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被上了锁,单从外表来看顾子言也猜不到里面装着什么。
墨敛走到桌案前,从桌下取出了一卷玉简。
从墨敛手中接过那份玉简的时候,顾子言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喜。这份玉简用的是上好白玉,材质没有丝毫杂质和裂纹,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上面所记载着名为“断长生”的剑诀。
——江山几页尘,一念断长生。
“断长生”是太华仙宗的创派祖师清垣,从天碑林最深处的一座石碑上所参悟出的剑法。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此剑一出,仙凡皆断,无人长生。
清垣祖师觉得此套剑法太过霸道,几乎与天道相斥,非寻常修士所能驾驭,于是他门下弟子千万,却只有一人得此剑诀。那人便是清垣祖师的最后一个弟子,墨敛。
于是这像是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墨敛也将这套剑法传给了顾子言。
他曾经说过,顾子言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弟子。
“这份剑诀是你师祖所授,虽然冠绝天下剑法,但却有一点。”墨敛看顾子言的模样,便知道他喜欢,但有些事情也是必须提醒的,“此剑诀出自天碑林,自然与寻常剑谱不同。其中只有剑意而无剑招,所以每个人从剑谱上习得的剑法都不尽相同。若是要修习,就只能靠你自己参悟,就算我能从旁指点一二,也无法真正帮你学会它。”
每个人的学到的都不一样?顾子言很是好奇,不过这份好奇在他顺手翻开手中玉简的时候,就变成了另一种微妙表情。
玉简之上浮现的并非文字,也不是图画,而是某种意念。这份仿佛有生命的意念涌入识海之中,引导着虚幻中的长剑挥动。一招一式,顾子言都在识海之中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因为刚刚接触的原因,那份意念只演示了一招剑法,但顾子言一下就认出,这熟悉的动作套路,明明就是他技能系统里最基础的招式“四象轮回”!
墨敛看顾子言展开玉简,脸上的表情有所变化,以为他在犯难,于是又轻声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学它的话,太华仙宗另有其它八十一套剑法可学,虽比不得断长生,却也绝不会比旁人逊色多少。”
不不不!这可是断长生!
九天大陆逼格最高,只有两个人会的剑诀断长生!而且在清垣祖师得道飞升后,就只有墨敛一个人会了,这样一本传说级的剑诀,顾子言要是不学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虽然……他还不太清楚为什么他看到的剑招,会和他游戏里纯阳宫的技能一模一样。
“不,师父,我要学。”顾子言将那份玉简握在手中,小脸上露出一种坚定至极的神情,“而且我一定会学会的。”
墨敛宛然一笑:“那就努力罢。”
因为明天一早墨敛又要离开太华仙宗,前往天枢山,所以当天晚上顾子言难得留在了千寒峰上。虽然早早被墨敛催去睡觉,不过刚拿到“断长生”剑诀的顾子言,特别没出息的失眠了。
月色已经探出头,顾子言在铺了温暖皮毛的床上翻来覆去两回,终于还是取出了那卷玉简。
“江山几页尘,一念断长生。”这句被写在玉简第一行的字,无论读多少次,顾子言也会被它所震撼。用指尖抚过他这几个字,蕴藏于其中的那股意念再次进入到了他的识海之中。
顾子言深深吸进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次完全进入自己的识海,顾子言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放眼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绿意。这是一片初生的草原,原上有不少刚刚长成的树木,虽然算不上高大,却也是生机勃勃。草原的边际悬着一轮淡金色的光轮,如同太阳般将一切都染上一层金色,却又不像阳光那样强烈,反而让人感到十分柔和。
一把周身泛着赤炎流光的透明剑魄,静静的悬在草原之上。
顾子言走过去将剑魄握在手中,跟着玉简中所蕴藏的剑意引导,挽剑出招。等到携着蓝色火焰的剑气,将面前的草原劈出一道裂痕,顾子言再次确定,他所能领悟到的“断长生”的第一招,跟系统里所携带的技能时一样的。
接下来,顾子言打开了系统中的技能界面。
自从上次技能系统作为任务奖励开启后,顾子言还没有机会仔细研究一下,他还记得当时系统送了自己1000点修为来升级技能。
每个技能都有九重,重数越高,所需的修为越多。
顾子言很清楚,想把眼前界面上的这么多技能升到满级,1000点修为根本是杯水车薪。不过很快顾子言就发现,他在练剑的时候,修为会增长一些。而且技能升级也是有限制的,比如现在他就只能升级“四象轮回”这个技能,因为他在断长生的剑诀中只领悟了这一招而已。
难道说要等他将“断长生”全部参悟,这些技能才能全部学会吗?
