈两家便是不将宋家除了,只消引诱着他们一块儿生意,宋家这等不要人伦廉耻的事儿都做得出,犯法的事未必不敢做,到时宋家载了,再使他们反咬一口,说是受着谢逢春主使,一样是桩麻烦。
玉娘想在这里,便将卫姨娘痛恨起来,脸上黄黄,不住咳嗽,除了她还有哪个!不想这卫姨娘倒是个能忍的,平素只装个沉默寡言,叫人忽视了她。她那里却不声不响地挖了这样一个坑来。只是如今不好动宋姨娘,却不是动不得她,便问道:“我到家晚,不知道卫姨娘性情如何,嫂子知道吗?”
冯氏听着玉娘忽然放过了宋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平素隐形人一般的卫姨娘,自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眼玉娘:上头这位贤妃,何等样人,商户女出身,不到三年坐稳一品妃位,何等心机手腕,绝不能无端端地提起卫姨娘来。冯氏当即低了头细细想了回,除着卫姨娘多病,咳疾常年不好之外,冯氏对着卫姨娘唯一的印象竟只是她在背后管四妹妹喊云娘了,这样一个人如何引得贤妃亲自动问,想在这里,冯氏竟觉得后心一冷,张大了眼看着玉娘:“可是卫姨娘有事?”
玉娘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嫂子不妨回去问问卫姨娘,在余姨娘没了后,她与余姨娘的伯父说过些什么。”
冯氏听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逢春与宋姨娘的事必定是她传出去的,当时脸上也青了,把个帕子紧紧握在手中,咬牙道:“娘娘只管放心。绝不能放过这等吃里扒外,毒如蛇蝎的东西。”
玉娘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又把冯氏看了看,才缓缓道:“至于宋家,我也有个主意,还要劳动大哥哥费心了。”就叫冯氏过去说话。
☆、第149章 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梧桐扔的一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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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玉娘讲与冯氏听的主意也简单,不过是将人扣在自家手上罢了。宋家即作出那等不要人伦脸面的事,自然是有所图的,如今承恩候府肯容留他们,将他们请在侯府住下,哪有不乐意的。只消宋柯安然呆在承恩候府,旁人要借他做什么事儿都不易。
冯氏听着玉娘的话,片刻不耽误地立时就出了宫,回在承恩候府便喊来二门上的小厮,使他往吏部去寻谢显荣,只说是骥哥儿忽然发起了烧,脸上身上都有红点子,侯夫人看了说怕是出痘了,请谢显荣立时回去拿个主意。
谢显荣哪晓得这是玉娘吩咐了冯氏借着谢骥引他回去,因事不宜迟又怕忽然将人叫了回去启人疑窦。冯氏素知谢显荣将谢骥十分看重,听着是出痘,自家与婆婆又这般拖延,必然恼怒,只要谢显荣情切关心之下流露出怒意来,就不会引人注意。
果然谢显荣听着小厮说谢骥象是出痘了,马氏与冯氏婆媳两个还要等着自家拿主意时,冲冲大怒,一脚便将小厮踢翻在地,怒骂道:“若是骥哥儿有什么事,我皮也扒了你的。”当时顾不得其他,从衙门里冲出来,上了轿子一路催着赶回了侯府。
才踏进房门就道:“如何不拿父亲的帖子去请太医?”又要去看谢骥,冯氏忙上来将他一拉,急切问道:“老爷,您可知宋柯如今人在哪里?”
谢显荣哪里知道真情,只以为谢骥的痘是宋柯传于他的,就骂道:“当时我就与父亲说,凭他宋家陪送再多,这个宋巧儿也不能要。先是说与二弟而后嫁与父亲,要是传扬开去,我们家的脸往哪里搁?父亲偏瞧上了那一千亩良田!如今倒好,竟来害我儿子,要放过他去,我也不用做人了。”
冯氏听着谢显荣一番发作,知道他是怒极了,并不敢狠劝,只道:“老爷息怒,且听妾说两句就好。”说着就俯在谢显荣耳边说了番话。谢显荣听着脸上先是涨红,而后又有些青色,把个鼻子一哼将冯氏看了眼,冷笑道:“你倒是个好娘亲。”冯氏脸上也红了,辩道:“若是红口白牙地说母亲父亲病了,岂不是不孝。若是说妾病了,老爷也不能就回来,岂不是误了娘娘的事儿,妾也是无可奈何。”
(上接作者有话说)
谢显荣得知谢骥没事就笃定了,将袍子一掀在椅上坐了,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来把冯氏上下看了看,问她:“你使去的人在衙门里红口白牙地说着阿骥象是出痘了,若是不请个太医,岂不是自承在撒谎?若是请了太医,阿骥明明无事,又怎么哄得过太医?你就不怕他往出说?”
