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神情不解的看了常欢一眼,还是抱着碗咚咚跑远了。
常德走了过来,眼神四处瞟来瞟去:“你妈呢?”
听见这个称呼,常欢心里膈应了一下,才答:“回去了。”
常德皱了皱眉,很不高兴的看了常欢一眼才转身,到箩筐里拿了个碗,跑去吃饭。
见常德走远之后,常欢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她几口吃好饭,跑到灵堂那边去守灵,明天是隆福盛上山的日子,今晚上肯定是通宵达旦的念祭文。
天刚黑下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常欢正在疑惑的时候,就见几个大人跑了过来,拉着一旁正在休息的道士往外面跑:“快,快,外面有人中邪了!”
道士一听,麻利的放下杯子,就跟着跑了出去。
另一个女人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常欢说道:“……常欢……你爸中邪了,正在胡乱说话呢。”
常欢一听,忙拔腿往外面跑去。院子本来就不大,又加上做丧事办宴席,桌子基本把院子都占满了。常德正躺在地上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几个成年男人正齐力的按住他。将他的头扳到一边,用手掐着他的嘴不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而那道士,正一手拿着碗,一手临空画符咒,嘴里念念叨叨的唱着咒语。唱完之后,让人把常德扶起来,把水喂给他喝。
因为重生一回,对于鬼神之事,常欢是有敬畏之心的。
那一碗符水喂进去,常德缓了一会儿居然安静下来了。
旁边围着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的小声谈论。原来晚上吃了饭,常德忽然走到陈三叔那边,神神叨叨的说:“隆福盛给他托梦了,让他把礼钱收起来。”
陈三叔一听,当即就黑了脸,嘲讽了一句话。话刚说完,常德忽然手脚抽搐的倒地不起,这才有了后面这一幕。
所有人都在说,这是隆福盛看不过去常德两口子的德行,显灵出来警告他呢。一时之间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没过多久常德才醒了过来。
见他醒了过来,常欢忙上前给他倒了杯水。
常德沉默的看了眼常欢,伸手接过碗仰头喝光了水。周围的人看他没啥事儿,说说笑笑的散开了。
倒是那道士现在一旁,对常德道:“兄弟八字太轻啊,我弄张符给你辟辟邪气!”
常德抬头,那神色看起来很忌讳这件事情。过了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十二快钱递给那道士:“麻烦你了。”
那道士摆了摆手,没要钱。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张黄纸符递给他:“在里面包七粒米,随身带着就好了。”
常德拿过纸符,临走的时候又把钱塞给了那道士。
常欢看的心塞塞,她实在没想到常德为了礼钱,竟然会装神弄鬼搞这么一出。结果还把自己给搞抽风了,这下子他估计是再也不敢闹幺蛾子了吧。
目送常德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常欢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去守灵。
要说起来,她外婆这一支算起来可真是子嗣凋零。大外公死的早,唯一的女儿嫁到外地了,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二外公又只有隆元昌这一个儿子,如今隆元昌又在戒毒所回来不了。
而她外婆生了两男一女,大儿子失踪了十几年。二儿子没养活,夭折了。唯一的女儿项红又是这么一副德性,这一家子事到临头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后背,说起来也是一把心酸泪。
李婶怜惜常欢是个小孩子,怕她一个人撑不了一晚上。吃了饭,收拾好了,便一直在灵堂那里陪着常欢。
到了半夜吃宵夜的时候,她还拉着常欢让她去休息一会儿。自己帮她看着,等快到天亮念经的时候再叫她。
常欢摇头:“谢谢李婶,可是我二外公现在连个可以捧灵的后辈都没有。我实在没心思去睡。
”
看着她巴掌大的脸,李婶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常德和项红的为人他们可是看清了。等她外婆老了,指不定怎么遭孽呢。
李婶伸手搂了常欢一下,轻声道:“那我陪着你。”
常欢心里有些感动,但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李婶,你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帮忙呢。”
李婶笑了一下:“嘿,你这孩子。我就在这里,刚好看看道士们有没有什么需要,这烟酒一定招待周到了,明天你二外公上山人家才能有干劲儿。别管我了,你去守堂吧。”
常欢晓得李婶这样说是让她宽心,她心里暗暗下了注意,以后她一定要李婶对她的恩情!