做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之后,顾子言想了想:这样一来或许在剑诀的参悟上,就会容易许多。毕竟学习已知的东西,肯定比学习未知的东西来的快。
幸好“断长生”剑诀有这么个与众不同的设定,仅有剑意而无剑招,每个人从中领悟的剑招都有所不同。要不然他要是莫名其妙用出一套谁都没见过的技能,难免会被人质疑。
顾子言看了看技能界面,先用修为将“四象轮回”升到了三级,这也是他现在能升到的最高级了。
看着修为一点点将技能条注满,顾子言手中握着的剑魄震荡起来,灼热的气息让他都觉得有些烫手。接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阵铮鸣,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
声音隔得很远,顾子言找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声音都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突然有些心慌。赶紧从识海之中退出,顾子言睁开双眼,将玉简塞到系统背包中,之后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子言就寝的地方,离墨敛的居所不算远,就算是他现在这个小短腿,也是很快就到了。
墨敛居所的门并没有关上,顾子言试探着推开半掩的房门,却发现屋内中并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一个摔落在地的黑色木匣,以及因为匣子被摔开,而露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柄断剑。
它剑身斑驳,似乎经历过了无数战火洗礼,却不知为何从中齐齐断开,剑锋不知所踪。
很巧,这把断剑顾子言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这是他上辈子在身死道消之时,遗失在无名荒谷中的那把剑——赤霄红莲的剑身。
顾子言原本以为,这把失去了剑魄的“死剑”,或许会永远被遗忘在荒无人烟之地,或许会被谁偶然捡到,认出之后放在某个地方留作观赏品。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墨敛的房中再次看到这把剑。
他走过去蹲下,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拂过斑驳的剑身。然后暗叹一声,将断剑收回木匣之中,放回了旁边的桌案上。
早已断裂的剑身,因为当初被做过守将,而且又长年失去剑魄,即使被放置在阴槐木中保管,也早就没有用了。即使现在赤霄红莲的剑魄就在顾子言体内,也无法将剑魄重铸于剑身之中。
不过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一把不起眼的断剑,到底是为什么会被妥善保管在这里?
还没等顾子言想到些什么,夜风忽然带来了一阵入水的声音,以及一声非常沉闷的喘息。这喘息很短促,似乎是刚刚出口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在尽是积雪的山间,显得格外明显。
循着声音,顾子言轻手轻脚的朝着后院的方向走过去。
房间的后门外,原本是一片开阔的雪地,因为此处引地脉修了一池温泉,所以干脆就依势筑城了后院。此时温泉中散出来的热气还弥漫在后院之中,使得顾子言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
不过他还是能看到,那个白衣墨发的人影,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泉之中,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而温泉中的水流早在墨敛进入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温度,几乎是立刻就在水面之上结出了薄冰。即使顾子言不在水里,光看那样子也知道水下应该是何等冰寒刺骨。
而墨敛低垂着头,站在结了冰的水中,似乎是与冰雪融为了一体。
……大晚上的,这是干嘛呢?