冯氏听着谢显荣这番话也怔着了,又听谢显荣继问:“可是娘娘吩咐你这么说的?”冯氏也自知这回办事办差了,到底不敢撒谎,大着胆子道:“娘娘只吩咐妾不拘什么法子,先将老爷哄回来,都是妾自家拿错了主意。”谢显荣听了这句,又问:“你不曾骗我?”冯氏脸上涨红,眼中也带了些泪,道:“老爷恼妾是应该的,只妾嫁与老爷这些年,几时在老爷跟前撒过慌?妾也后悔极了。”
谢显荣听着才放了心,原是冯氏即说了谢骥出了痘,势必要请太医,不然就瞒不过人去,为着瞒过谢骥没出痘,只好在谢骥身上搞些名堂,到时只推说马氏冯氏两个女流不懂,自家吓自家,一时也能哄过人去。
若是这个主意是玉娘教冯氏这般说的,可见她不曾将谢骥这个侄儿放在心上,连带着自家这个兄长也未必看在她眼中,今日能卖谢骥,他日就能卖父母兄长,这样凉薄的人,如何能跟着她,趁早儿抽身还来得及。听着是冯氏自作主张,倒是放了些心,仔细想了想冯氏带回来的信儿,手藏在袖子握了个拳,先道:“我记着园子里有羞天草,你带着阿骥,叫他亲手折一两支。”又叫了侯府长史来,叫他拿着谢逢春的片子往御医署请太医。
本草上云,羞天草,性温,味辛,有毒。外用可治感冒暑气、头痛身倦、蛇虫叮咬等;内服可治伤寒、绞肠痧、腹痛、赤白带下等。其未炮制前汁液触之皮会引致痕痒、麻木及发疹,醋洗可解。 谢显荣说这个,便是舍了谢骥吃一时苦头好将此事圆过去。虽冯氏万分不舍,奈何这祸是她闯的,百般无奈也只得依着谢显荣的吩咐做了。
虽上回宋柯来寻宋姨娘,叫谢怀德挡在了门外,到底也不好太过绝情,不然宋柯回在阳谷东阳两城,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出来,是以宋柯的下处是谢怀德安排的,谢显荣也知道,正在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楼是个前酒楼后客栈的去处,便是普通客房也要五钱银子一日,若是上房,一两银子也打不住,宋柯住的就是上房。谢显荣顾不得和谢逢春交代回,换下官服穿了件海青团字长袍,点了两个粗壮些的随从就来在春风得意楼,问过小二宋柯还在房中,这才松了口气。
宋柯见着谢显荣过来,脸上露了些笑容,将个折扇在手上转来转去,和和气气地道:“不知世子纡尊降贵来到下处有何贵干?”虽谢逢春做得了承恩候,可乾元帝并未说这爵位可世袭,是以谢显荣不能请封世子,听着宋柯说得“世子”两字,谢显荣脸上就沉了沉。他外貌原就生得端方,又做了这几年官,也养了些气派出来,脸上一沉,倒也显出些威严。宋柯看着谢显荣把脸沉了,嘿嘿一笑,将折扇倒转在谢显荣肩上磕了磕:“玩笑尔,大公子何必动怒。”
若是旁人说这句,谢显荣许还能当玩笑听。可宋家是什么人?这个“世子”自家若是不立时驳回,只怕就要叫他们顺杆儿上,说出更不得了的话来,若是传扬在外头,就是一个大不敬,护国公与高家正愁咬不死他们呢。是以谢显荣将手在桌上一按,慢慢地道:“朝廷名器,岂能玩笑?宋少爷请慎言。”
宋柯看着谢显荣脸上颜色变更,只得罢了,将扇子冲着椅子一点:“大公子请坐。”自家先坐了,把双眼盯着谢显荣,看他坐下方道:“公子贵人踏贱地可是有什么指教?”谢显荣道是:“家父有吩咐,宋姨娘身上不大好,想见见家人,宋少爷即在京,拨冗随我走一遭罢。”他虽要哄着宋柯往承恩候府去,到底瞧不上宋家为人,言行间还是露了些不耐烦出来。
宋柯虽人品不正,却也不是个蠢货,知道谢家都不太瞧得上自家,如何能为自家妹子就叫谢显荣这眼高于顶的走这一遭,便是谢逢春糊涂,谢显荣也不肯答应,只怕是要眼珠子转了两圈将谢显荣看了看,把个袖子举起来遮了脸哭道:“可是我妹子要不成了?可怜的妹妹啊,你青春年少就这样没了,可是要痛死个人啊!。”
谢显荣叫宋柯这几句说得脸上赤红,直站起来,几乎就想抬脚走开,想着利害攸关到底忍着了,复又坐下,忍耐道:“宋姨娘并无大碍。”宋柯只是不信的模样,又哭道:“家妹一个姨娘,我也算不得正经亲戚,若无大事怎么能劳动大公子走这一遭,惶恐惶恐啊。”谢显荣强自忍耐道:“有事无事,宋少爷走一遭不就知道了?难不成,我谢家还能叫宋少爷许进不许出吗?”