常欢一个人跪在棺材钱,给隆福盛烧着纸钱。火光映着她的脸,屋子里很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谈话声。
常欢望着黑白两色的灵堂,忽然想到了自己前世临死的时候。
她一个人佝偻的躺在恶臭狭小的鸡棚里,外面不远处的高楼内确实她的兄弟娶亲。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常欢竟然恍惚了一下。那房子还是她被卖去当ji女挣来的钱修建的,却从修好的那一起从来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外面阳光灿烂,她忽然觉得很冷。寒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蔓延到全身,事到如今她还在奢望什么呢?这一切终不过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她也毁在了自己的软弱之上。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残生已了,但愿来世她不要再做人,受这一世的折磨。这是她临死前,最后的愿望。
“欢欢,欢欢,你咋哭了?”
李婶忙好事情过来,就见常欢一个人跪在哪里哭。她连忙上前,拍着常欢问到。
常欢回过神来,拿袖子擦了擦脸,翁翁道:“没啥,就是觉得我二外公可怜了一辈子……”
李婶叹气,伸手轻轻拍着常欢的肩膀,没说啥话。
后半夜安安静静的过了,三四点的时候又开始忙碌起来。常欢是唯一的后辈,端灵的事情就落在她身上。
等一切忙好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开席的时候常德和项红两人昨天被吓到了,没敢来吃饭。大约十点左右的时候,常欢大外公的女儿隆吉芳才急急赶回来奔丧,见到老家这支离破碎的场景,当场就抱着常欢哭了起来。
后来得知常德和项红两人闹出得事,也只沉了沉脸色,没说话。
当一切忙好的时候,屋子里才终于安静下来。常欢以前没见过隆吉芳,不晓得该和她说啥话。倒是李婶和另外几个妇女在一旁当帮帮将,帮着拉话。
隆吉芳见常欢虽然不爱说话,但性子沉稳,做事情也算是有理有条的。心里不免对她的印象分提高了不少,后来晓得常欢要去镇上的医院看外婆,也跟着常欢一起去了镇上。
镇上的医院小,住院部统共也就一间屋子。
常欢和老医生孙爷爷打了招呼,带着隆吉芳直奔住院部而去。
外婆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正坐在床上和隔壁的孕妇说话。见常欢和隆吉芳来了,忙高兴的从床上站起来:“你咋来了?家里的事情办好了?”
常欢仔细看了外婆几眼,见她精气神都不错,这才笑着点头:“家里的事情已经妥帖了,您老就放心吧。”
隆吉芳嫁到外地,很少回家。
在她记忆中外婆还是个黑发精神矍铄的老人,这回一看竟然成了满头满发,和记忆中的模样差了不少。一时又想到自家亲戚,现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老人了。心里一酸,干巴巴的喊了句:“大姑。”
外婆眯眼一看,这才看清楚原来隆吉芳也回来了。
当时那个高兴哟,拉着隆吉芳的手就关心的问东问西。隆吉芳受不住老人的热情,还是慢慢的回答了外婆的话。
问完了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常欢见外婆眼神时不时的瞟向外面,心里也晓得其实外婆还是在盼着常德和项红到医院来看她。她心里发酸,强颜欢笑地搂着外婆的手臂,撒娇道:“外婆,你不晓得哦。李婶都夸我是个小大人,做事情靠得住!”
隆吉芳一听,连忙道:“可不是呢,我刚回家,就听见好多人都在夸咱们欢欢呢。夸她人小能干,啥子事情都办的有理有条的。”
外婆听了心里也高兴,不过嘴上依旧不饶人:“看你尾巴都翘上天了,大家不过随便夸夸你,你还当真了!”
常欢嘻嘻一笑,埋在外婆的臂弯里不依不饶:“我就是很厉害嘛。”
一番插科打诨的话下来,到时把外心事给闹没了。
三个人在医院里说了一会子话,外婆忽然开口:“住了一天院,浑身不舒服。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常欢心里有些为难,如果这时候外婆回去,晓得了常德和项红的所作所为,还不又把老毛病气出来?想到这里,她当即就笑道:“那我去找护士给你检查下身体,看看你能不能出院!”说完话,她就往外面跑去。
隆吉芳看着常欢跑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人。”
看着常欢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外婆才收回目光,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担忧:“老话都说‘聪明的孩子,多磨难’,我倒是希望她傻些,没病没灾的活到老。”
隆吉芳虽然刚回来,可是从乡亲们的口中,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不过这种事情,她觉得自己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反正在老家也呆不了多久,便只安慰了几句话。让外婆放宽心,外婆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
没过多久,常欢就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护士和老大夫孙爷爷。
孙爷爷给外婆把了脉,然后才说:“身体太虚,还要住院养一养!”