站在窗棂的阴影下,看着墨敛身上已经被完全浸湿的白衣,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他堪称完美的身体轮廓,顾子言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下一刻,刚才还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墨敛,突然伸手脱下了上衣。
仿佛是冰雪铸成的皮肤,大片暴露在雾气之中,墨敛用捧起池边的积雪,毫不犹豫地按到了自己身体上。从肩膀到胳膊,从胸口到腰腹重重擦过,似乎积雪的寒冷能将什么东西镇压一般。
这时候,顾子言猛然质疑道到墨敛左侧心口的位置,有一点暗红。它深深的扎根在皮肤之下,仿佛一颗朱砂痣,在一片白色中央格外显眼。
眼神一晃,那暗红的点居然动了一动。
顾子言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了。但事实是他并没有看错,那红的跟干涸血迹一般的小点,像是活物一般。隐隐在皮肤之下移动。
这一下,顾子言的心被惊得提到了嗓子眼。
那根本不是什么红点,而是南疆巫族所用的蛊虫!南疆巫蛊之术虽有奇效,但蛊虫一物乃是毒物相噬所生,再加上巫族行事向来诡秘,所以无论是仙道魔道,都极少会有人去碰这个东西。
顾子言有理由相信,整个九天大陆都不可能有人能给墨敛下蛊,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蛊虫是他自己自愿种上去的。
不可思议,顾子言心中所想尽数化成了这么四个字。而他的目光,也紧紧落在那只如同朱砂的蛊虫上。
突然,那蛊虫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原本只是在皮肤之下缓慢游走,此时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快速穿行起来。甚至于在它走过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淡红色的浅痕。
蛊虫极其不安的在墨敛心口的位置转了好几圈,就像是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最后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逼急了一般,张口咬破了皮肤,从墨敛心口的位置爬了出来。
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在它爬出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深红色的蛊虫落在水面的薄冰上,很快就被零散的雪所掩埋。而站在水中的墨敛,却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顾子言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个笑意很淡,却依旧让顾子言觉得背后凉的吓人。
不对……墨敛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那一刻,顾子言在墨敛闪着银光的瞳孔之中,看到了某种绝不属于他的杀意。
那样阴冷的目光之下,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在墨敛的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顾子言再也无法迈出一步。他只能看着墨敛缓步从水中走出,随手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外衣,然后朝着自己走过来。
冷色的月光之下,墨敛的脸庞依旧冷清而完美。
但此时顾子言却再也提不起心思去欣赏,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的颤抖。
第28章 心魔幻境
是的,他在发抖,整个身体像是被丢进了极寒的水中,完全无法被意识控制的在发抖。
这种颤抖,来自于上位者绝对的实力压制。
墨敛走到他身前,月光透过他落下一大片阴影,将顾子言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他眉目低垂,眼中是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抬手将指尖落在顾子言的眉心之上,按住了那一点宛如朱砂的红色印记。
指尖的力道很重,如果不是这会儿动不了,顾子言几乎要痛呼出声来。
在眉心停留许久,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又顺着眉骨朝下,继续抚过顾子言的脸颊,似乎非要将他骨骼的形状描绘出来一般用力。
他的手很冷,跟平常的那种微凉不同,此时从墨敛皮肤传过来的是一种刺骨的冷。在这样冰冷的抚摸之下,顾子言连唇色都渐渐变淡、变浅,最终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紫。
墨敛突然低头,毫无预兆的捏住顾子言的下颚抬起,然后向他靠近。
待到那张出尘的面容与自己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顾子言眉间突然一片冰冷,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夹杂着奇怪话语的低沉叹息。冰冷的呼吸扑在顾子言的皮肤上,他听到那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对不起。”
墨敛在跟谁说话?
顾子言感觉自己连思维都已经被溺死在了这片寒冷之中,眼前墨敛那张脸庞开始变得模糊至极,他被银色完全占据的眼睛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仿佛能将顾子言的整个魂魄都吞噬其中。
意识离体的感觉非常不妙,突然间大片大片的白色占据了顾子言的视线,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变得异常轻松,就好像是……不是好像,这就是他的意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被拉入了墨敛的心魔之中。
与顾子言自己识海中的青葱草原不同,墨敛的世界全部被冰雪所覆盖,目及之处几乎看不到其它色彩,清冷而又纯净。若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大约是远处层层落雪之间,有一座湖泊。
湖泊中的湖水亦是冰雪般的浅蓝,看着湖中的水便觉得心思澄澈。
顾子言只是这样一想,整个人便已经来到了湖泊之上。只是等他定睛朝着水下望去时,看到的场景却与先前截然相反——湖水深不见底,最上层是顾子言第一眼看到的浅蓝,但越往下就变得愈发幽深。
在已经接近于黑色的水域中,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将一个人影捆缚其中。这些锁链死死缠绕着人影,只能勉强看到其中的白衣,但即使看不清面容,顾子言心里却异常清晰的知道,被束缚其中的人一定是墨敛。
认真来说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墨敛,而是他被困住的执念。
执念积得时间太久,又无从开解,最终沾染了凡尘之中的七情六欲,便会化为心魔。从这湖底的境况来看,墨敛的这份心魔可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原本得知墨敛竟然有心魔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顾子言吃惊了。但眼下更紧迫的问题是,他必须想办法想办法唤醒墨敛。刚刚将他拉进这里来的,明显并非是平常的墨敛,那么就肯定是墨敛的这份心魔,如果没办法让墨敛原本的意识醒过来,顾子言就没办法出去了。
他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想到这里,顾子言叹了口气,纵身朝着湖面一跃而下。