宋柯听着这几句,才把掩面的袖子放下,黑脸上倒也有些泪痕,又叹息道:“大公子来请,原是小人的体面,只是京城居大不易,小人在京城住着,举动都要银子。”说着将桌上的茶壶一举,“只这么一壶茶,就能要了我一钱银子去。还不算吃用,一日没个一二两银子,可是要挨饿的。小人没个亲戚投奔,又没带多少本钱,无奈只好替人介绍生意糊口。不瞒大公子,小人约了个北上的湖南布商,要替他出脱两百匹细布,要是做成了,小人一个月嚼用也就够了。”没个亲戚投奔,说的是谢家没将他留在承恩候府;没个本钱做生意,指的也是谢家不肯借出承恩候的招牌给他使,这宋柯可说十分无赖刁滑。
谢显荣看着他这样,更是觉着不好将他留在外头,要是落在玉娘对头手上,叫他一口咬了来,入骨三分,非死即伤。只这样的人,十分狡猾,若是一意劝他,多半儿会叫他起疑心,更生出事来,故此反而站了起来,把袍子抖了抖,沉了脸道:“家父好心相待,宋少爷即不肯领情也就罢了,告辞。”甩了袖子便走,一脚才踏出门,就听着宋柯在身后笑道:“小人不过玩笑几句,大公子如何恼了?恕罪,恕罪。即侯爷有请,小人岂敢辜负,还请大公子稍等,小人收拾几件衣裳。”
谢显荣听了这个,暗中松了口气,由着宋柯略收拾了几件衣裳,出门前又递了个颜色给随身的小厮,叫他留在房中翻查一番,看有什么遗漏没有,自家却是同宋柯一块儿出了春风得意楼,也没同掌柜打个招呼,更没退房。这也是谢显荣的心机,若是有人真盯着宋柯,看他不退房,只会以为宋柯去去即回,多半儿会在这里守株待兔,他也好有时间料理宋柯这个无赖。
不想谢显荣这盘算计竟是全未派上用场,却是他留下搜检宋柯卧房的小厮叫人从背后一刀杀了,脸上也叫人划得血肉模糊,竟是认不清本来面目,到得晚间才叫店小二发现。
那店小二也不知宋柯出去了,看着这个住客用晚饭时不见人影,便上来寻找,不想见着个死人,顿时惊叫出声,引得多少人涌过来看。见着死状这样凄惨,人人惊恐,一时整幢春风得意楼都炸了开来,又有多少人要退房,只闹得掌柜头痛欲裂,一面儿安抚住客,一面儿使人往奉天府报案。
又说奉天府尹接着报案,带领了衙役捕快们到了春风得意楼,先将楼封了,令住客与食客们一个也不许走动,又来宋柯卧房查探了回,看房内叫人翻得七零八落,先以为是窃贼与主人撞上了,这才杀人灭口。于是先问掌柜,住在这件客房的客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来京都做什么营生,又来了多少时候等等。
掌柜的出了一身的汗,颤巍巍地不住地把袖子擦汗,也是宋柯要人前体面,在掌柜的跟前夸耀了,说是他的妹子是承恩候的内宠,承恩候十分爱宠,他这回来京是要与承恩候做生意的,要跟了他,管保发财云云云云,如今宋柯即死,掌柜的如何敢瞒,都与奉天府尹说了。
听着事涉承恩候,奉天府尹额头也出了冷汗。要论办案规矩,承恩候牵涉进了人命官司,少不得要往府衙走一趟。可奉天府尹在天子脚下,如何不知道承恩候是昭贤妃的生父,昭贤妃又是何许人?当今圣上心上的第一人,奉天府尹哪里敢请谢逢春往府衙走.上一走。
正在迟疑间,忽然听着人群中有人出了声,说是:“这宋柯就不是个东西,卖妹求荣的,看着人谢家发达,巴巴地将许了人儿子的妹子又送与老子做妾,这会还上京来打抽风,可不是该死。”
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在人群中炸了开去,人人咋舌,一面儿为着宋柯无耻,一面儿也是为着谢逢春也是个不爱脸的,父纳子妻,这倒是新台故事再现了,可再往细论,指不定这宋柯便是拿着这个把柄要挟承恩侯,叫承恩侯灭了口。
