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真有心打压叶轩,何必托顾卿言照顾叶轩。
叶瑾将她拉在自己怀里,抬手抚平秋景浓眉心的褶皱,叹了口气,道,“告诉给他,想必他又要去潋滟山吵阿言。如今阿言好不容易得了个清净地,怎么忍心叫他去。”
“可叶轩以为你……”
“无妨,他心中憋着口气支撑着他,也好过没有奋斗下去的信念。”叶瑾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突然间失去所有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和理由,整个人生都陷入了飘忽不定的虚无感里。
在叶轩生而为人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是被当做雁国公府的继承人培养的,那时候谁会想到呢,自出生起便被寄养在华州般若寺的叶瑾,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叶瑾回来后,听着太学里的先生和同窗明明暗暗的议论和比较的时候,叶轩常常会想,如果从一开始,叶瑾就没有离开,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或许,他根本不会被接回雁门公府吧。
或许,他从来都不会是叶家二公子,不会是叶轩。
不过是一个母不详的孤儿罢了。
不必见过万事繁华,不必接受叶夫人不情愿的冰冷拂照,不必自幼整日整夜的苦读诗书也不必顶着烈日严寒咬牙练着剑术。
那时候叶瑛还小,又有他这个庶子哥哥在上,他是雁国公府唯一的寄望,拼了死也要自己优秀得足以担当雁门公府的二公子,担当得起叶家门面。
那是他唯一的信念。
叶轩替叶瑾承受了一切殷殷希望和一切苦难,他从来没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有的,只是李氏冰冷的目光和父亲惋惜的眼神。
可是偏偏,在他以为一切可以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的时候,叶瑾回来了。
又有谁会想到呢,那个流落在外的蓝衣少年,竟然是那般的惊才绝艳,竟然是那般的耀眼夺目。
那些他拼了命去做,花费了无数时光,付出了无数艰辛去学去做的事,在叶瑾面前偏偏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他明明从未接受过身为将军的爹爹一分一毫的教导,却在十五岁回京这年便被带到了战场,自此再也没有过败绩。
他明明生长于无欲无求的深山远寺,从没听过太学的老先生们的教导,从来没有见识过长宁诡变的局势,可偏偏一回来就卷进了长宁越演越烈的夺嫡之争里,成为一方主力。
他明明,不该在他孤寂而无趣的前十几年里缺失。
凭什么呢?
如果说这样的叶瑾回来了,那么他从前的那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秋景浓无法想象,在那个明亮如朝阳的少年从般若寺回来以后,叶轩究竟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推己及人,看看秋景露在秋家的处境,就可以想到叶轩在雁门公府的日子该是怎样的艰难。
更何况,叶轩的身份本身就极尴尬。
秋景浓也不再问,只是反手抱了抱叶瑾,她今日心情不佳,看样子叶瑾也是一样。
叶瑾想她兴许是在宫宴上遇见了什么烦心事,索性大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默不作声,只专心汲取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这样片刻的温存也没有存留太久,凌飒便不近人情地打破了一室静谧。
秋景浓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偷眼去看叶瑾,后者却是一片平静神色,恣意得很。
秋景浓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终究是做不到叶瑾这样的旁若无人。
“何事?”叶瑾知道凌飒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他若现身,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凌飒的神色有些沉重,抬头瞟了一眼秋景浓,才道,“方才眼线来报,说,宫里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了。”
秋景浓下意识地将手握紧。
“究竟是何事?”秋景浓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凌飒又只是飞快而慌张地扫了秋景浓一眼,很快去看叶瑾,道,“听说贵妃小产,当今暴怒,要废了皇后娘娘。”
一句话里面信息量却着实有些大了。
贵妃小产……
现如今慕子寒的后宫里贵妃只有一人,谢颖之。
可她何时有了身孕?
秋景浓刚参加了宫宴,谢颖之还出面主持了一整个宴饮,现在想来,她那般倦怠疲惫地神色,难道是因为……
还有,谢颖之小产,和秋景裳又有什么关系。
秋景浓绝对不相信秋景裳会做这样引火烧身的事情。
“今日可看到贵妃有何异常?”叶瑾低声问道,长眉微微蹙起。
秋景浓摇摇头,想了想,又转头问凌飒,“我今日刚见了贵妃,不曾见她像是有孕在身的模样?”