外婆一听,当即就摇着头:“不能再住院了,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情。再说了,我也不放心欢欢一个人在家里啊。”
隆吉芳嘴快,说了句:“不是还有表妹吗?”
提到项红,外婆就更加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来,就拉着常欢的手说:“不行,我今天必须出院。”
常欢心里着急,刚咧嘴要撒泼打滚的哭。外婆眉毛一竖,指着常欢说:“不准哭,这一回你哭了也没用!”说完话,她就拉着常欢往外面走。
突如其来的,常欢竟然被外婆那一刻的霸气侧漏闪瞎了眼。当手上传来一阵拖力,常欢下意识的害怕自己犟在原地,把外婆那瘦弱的小身子给拖摔了。连忙提起脚步跟上,等出了医院,常欢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外婆出院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常德和项红的事情才解决到一半,外婆这就回去了。看来这件事情要缓缓再说了,隆吉芳忙找了辆搭客的面包车,和常欢一起扶着外婆上了车。
车子一路颠簸到了村子里,常欢和隆机房扶着外婆下车,往家里走去。刚到门口,就见项红正蹲在院子门口杀鸡,见三人回来。忙站起来,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隆吉芳笑道:“哟,大表姐啥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呢。”
面对项红的热情,隆吉芳也不好佛了她的好意,笑着说:“今早回来的时候,舅舅已经上山了。你们没去捧灵肯定没见到我,而且啊,我听常欢说大姑住院了,以为你会在医院照顾她呢,也没成想你也没去呢。”说着,她又往里面看了看:“你男人呢?听说昨晚上出了点事情,现在没事了吧?”
项红被隆吉芳呛了一下,心里虽然不乐意。但想着隆吉芳嫁到有钱人家里了,她得好好和她相处。便陪着笑脸,指着地上的大公鸡笑道:“我不是想着妈住院了,准备杀只鸡炖了孝敬她。”
外婆听了这话,脸色那个黑啊。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好再外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只没好气的说了声:“不是炖鸡吗?还不快点去做饭?”
项红脸色一僵,没好气的瞪着常欢:“还不快去做饭!”
☆、第33章
常欢:“…………。”
站在这里怪我咯!
看常欢还站在那里,项红扬了扬手里的杀鸡的刀:“愣着干啥?还让老娘伺候你啊!”
外婆看不过去了,忙道:“吼啥吼,欢欢昨晚上一夜没睡。大清早又忙着去医院接我,你倒好。你二舅的丧事不去帮忙,我被你气的住院了,你也不来看我。我们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呆在我这里,你就滚回去,免得讨人嫌!”
项红被话哽住,狠狠地瞪了眼常欢。
常欢低着头,不说话。她晓得项红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如果你在她面前表现矮了几分,那她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欺压你。
隆吉芳赶了一夜的火车,奔波回来。就遇到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身心俱疲,她很想转身就走。可是这于理不合,便拉着外婆的手笑了笑:“大姑,你别生气了。你先去坐着,项红一个人又要杀鸡又要煮饭肯定忙不过来。我去帮着煮饭就好了。”
项红一听,忙抢着话:“来者是客,哪能让你忙活呢。”说着,她又看着常欢:“你还不去煮饭!”
常欢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的就跟看路边的树木一样。
项红心里一火,刚想骂人,又想着隆吉芳在这里。便压住心里的火气,朝屋里吼道:“常德你个死人,还不快出来煮饭。”
过了好一会儿,常德才穿着拖鞋,一甩一甩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嚷啥呢,我昨天中了邪,你还不让我好好的补一觉啊!”
项红心里生气,说出的话也没多好:“你个败家子,一点儿小事也办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的,我真是命苦才嫁给你这种人。”说着,说着,项红竟然哭了起来。伸手拽住隆吉芳的手就开始哭诉自己的苦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