奉天府尹到了这时已觉着此事与承恩候脱不了干系,脸上面无人色,命人抬了尸首,先回奉天府,召了刑名师爷来问:“先生看此事该当如何?”连着刑名师爷也觉着这回的事泰半是承恩候谢逢春叫杀人灭口,又假造了个因财杀人的假象来,不然若只是因财杀人,如何要将宋柯的脸毁去。只是承恩候又哪里是好招惹的,到底是昭贤妃生父。
师爷握着扇子的手心里满是冷汗,沉吟了半刻才道:“只好劳动府尹亲往承恩候府走上一遭了。”
☆、第150章 参劾
只是还不待奉天府尹往承恩候府走上一遭,承恩候小妾的哥哥在春风得意楼叫人杀死的消息已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好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承恩候府也得了信儿。因宋柯好端端地在承恩候府住着,这个新闻倒也不能引得谢家父子动容。可同时传进承恩候府的还有说谢逢春纳宋姨娘是效仿卫宣公娶子急子妻宣姜为妻的传言。
谢显荣叫吓出了身冷汗,亏得冯氏拿着谢骥哄他回家,不然待得他下了衙门回家再赶了去,也是来不及,虽宋柯那人无赖,可这当口真死不得。
谢逢春听着这话就将最心爱的那只五彩人物花卉僧帽壶摔得粉碎,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青的,又同谢显荣,谢怀德道:“亏得听着娘娘的吩咐,将人带了回来,不然可是叫人害了还没处喊冤。”
谢怀德想了回道:“父亲与哥哥不觉着喊破宋柯出身的那个人可疑吗?”宋姨娘曾打算说与他的事,便是在阳谷城知晓的人也不多,如何当场就有人喊破?分明就是个知情人,且与谢家有仇怨,故此才会在这个当口将事挑破,好叫人疑心着他们怕丑事泄露,杀人灭口。能与谢家有这等仇怨的,除着宫中那几位娘娘,还能有谁?
说来也是叫谢逢春父子们料着了,那“知情人”恰是景和的心腹内侍郑大有。
景和确叫玉娘料着要从宋柯身上下手,可惜他知道消息较玉娘晚了些,又要查宋柯在何处落脚,待查得宋柯下落,再遣人来与宋柯联络时,只看着宋柯在房中叫人杀死了,房内房外围了多少人,竟是要进去探查番也不能,郑大有只得在人群中看着。
待得奉天府尹过来查案,掌柜的说出宋柯的妹子是承恩候的内宠。郑大有惯是伺候皇子的,善能擦眼观色,瞧出奉天府尹有迟疑之色,知道忌讳昭贤妃盛宠。虽不知宋柯是叫谁杀的,此事总与他们有好处,自然要顺势取利,便躲在人群中将谢承恩纳子妻为妾的事喊破。果然人群骚动起来,奉天府尹脸上的惊色更是掩都掩不住。郑大有十分得意,瞅着大伙儿心思都在宋柯的身世身死上,悄悄地遁出了春风得意楼,瞅着无人留意他立时离开,却不曾留意着,在他身后十余丈,若即若离地一直跟了个人,直至郑大有在西司马门前亮了腰牌踱了进去。
不想景和听着郑大有将事情头尾一讲,眉头就皱了起来,一桩爬灰乱lun事,又出了人命,这样的事又怎么能按下瞒住,不消半日,整个京都都能知道,到得明日早朝,参承恩候的折子只怕就能淹了乾元帝的书案,凭昭贤妃再得帝心也无力回天。她父亲干得这样丑事,她又如何能忝居妃位又如何配掌宫权?再往前说去,便是日后叫她生下皇子,有谢逢春这样的外家,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大位?