“眼线报,不过两个月。”凌飒说道,声音冷硬,毫无怜悯。
不过两个月的生命……
她倒是心狠。
秋景浓抬手按了按眉心,道,“当今为何迁怒皇后娘娘,难不成还以为是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做的?”
“正是。”
得到凌飒没有半分犹豫的答案,秋景浓露出一个苦笑来,道,“怎么可能……我要进宫……”
若说是争宠,谢颖之嫁过去那么久,也不见秋景裳有半分在意,别人不知道,可秋景浓是知道的,秋景裳和慕子寒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在意谢颖之有没有孩子。
若说是嫉妒,便更不可能,秋景裳不爱慕子寒,这天下谁人看不出来。
没想到话刚出口,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叶瑾沉声道,“阿浓,别冲动。”
秋景浓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推开,认认真真道,“我确实半分冲动都没有,这事明摆着和姐姐没关系,慕子寒这样做,分明就是为难姐姐。”
陈留公府被贬时她被慕子宸软禁在九华宫里,袖手旁观还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如今她在京城安逸之至,却不能为葭伊说上一句好话,也是她无能,可她不能连唯一对她好的姐姐也不管不顾。
那样不仅仅是冷血无情,更是禽兽不如。
柳遥的事情过去这么久,秋景裳受了这么久的惩罚,大司马府早就烟消云散,秋长天也早就自尽而终,他究竟为什么还要……
只是嫌秋家的女子占了他的后位么?
可慕子寒对谢颖之,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叶瑾被她生生地推开,也站起来,和秋景浓平视道,“你现在进宫,有什么缘由?”
她们得到这个消息,不过是眼线传来,若是此刻进宫,便等于承认了叶家甚至在皇宫大内也安插了眼线。
不然,远在大司马府的秋景浓,缘何能得知深宫中即刻发生的事?
秋景浓想起白日里和谢竟之的话。
“谢家有多少雁国公府的眼线,长宁城又有多少,叶夫人是不知道?”
若这真的是谢家的圈套呢……
秋景浓并不能够明白,慕子寒在这个时候晋封叶瑾为大司马,究竟有何用意。
“可姐姐……”秋景浓蹙起眉毛,手握成拳。
慕子寒是什么人,秋景浓可是见识过的,那样阴冷,那样喜怒无常,那样的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浓,你放心,长姐毕竟是当今皇后,慕子寒无论如何也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罚她,明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我们便进宫。”叶瑾说着,将小小的人儿拉入怀里,柔声抚慰道。
他知道慕子寒在秋景浓心中留下的阴影。
所以更不敢放她深夜去皇宫,那些可怕的记忆好不容易才随时间封存,他怕她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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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殿。
熏香静静地燃着。
秋景裳遣散了宫门口战战兢兢的十二个宫娥,独自坐在灯下沉默。
暴怒的君王刚刚拂袖而去,扬言要将她废黜,口不择言的他甚至提起了昔年的大司马府,提起她的罪身。
秋景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跳动的灯火,只见“啪”地一声,灯花一跳。
这原是喜事的预兆。
秋景裳抬手剪掉多余的灯捻,神色并未有什么大变化。
她原以为,慕子寒并不会对谢颖之真的那般在意呢。
目光变得迷离些。
他究竟是对谢颖之在意呢,还是对她腹中的孩子在意?
听说前些日子,潞国公府刚刚进献了一个美人,长相颇似当年的柳家二小姐。可那人却只是随随便便地将其封了个才人,置于偏宫一隅,再也没去见过。
他不是爱柳遥爱得发狂么……
慕子寒说要将她打入冷宫,其实秋景裳不甚在意。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听空阶滴雨罢了。
秋景裳慢慢放下剪刀。
☆、第91章 唯一珍宝
翌日。
天色尚早,秋景裳刚梳洗罢了,正在用早膳的时候,便听宫女来报,说是大司马府的叶夫人来探望了。
猛然听到“大司马府”的名字时,秋景裳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一只手放下筷子,才想到,原来是阿浓。
她现在,正是新晋的大司马府夫人啊。
听来报的宫娥说叶夫人闻皇后娘娘有疾,前来探病,可秋景裳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疾病。
定是大司马府昨夜便收到了慕子寒想要废后的消息,才一大早就寻了个探病的由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