说来这回的手笔十分果决,即狠且辣,不大似高贵妃兄妹手笔,倒有自家母子风格。只是景和深知这回绝不是陈淑妃出的手,他也一时心软只想将宋柯扣住,不想昭贤妃一系究竟难逃此劫,只不知明日朝会后,昭贤妃还能不能再做她的昭贤妃。
景和念着的昭贤妃这会儿正和乾元帝赶围棋,玉娘执黑,乾元帝执白,乾元帝还让玉娘五子,玉娘依旧叫乾元帝围住了一条大龙,眼看着要输,就要悔棋,按着乾元帝的手不许他动。乾元帝也不以为忤,伸手在玉娘脸上羞了羞:“坏孩子,要和我下棋的是你,赖皮的也是你,可羞不羞。”玉娘似笑非笑地道:“圣上不笑妾,妾便不羞。”乾元帝哈哈而笑,将玉娘拖在怀中抱了:“不笑你,真不笑你。”玉娘正要说话,便看着昌盛疾步进来,在乾元帝面前跪倒,口称:“圣上,护国公与刑部尚书、奉天府尹,章御史跪在宫门前求见。”
乾元帝正把玩着玉娘柔若无骨的素手,听着这句将头抬了起来,瞥了昌盛一眼,道:“什么事儿不能明儿上朝时说?”昌盛将玉娘看了看,又低下头去。乾元帝知道这是昌盛不肯叫玉娘知道,自然不能喜欢,将眉皱了:“只管说。”昌盛咬了咬牙:“护国公、刑部尚书、奉天府尹、章御史参承恩候父夺子妻。”乾元帝听着这话,手上就顿住了,不由自主地转脸去看玉娘,果见玉娘脸上一片雪色,眼眸中蕴了泪,唇上也是一片雪白,颤了声道:“胡说!”
随着这两字出口,玉娘眼中的泪也落了下来,转向乾元帝道:“圣上,圣上要替妾做主。妾的父亲纵有万般不是,也绝不敢做这等废弃人伦的勾当。”说着从乾元帝膝上站了起来,就要跪倒,乾元帝不独不怪她御前冒撞失仪,反将她拉着不许她跪,又从她手上抽过帕子替她擦泪,缓声道:“好了,好了,我就去看看,若是你父亲是清白的,自不会叫你父亲受了冤枉。”又吩辛夷杜若等过来服侍贤妃,这才随着昌盛出去。
出了合欢殿上得肩舆,昌盛才道:“启奏圣上,奴婢方才在合欢殿没敢说实话。”便将宋柯叫人杀死在客栈里的事回了,乾元帝听着,眉头便蹙紧了,若谢逢春真是干下了这等事,只怕朝臣们连玉娘也不肯放过。
又说护国公李源收着消息便知这是天赐良机,叫昭贤妃那个贱人没有下场,当时就赶到了奉天府,恰好将要往承恩候府去的奉天府尹拦住,威逼利诱了番,逼得奉天府尹与他一块儿去寻了刑部尚书,章御史四人同来未央宫,夜叩宫门,参承恩候谢逢春父纳子妻,杀死凡人灭口两桩大罪。
乾元帝到后殿时,只看着护国公等四人跪在地上,殿中烧着牛油大烛,将四人眉目衣履照得分明。乾元帝看了护国公会,在御座上坐了。护国公正要开口,却叫乾元帝喝止:“朕没问你。”再问奉天府尹:“你与朕说。”
奉天府尹抖了抖,先瞥了眼护国公,再瞅了眼乾元帝,他知护国公是要借着这回的事钉死昭贤妃一系,可圣上素来宠爱昭贤妃,难不成要回护昭贤妃?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一旁的章御史已然叩首道:“圣上明鉴,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况是承恩候?承恩候即有嫌疑,还请圣上下旨彻查,也好还天下一个清明公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一只青花红彩笔洗已从书案上飞了过来,落在章御史眼前,直跌得粉碎,里头盛的水溅了章御史一脸,就听着乾元帝怒喝道:“你这是说朕因一妇人而乱天下法?”章御史叩首如捣蒜:“臣不敢。”
乾元帝将章御史指了指,又指护国公:“好,好,好!朕倒是想请问这位忠臣,说承恩候杀人灭口,可是当场擒拿?可有人证物证?又在何处?”
护国公听着乾元帝这话,也就回道:“那宋柯在掌柜跟前宣扬着他与承恩候亲密,他的妹子是承恩候内宠,春风得意楼人所共知。宋柯忽然叫人杀死,偏将脸割得七零八落,又将屋子翻遍,正是欲盖弥彰的手段,要人以为宋柯是死与窃贼之手。可若是窃贼,如何连他枕下的银票也未取走?臣以为,承恩候必有嫌疑。只承恩候身为侯爵,奉天府与刑部都捉拿审问不得,还请圣上下旨。”
乾元帝如何不知护国公这是为着玉娘碍了他们,故意拿着这事发难,要将玉娘除去,本就有气;再看护国公步步相逼,竟是连着自家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中的模样,两重气恼合成一处气恼,只气得额头突突直跳,痛得站不住脚,在椅上坐了,却不肯叫护国公等人看破,只坐在椅上冷笑道:“朕竟不知道,朕几时下了叫护国公代理刑部的旨意?”
一旁的刑部尚书忙膝行两步上前,叩首道:“臣以为护国公言之成理。如今这事在京中已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圣上不令查此事,臣以为必将有损圣上圣明,还请圣上裁决。”
乾元帝哪里肯听,当时就令护国公等退下。护国公好容易拿着玉娘这个把柄,见乾元帝不允,当时长跪不起。乾元帝愈加发怒,掷了杯子喝道:“那你们就跪着!”当时就拂袖而去,到得宣政殿外,乾元帝按了按额角:“宣赵腾。”
到得次日早朝,参谢逢春的折子果然雪片似的飞来,其中自也少不了说谢逢春是依仗昭贤妃的势派,这才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不独父纳子妻更是杀伤人命。乾元帝虽是雷霆震怒,奈何禁不住众口一词,到底下了旨意,使刑部与兵部为正副使,彻查此事。
虽乾元帝下了旨,到底梁丑奴与谢显荣交好一事群臣们都知晓,是以这道旨意多少还是回护了谢逢春。
又因玉娘父亲谢逢春出的这桩事,未央宫中很快也传遍了,众妃嫔们无不拍手称快,偏又装个温柔解意的模样,约好往合欢殿劝慰昭贤妃,实则要瞧她的笑话。无如合欢殿殿门紧闭,竟是凭谁来也不开,诸妃嫔们无奈,只得各自散去。
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离着合欢殿远些还笑道:“罢了,罢了,左不过只能弄这几日的性子了,待得她父亲有了罪名,便是圣上再肯抬举她,御史们也不能答应的。”又有个美人附和道:“说来昭贤妃除了爱弄小性儿爱哭爱占着圣上,倒也没什么不好,真要叫圣上废了妃位,可不要哭坏了。”
话音未落,就听着人道:“还不知道承恩候是不是有罪呢,你们一个个的倒是先得意起来了,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昭贤妃进宫之前,圣上不曾瞧你们入眼过,如今即使昭贤妃失势,也一样轮不着你们。积些口德修修来生罢。”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原先开口的几个妃嫔循声看去,却是窦充容。虽窦充容也一样无宠,可论起份位在,充容为九嫔之一,在婕妤美人才人之上,她开口讥讽几句,也只得生受了。
又想着昭贤妃的父亲做下这等事,昭贤妃必遭拖累,她们得意的日子以后尽有,等着看昭贤妃倒霉罢了,很不必在此时多做纠缠,不想还没得意满一日,事情就天翻地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幂身上很不舒服,明天请假一天,下一更就将这事了解。
☆、第151章 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阿幂肚子痛得厉害,只能更这么多了。
说来玉娘凡事都肯早做预防,她要送月娘还乡,一来是怕月娘在京叫人利用生出事来;二则是个引蛇出洞的意思。要看都有什么人盯着承恩候府。果然陈淑妃母子看着月娘一动,跟着也动了,就叫玉娘发现了他们母子手上的两个暗桩,到后来又从这俩个暗桩身上摸下去,更牵出一片人来,这是后话。
玉娘当初也不曾料着,她送月娘回乡的举动到得后来竟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叫她能趁乱设局,将护国公,高贵妃并陈淑妃一块儿套入局中。不管是哪个入了毂,都有吃不了的亏。
玉娘得知谢逢春与宋家那些事之后,立时宣冯氏入宫,将要谢显荣做的事儿告诉了冯氏知道。谢显荣与冯氏夫妇,算不得什么良善,名利心都甚炙,只好在看得明白,尤其谢显荣,正是个“他办事,你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